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缸里的記憶 原鄉
(原文寫於2012年10月29日,圖片來自網路,感謝)
我小的時候,常州鄉下村裡家家戶戶灶間屋裡都有一口大水缸。
水缸大小,跟這家人口多少、灶間屋大小有關。人多灶間屋大的,自然是用大水缸,人少空間小的,自然用小水缸了。
我家人多,自然用的是大水缸。
水缸是陶瓷做的,上了釉,外面有些毛糙,內里卻是很光滑。
水缸的功能很簡單,就是儲水。
灶間屋放水缸,一來用水方便。那時沒有自來水,站灶台做菜燒飯時,要用水,順手用銅勺往水缸里一戳,一舀就用,省時省力,方便快捷。
其實灶間屋放水缸,還有另一用意。
從前鄉下灶間屋堆放著許多柴草,謹防火燭是重中之重。
滿滿地一缸水放在灶間屋,其實還可以用來防火,一旦發生意外,這水缸里蓄的水便是救命之源。這是生活的經驗教訓。
當年,當我和弟弟已經能夠去井上抬水的時候,爺爺經常用這來告誡我們,水缸要常滿,要命的時候能救命啊。
1,
我家的水缸自然是經常滿的,擔水的人,過去主要是爺爺和堂叔,父親回家,看到水缸淺了,偶爾也會主動挑水。
後來我和弟弟漸漸長大,我堂叔便攛掇我們鍛煉抬水。
我個一直很瘦小,弟弟小我三歲,個卻與我差不多。我們倆到井上打水時,通常還要兩人一起使勁拉吊水的水桶,才能打上一桶水,倒在木桶里,直到水桶打滿。兄弟倆才用扁擔抬著水桶回家。
村裡的水井離我家也就三十米,但那時哥倆個子小,肩膀抬起的水桶,才剛剛離開地面不多。跌跌撞撞,到家門口,一桶水差不多晃出了三分之一,不過,到家時正好不濺出來了。
抬水過門檻時,挑戰比較大。我們兄弟倆都要使勁把扁擔從肩膀上抬高,讓水桶底部越過門檻。
不過,小孩子擔水,尤其是把水倒進水缸時,挑戰最大。我和弟弟通力合作,兩人抬一桶水,倒進水缸,也難免水缸邊弄得濕淋淋的。
每每村裡人看見我們倆抬水,總是說,喲,忠善家細佬真能幹,這麼小就能杠水啦。
漸漸地,我和弟弟也能獨自擔水了。再漸漸地,腰腿胳膊上的勁道越來越大了,便不再用肩膀擔水,開始學著少林寺里和尚,練單手提水桶了。
抬水,提水,在我的少年時代,是個苦活,卻也是個鍛煉。
我後來也常常開玩笑地跟父母兄弟抱怨,說自己所以個小,除了小時候窮,營養不良外,挑擔也壓制了我往上長高的力量。
自然,這只是玩笑。
2,
家裡的水缸里,總有幾尾小鯽魚養著。
水缸里的小鯽魚,一般虎口大小。
有時父親打漁回來,飯魚有鯽魚,還活著時,總會扔進水缸里養著。
水缸里養著魚,自然要餵魚,每天扔幾粒飯粒進去,算是餵魚了。
我和弟弟們小時候都喜歡趴在水缸沿上,逗弄水缸里小鯽魚玩。
用稻草或細竹枝,悄悄伸進水裡,一戳,看誰能戳中,小鯽魚受驚嚇,總是來回在裡邊竄游。我們則哈哈大笑。
有時還趁大人不在家,伸出胳膊,到水缸里去抓鯽魚玩。看鯽魚受驚,來回奔竄。
這也算是童年時的快樂遊戲吧。
不過,這麼玩耍,水缸邊必然是濕淋淋的。那時都是泥地,一沾水,便像泥漿,很不雅,大人回家看到,難免生氣動怒。
玩耍的時候,要是渴了,連銅勺都不用,直接探頭進水缸,吸水喝,沒有一點如今衛生的講究。
而水缸里的魚時間養長了,水缸里底邊會有一層黏糊糊的東西,是外部灰塵跌落進水缸後,與鯽魚分泌的粘液碰到一起後出現的。
但即便喝這樣的水,我們都還是好好地長大了。
當然,大人看到了,就會要求我們幫著把水缸里的水清了,把水缸洗一洗,換新水。
3,
童年故鄉的冬天,也是很冷的,常見的零下七八度,冰已凍得很厚。我小學背後背陰的小河通常透底凍了,若是趕上雨天雪後,屋檐上的「廳獨」(冰掛),總是掛得老長,敲下來也是很好的玩物。
那個時候,每年冬天,故鄉家家戶戶要做的一件事,就是用稻草把水缸圍紮起來,防凍。
在用稻草圍扎之前,必定先把水缸里的水舀掉許多,僅留一小缸。
但即便如此,灶間水缸里的水,都結成了厚厚的冰,還有美麗的冰花。
如果沒用稻草圍扎,或者水依舊滿的,一夜過去,第二天早上,水缸定然出現了裂縫。
不是水缸質次,還是天冷所致。
所以,到得冬天,家家戶戶防凍第一要務。
我記得小時候睡覺前,爺爺奶奶必定要在灶間巡視一番。
第二天早起做早飯,只有灶台上井罐里的水,不是凍得,可那沒有多少,所以,還得費勁敲冰化水。
夏天雨水多,不經意間,陣雨就來了。那時故鄉的雨大抵很乾凈,空氣中也很乾凈,不用擔心灰塵酸霧,屋頂早已被雨水沖刷乾淨了。
所以,下雨之後,放幾個木桶在屋檐下,接上幾桶從瓦楞里流淌下的雨水,洗澡,或倒在水缸里沉澱之後,做菜燒飯,都可以。
4,
家裡何時開始不用水缸了,我記不清了。
我家在分田到戶之後沒幾年,很快就在新的地基造起了如今居住的樓房的底部。
造房的時候,還在院里打了一口井。
從那個時候起,水缸的作用漸漸消失了。
井台離廚房只有數米之遙,水缸費事,佔地方。若說要防火,幾米的地方構不成危險。
更何況,新造的房子,都是水泥磚瓦結構,地方也大,柴草堆放在灶間,不像過去似地容易形成危險。如今安全的很吶。
水缸漸漸失去了作用。
後來我弟弟自己動手,做了個土法自來水裝置,在樓頂裝了個大水缸,但這大水缸已經徹底失去了當年水缸的意義。
再後來,生產隊統一安裝自來水管道,每家每戶繳納一定費用之後,自來水(鄉下俗稱長江水)便通過自來水管道,源源不斷地流入千家萬戶了,水缸徹底喪失了自己的使命。
但我依然記得,司馬光砸缸的故事,雖然自己從來沒有笨到要把缸砸了。。
如今沒了水缸,也沒了水缸里養的鯽魚,也沒了趴在水缸邊比劃吸水的場景,自來水迅速便捷地把你所需要的給你送了過來。
但我依然還是有些想念故鄉的水缸。
我讀蔣勛的《少年台灣》,讀到做缸一段,想起了自己的童年,忍不住暗自搓牙嗟嘆。
我的女兒沒有見過水缸,更沒見過大水缸里養的小鯽魚,用稻草包紮著的水缸,連水缸里的冰花都沒曾見過。她自然無從理解她的父親打小抬挑肩擔的苦難與歡樂。
也罷,並不是所有父輩的苦難與歡樂,後人都要嘗試,他們自然有他們的生活,沒有水缸的日子,我相信,他們也會生活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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