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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最後一條有文化的辮子,是個「老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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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4年,日本東京大學禮堂,人頭攢動。





在台上演講的是位古稀老者,穿著長袍馬褂,戴著頂瓜皮帽,一根油光水亮的長辮子格外顯眼。



中國已經革命十餘年了,聽說,這樣的辮子,在整個中國都沒剩下幾根了。




聽他的演講很昂貴,因此來的學生們都聽得格外用心。




「我下面說的話諸位可能要吃驚,實際上連日本人都不是真正的日本人,應該說今天的日本人才是真正的中國人!」




老學究此話一出,日本學生們一片嘩然——這個中國人為了討好日本,也太沒底線了吧?




他繼續說:「日本人是唐代的中國人,那時中國的精神,今天在日本延續著,在中國卻已失傳了···」



講到這裡,他實在沒忍住,罵了一聲:「王八蛋!」




這一聲,罵的是全體中國人。







01




辜鴻銘這輩子,沒誰是他不敢罵的。


 


慈禧過生日,他寫對聯「天子萬年,百姓花錢。萬壽無疆,百姓遭殃」;




袁世凱「駕崩」,舉國哀悼三天,他請了個戲班,在家裡唱了三天堂會;




胡適作為北大最年輕的教授,用英語念詩,他說:「英國下等人的發音」。



罵人,他是專業的!




他罵唐紹儀為「土芥尚書」、張謇為「犬馬狀元」,還要殺嚴復和林紓「以謝天下」,彷彿全中國人都是醬缸里出來的蛆。




但辜鴻銘並非崇洋媚外之人,罵洋人,他更狠。




法國來的公爵夫人,他懟她沒文化,倒著看外文報紙;




電影院里碰上個蘇格蘭人,他讓人給他掏煙袋鍋;




就連大名鼎鼎的伊藤博文來看望,他也要出言譏諷,把人噴得啞口無言。




辜鴻銘的名聲傳到西方以後,洋人當中流行過一句話:「到中國可以不看三大殿,不可不看辜鴻銘。」頗有點五嶽歸來不看山的意思。




外國人慕名而來要與他交談、當他的學生,他一個個把人罵出門外。




當時的中國,正是維新變法學西方的興頭上,洋人是被供起來的活菩薩,唯有辜鴻銘不屑一顧。




唾沫星子不能白費,他還要收費罵人,門票兩元,概不還價。





梅蘭芳




當時京城裡最紅的角兒梅蘭芳,唱一堂戲也只要一元兩角,聽辜鴻銘的演講比這還貴,但仍然座無虛席。




他在東交民巷使館區內的六國飯店用英文講演「The Spirit of the Chinese People」(他自譯為《春秋大義》),將在座的英國人法國人美國人葡萄牙人罵了個遍,還專門用人家的母語罵,罵得比誰都地道——傳說,辜鴻銘會九國外語。




有人問:辜老這輩子看得順眼誰呢?




他嘻嘻一笑:「倒還真有一個。」






蔡元培




在北大教書的時候,辜鴻銘對學生說:「現在中國只有兩個好人,一個是蔡元培先生,一個便是我。為什麼這樣說呢?因為蔡先生點了翰林之後不肯做官而要去革命,到現在仍在革命。而我呢。自從跟張文襄(張之洞)做了前清的官以後,到現在還在保皇。」




說是誇別人,到頭來還是誇自己。




維新也好守舊也罷,這個時代從不缺乏激流勇進或逆流而上之人,卻的是堅持本心。




辜鴻銘是個保皇派,這點很多人都知道,所以當年蔡元培要辭去北大的職務時,辜鴻銘說:「校長是我們學校的皇帝,非得挽留不可。」




嚇得蔡元培冷汗涔涔,打死都要辭職。




辜鴻銘一看,得,我也跟您一道辭了吧!











