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一舟：暗香浮動伴新春
大話植物
梅：暗香浮動伴新春
紅梅鬧春。
過年時節，說要萬象更新，誰都喜歡多點生氣，有點喜慶的氛圍，無奈這時正值冬春交替之際，天寒地凍，萬物蕭瑟，所以，人們只好想盡辦法弄點大紅大綠的色彩來裝點一番。然而，人為弄出來的東西終究少些生命之氣，與自然花草的生動和鮮活無法比擬。這個時節，大部處於溫帶地區的中國，難得能找到鮮亮的花草，於是，在植物界並不算出色的梅花，因為契合這個時節又少有競爭者，便脫穎而出承擔起了辭舊迎新的重任。
不管什麼顏色的梅花，因為是鮮活的生命，因為是在萬物凋零的時節綻放，它總能帶給人積極、喜慶的印象。
我不清楚中國人究竟對梅的了解有多深，但我可以肯定中國人對梅花都有深刻的認知，當然，這種認知多半是從文化角度來的，很多人，特別是北方人，也許並沒有見過真正的梅花，但對「梅花香自苦寒來」的高冷品格卻無不欣賞讚美。其實，梅只不過是薔薇科李屬下的普通一員，與桃、李、杏、櫻桃等都是近親，它的花也不見得比這些親戚們漂亮，從物質層面來衡量，它的價值遠不如它們，因為桃、李、杏、櫻桃們都是名副其實的水果主力，對人類是有重大貢獻的，而梅子卻酸得一塌糊塗，根本無法當水果來吃。也正因為這個緣故，普通人都沒有見過新鮮的梅子。然而，梅卻用一招高冷的絕招不但碾壓了它的所有近親，而且幾乎登上了中國人心中的草木榮譽之巔。這一招便是開花，開出了梅花，在冰雪未消的早春開花， 在百花未動之時開花。憑著這一招，梅花摘得了百花中的頭名狀元。在中國最著名的「歲寒三友」、「四君子」和「十大名花」三大花木排行榜中，梅花是唯一的大滿貫。
江南的雪配江南的梅，這是大自然的選擇，也是梅花之所以成功的根本。
事實上，梅並沒有文人們吹捧的那麼高冷。據考證，梅原產於我國西南地區的雲南、四川等地，後來先是在長江流域流傳栽培，然後隨著海上貿易和文化交流傳播到日本、韓國。顯然，它適宜的生長地在氣候溫潤的南方。誇它耐苦寒，耐的也不過是江南一帶的冰雪，真正的北方嚴寒它是扛不住的。只有在近些年，當代植物育種技術才有能力培育出一些可以在黃河以北地區生長的觀賞型梅花品種。不過，文化是一種很有意思的東西。梅花如今的形象是傲霜鬥雪的勇士，它因此而與松、竹並列為「歲寒三友」之一，在「四君子」中也以冬梅的姿態與春蘭、夏竹、秋菊並列。之所以會這樣，我認為這與吹捧它的古代文人以多居江南為主有關，在那個年代，交通極不發達，我相信他們中的大多數人，也許從來都沒有經歷過北方的嚴寒，更不知道梅能不能在北方存活。
梅中珍品，綠萼。綠色的花萼，白色的花冠。
的確，雖然早在漢代人們就喜歡梅花，揚雄所著的《蜀都賦》中就描述當時的成都「被以櫻梅，樹以木蘭」，但我相信當時人們所賞之梅應該是孕育梅子之前的梅樹的花，就像我們今天在果園裡欣賞梨花一樣，是農業生產過程中的順便之雅興。三國時期，無論是「望梅止渴」，還是「青梅煮酒論英雄」，顯然關注點都在於那個可以吃的梅子。儘管梅子很酸，但酸有酸的用處，在那個時代，醋還沒有發明，主食也是加了各種佐料的湯羹，梅子是烹飪主食的重要調味原料。那時候，即使是賞梅花，對梅花的理解也與現代不同，甚至是相反的。在他們看來，梅花與杏花、桃花等無異，雖艷卻俗，不可與松竹同日而語。如南北朝詩人鮑照的《中興歌》是這樣拿梅花與松竹比較的：「梅花一時艷，竹葉千年色。願君松柏心，采照無極窮。」即使到了唐代，詩仙李白的《長干行》中的「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那也是拿著青梅玩，沒把梅花太當回事。不過，唐代以後對梅花的歌詠的確開始盛行起來，而且，李白之後百來年的中唐閩越詩人朱慶餘第一次以《早梅》為題把梅花與松竹相提並論一起歌詠：「天然根性異，萬物盡難陪。自古承春早，嚴冬斗雪開。艷寒宜雨露，香冷隔塵埃。堪把依松竹，良塗一處栽。」顯然，朱慶餘這首詩替後世為梅花的品格定了性。值得注意的是，朱慶餘恰是越州人，也就是今天的浙江紹興，典型的江南文人。我堅信，他寫這首詠梅詩時一定不知道梅花根本不可能在北方「嚴冬斗雪開」。
梅子。
單瓣梅花。這才是會結梅子的梅花，然而，如今多半的品種是復瓣和重瓣的，就是為觀賞服務的。
到了宋代，文人士大夫們特別重視君子修身養性，也喜歡以花木言志喻人，被唐代以來的朱慶餘們定了性的梅花品格正好契合了他們的人格期望，於是，松、竹、梅的「歲寒三友」和梅、蘭、竹、菊的「四君子」形象便順理成章地確立了。從此，不僅文人們聚焦於梅花，寫了無以計數的詠梅詩，普通百姓也開始以賞梅為雅趣，這又推動了對梅花品種的研究和培育。如南宋詩人范成大不僅寫了很多詠梅詩詞，還編撰了第一部《梅譜》，記述了許多梅花品種。
藝術家筆下的梅花，總是顯得更有性格，更為奇絕。
老梅樁。這也是被文人們想出來的變態賞梅方式，以為這樣的造型顯得更具蒼桑感。老樹發新枝，這其實是老文人們對自身生命衰退的無奈期許。
如今，雖然作為果實的梅子仍然被我們所食用，但由於它不適合作鮮果，一般只能作為加工蜜餞的原料，所以常人都不識，甚至忘記了梅花果實的存在，但因為對梅花的熱愛，則不斷催生了越來越多的觀賞型梅花品種的誕生，無論花色、瓣型、香味都變得越來越豐富。過年時節，正是梅花含苞綻放之際，從花芽孕脹到百花怒放，加之不同品種間的時間參差，整個過程可以熱鬧近兩個月，借著賞梅的由頭，人們可以賦予吃喝玩樂以更多的雅趣。梅花，正在成為中國人的年花。
作為中國人的年花，你覺得還有比它更合適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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