02




民國風雲激蕩,人人剪髮革命,統共只剩下了三條辮子。




一條牽引著帝國復辟的噩夢,鬧成了全中國的笑話;




一條繞在了頤和園的昆明湖上,結結實實打了個死結;




還有辜鴻銘這一條,繩索一般牽扯住了東西方文明的交匯。




其實嚴格說起來,辜鴻銘並不是一個讀聖賢書長大的中國人。




若如張勳、王國維一樣深受皇恩,從小沐浴在禮教熏陶之下,要在辛亥革命以後繼續做遺老孤臣並不意外,但辜鴻銘的成長軌跡,卻與紫禁城的黃昏沒有半點關係。




他是出生在馬來西亞的混血華僑,祖輩就遠離大陸遷居南洋,攢下殷實家底。父親是一個英國橡膠園的總管,母親則是金髮碧眼的西洋人。




辜鴻銘從小說的是英語和葡萄牙語,對中文一竅不通,頂多會講兩句閩南話。




至於文化熏陶嘛,他很小的時候就被橡膠園主布朗先生認為義子,讀的是莎士比亞和培根。








1867年,布朗夫婦把10歲的辜鴻銘帶到了當時世界上最強大的大英帝國,父親辜紫雲在臨行前告訴他:「不論你走到哪裡,不論你身邊是英國人,德國人還是法國人,都不要忘了,你是中國人。」




可惜的是,外頭花花世界,人物奔放,辜鴻銘一到英國,就把老爹的話拋到九霄雲後了。




他立刻剪掉辮子,換上西裝,一副洋大人做派。




這時清朝還是同治年間,戊戌變法、甲午戰爭都是幾十年後的事情了,至於剪辮子,在當時的中國根本不可想像。




那個時候的辜鴻銘,是走在維新最前端的人。




留洋後,辜鴻銘如饑似渴地學習西洋科學,從英國到德國,從愛丁堡大學到萊比錫大學,他先後掌握了英文、德文、法文、拉丁文、希臘文等九種語言,並獲得文學碩士學位。




(關於辜的人物傳記多寫他有13個博士學位,但其實無法考證,辜鴻銘始終在撰文時自稱碩士,從未公開說明自己是博士。)




辜鴻銘是個天才,在西方求學期間,他就展現出過人的天分,愛丁堡大學校長、著名哲學家卡萊爾就對他非常欣賞;他在俾斯麥百年誕辰會上即興演講,博得一片喝彩,至今還被德國人傳為美談。




蔡元培去萊比錫大學念書時,辜鴻銘已經是非常知名的學者,而40年後,當林語堂來到萊比錫,辜鴻銘的著作已成為該校指定的必讀書了。




辜鴻銘是第一個在西方獲得聲望的中國學者,而當時,他僅僅24歲。




他桀驁不馴的性格,也在留洋時就展露無疑。




那時的英國人看不起黃種人,就連在公共汽車上都不願挨著坐,辜鴻銘乘車時,拿出一份泰晤士報,英國人看見了便出言譏諷:「看這個黃皮膚的鄉巴佬,明明看不懂英文,偏要裝文化人,報紙都拿倒了!」




辜鴻銘冷冷一笑,就這麼倒著,將報紙上的字一字不差地讀了出來,將一車英國人都驚得目瞪口呆。








03




24歲那年,辜鴻銘結束求學生涯,返回故鄉南洋,此時的他已經是精通西學、頗有名氣的學者,在英國殖民政府里謀了個差事。




一年以後,他偶遇清政府外交員馬建忠,與其促膝長談3日,他深感中華文化之博大,與西學截然不同,思想受到極大震動,立刻辭職,攻讀中國文化。




1883年,他開始在報紙上用英文發表一系列中國學文章,從此一發不可收拾,走上了嘲諷西學、吹捧中學的道路,還把剪掉的辮子重新留了起來。




辜鴻銘極有語言天賦,中文完全是自學成才,那幾年裡,他潛心翻譯《論語》、《中庸》、《大學》等著作,將中華文化傳播到海外。




1885年,他終於來到了心心念念的中國大陸,在張之洞門下做了外文秘書,後又在自強學堂(武漢大學前身)執教。




辜鴻銘盛名在外,伊藤博文訪華時,還專門來拜謁他。




辜鴻銘送了他一本《論語》英譯本,伊藤博文看後,說:「聽說你精通西洋學術,難道還不清楚孔子之教能行於兩千多年前,卻不能行於二十世紀的今天嗎?」




辜鴻銘毫不客氣回懟:「孔子教人的方法,就好比數學家的加減乘除,在數千年前,其法是三三得九,如今二十世紀,其法仍然是三三得九,並不會三三得八。」






伊藤博文




雖然在湖廣總督張之洞門下當幕僚,他卻一點不願奉承上司,公然拿前後兩任湖廣總督開涮:「文襄(張之洞)傲,故其門下幕僚多偽君子;午橋(繼任總督端方)浮,故其門下幕僚多真小人。」




饒是如此,他的官運還算不錯,一路做到外交部左丞。




不過,好景不長。




辛亥革命一聲槍響,大清亡了。




辜鴻銘丟掉了公門鐵飯碗,又被蔡元培請過去,到北京大學教書。







他主講英國文學,將自己寫的一本《春秋大義》(又譯作《中國人的精神》)灌進學生們的腦子裡,書里用熱情的筆觸寫中國文化才是拯救世界的燈塔,把西方文明批判得一文不值。




辜鴻銘自詡保皇派,但自始至終,他連皇帝的面都沒見過,也並非看見牌位就磕頭的腐儒。




張勳過生日,他特地送上對聯:「荷盡已無擎雨蓋,殘菊猶有傲霜枝。」




「擎雨蓋」是清朝官員的大帽子,「傲霜枝」是指他腦後的辮子。




按理說兩人都是民國以後依然不剪辮子的「志同道合中人」,辜鴻銘卻頂看不起這位辮帥,覺得他做的都是沽名釣譽的無用之事。




但辜鴻銘自己是否也是沽名釣譽呢?或許也是的。




昔年人人留辮,獨他剪辮;




如今已是民國,剪辮令下了一遍又一遍,他卻堅定地不肯剪。




這並非對滿清王朝有多忠心,只是要一個標新立異、自詡清高罷了。




在那個人人都推崇西方文明的嶄新中國,孔孟之道被斥為迂腐,忠義仁孝被笑作愚蠢,年輕人妄自菲薄,覺得中國樣樣低等,外國事事高尚。




辜鴻銘這外來的「半個洋人」,卻站在風口浪尖,告訴世界:中化文化從來不低人一等!




他堅定地捍衛了中華文明的尊嚴,保存下傳統文化的最後一絲火種。





北大的學生,哪一個不是欣欣向榮的先進知識分子?辜鴻銘的漢文水平遠不如母語英文,時常在板書時缺漏筆畫,他轉過身寫字時,學生們就對著他的辮子竊竊大笑。


 


他嚴肅地轉身,反唇相譏:「我頭上的辮子是有形的,你們心裡的辮子的無形的。」









泰戈爾(中)辜鴻銘(前右)徐志摩(左二)




04




作為一個堅定的守舊主義者,辜鴻銘堅持男人就要多討幾房小老婆,認為這才是社會穩定的基礎,還提出了著名的「茶壺理論」:男人是茶壺,女人是茶杯,一個壺就得配幾個杯子。


 


所以他不但有一個端莊典雅的正房妻子,還娶了好幾個小妾。


 


在他的心中,一切舊的文化都是好文化,他固執地喜愛女人的小腳,甚至還要拿三寸金蓮的繡花鞋喝酒,認為這樣才能文思泉湧。


 


康有為為了諷刺他,寫了幅字「知足常樂」送給他,他卻笑呵呵收下,還說:「康有為深知我心。」


 


辜鴻銘瞧不上的人有很多,北大的教授基本沒一個不挨他的罵的,其中胡適挨罵的次數最多。


 



《建黨偉業》中辜鴻銘與胡適等人展開「中西之辯」




胡適是新文化運動的領導者,堅持「全盤西化」論,在辜鴻銘的眼中,這簡直就是「全盤胡說」。


 


一次演講,胡適用英文念了首荷馬的詩,被他嘲笑「英國下等人的口音」;




胡適在報紙上寫篇短文,老辜第二天就也登一篇批判,還要到法庭去告他。






胡適


 


胡適一向推崇白話文改良,被辜鴻銘逮住了小辮子:「現在的人,包括那些自以為是的文字教授,用詞作文都不通。譬如說「改良」吧,以前的人都說「從良」,字典里也只有「從良」這個字詞,指的是娼妓棄邪從正,沒有說「改良」的。


「改良」讓我百思不得其解,你既然已經是「良」了,還改什麼?


難道要把「良」改回去退而從「娼」嗎?」


 


胡適對此哭笑不得,屢次反擊,但辜鴻銘是如何才高八斗、妙語連珠的人?




嘴皮子的功夫實在鬥不過。


 


但是,老辜比胡適大了幾十歲,鬥不過,他等得起!


 


辜鴻銘72歲那年壽終正寢,尚在盛年的胡適還專門寫了篇《記辜鴻銘——我博學多識的敵人來了》,把老辜各種不講理的小事都拿出來嘲笑了一通。


 


文化人打起架來,不見半點血光,刀光劍影都在筆里,斗得至死方休。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才情配得上心氣,能力撐得起脾氣。











05




從民國到今天,辜鴻銘都是一個毀譽參半的人,喜歡他的人說他真性情、真才學,不喜歡的人則罵他是腐儒。




而挨罵最多的事兒,應該是他晚年在日本演講時,脫口而出一句「日本人才是真正的中國人」。




因為這句話,人們將他斥為滿清走狗、舊社會的瘋奴。




但當真如此嗎?




事實上,辜鴻銘的確說過這句話,但被斷章取義了。




首先,他是一個非常堅定的中華文化中心論者,即使終其一生,都留著滿清的辮子,穿著滿清的服飾,他從心裡也並不認為自己是滿清人,而是「中國人」。








這段演講,發表於1924年,日本正對中國虎視眈眈,辜鴻銘學貫中西,對政治大局熟爛於胸,早就有了濃重的危機感。




所以他在演講一開頭就點明:中國才是培育日本文化的土壤,離開了中國,投向西方思想、逐日西化的日本,只能是無根之花,會迅速枯萎。




他誇讚日本,說它是「東亞諸國中唯一未被歐洲人踩在腳下的民族」,也正因此保留了完好的中華文明的精神。




身為異族的日本將我們的文化學了去並發揚光大,而中華的土地上,無數有識之士卻正做著全盤西化的事情,要將五千年的文明底蘊盡數擊碎,如何能不讓人心驚?




中國人不是生來就要當奴隸的,中華文明也從來不遜色於任何西方文明,如果國人再繼續無視自己的優點,妄自菲薄,一味疑古,那幾十年之後,中國文化真的只能在日本被找到了!




辜鴻銘說:「許多人笑我痴心忠於清室,但我之忠於清室,非僅忠於吾家世受皇恩之王室——乃忠於中國之政教,即系忠於中國之文明。」




雖千夫指,義不容辭!








我們四處講辜鴻銘是如何罵人的、如何留著那根辮子譏諷洋人的,似乎他除了牙尖嘴利其他什麼都不會。




但事實上,正是他,將中國的燦燦古籍翻譯成外文,傳播世界;也正是他,在西方人面前不卑不亢,返璞歸真地捍衛孔孟之道,樹立起中華文明的自尊自信。




三尺微命,一介書生,世人皆說他是「儒」,我卻說他是俠,一個邪里邪氣、孤高冷傲的狂俠。




這個反對中國現代化的老怪物,像極了那個金庸筆下桃花島上的黃藥師,桀驁不馴,一身反骨,笑看冷眼人世。




你看他以一人之力阻擋西學東漸,愚不可及,又怎懂他之激流不退、慷慨高歌的勇氣?




任世界潮流浩浩湯湯,順之則昌,逆之則亡。




亡又如何?




你有狼牙棒,我有天靈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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