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芳?散文《媽媽，請不要哭》
媽媽，請不要哭
王 芳
1
坐在對面的媽媽，端著碗飯，卻沒有動。
淚水，正無聲地從媽媽的眼裡急急地流下。哦！媽媽，請不要哭啊。看著媽媽滿臉的淚水，我的心頓如冰碎，灑了一地的疼痛和憐惜。
轉過臉，是我小小的侄女菲兒，手裡也端著一碗飯，一匙湯舀在手中，沒有去喝。撇著小嘴，漲紅著小臉，淚水正一滴一滴從眼中落到面前的玻璃茶几上，濺落成一朵一朵小小的淚花。小嘴嚅動了半天，終於哭出聲來：「奶奶，我不要你走！」
聽到菲兒的話，媽媽出不了聲。淚，更急地從眼中流下，瞬間浸濕了她的衣袖，也浸透了我們每個人的心。我知道，我的媽媽，從菲兒五個月起就獨自一人承擔起她的撫養責任的媽媽，把到現在已是五歲多的菲兒，當成了自己心中無法割捨的一塊心頭肉啊。五年的朝夕相處，五年的拳拳愛意，五年的辛勤哺育，哪裡受得了一時的分離！更何況，明天，祖孫倆就要長時分離，由菲兒的媽媽來陪伴她讀書。那一種痛，要怎樣才能說得出口。
可是，我可憐的媽媽，又怎麼能不走！
五歲的菲兒已經上學。我們都沒想到，上學了的菲兒，會讓從容了一輩子，能幹了一輩子，培養了一個聰明伶俐、可愛乖巧的孫女兒的媽媽，一下子陷入到她從不曾想過的尷尬、無助和無奈之中。能幹的媽媽，可以無微不至地照顧好菲兒的生活，可以為了菲兒的舞蹈訓練，不辭辛苦一天幾趟地帶著菲兒奔走在相隔四五里的縣文化中心與租住小屋之間，卻再也對付不了書本上的那些方塊兒漢字和阿拉伯數字，面對菲兒帶回的作業，她束手無策。因此，媽媽，我可憐的媽媽，只能離開我的侄女兒，回到老家，讓菲兒的媽媽來照顧她了。
可憐天下父母心。我知道，在媽媽心中，菲兒早已不僅僅是一個隔了一代的孫女，那一種情感，早已超越了普通的祖孫之情。可愛的菲兒，從她只有五個月起爸媽就離開她到遠方打工的菲兒，媽媽對她，就如己出啊。更何況，這個孫女兒，來之不易！
這一種分離，這一種無奈，讓僅僅只上過幾天學堂，已過花甲之年的媽媽，怎麼能不傷悲？
哦，媽媽！請不要哭。
2
媽媽對菲兒的愛之深，對分別的痛之切，是有著深刻的原因的。
媽媽只有我和弟弟一兒一女。在我成家之後，我生了一個女兒，現已經進入高中學習。弟弟和我相差五六歲，現在也已是三十幾歲的人了。按理他的孩子應該有八九歲了，遺憾的是弟弟年輕時天真無知，初中畢業後就出門到外面打工去了，天南地北地跑遍了中國的半壁江山，一晃到了二十七八。
在農村，一個男子到了二十七八還沒成家，就是十分危險的事情了，意味著搞不好就可能打一輩子光棍，老輩子說過：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在農村，這句話的重要意義更是被無限地擴大了。
我們家的經濟並不寬裕，爸爸他們兄妹多，分家出來是凈身出戶，白手起家。靠種田為生的爸媽為了供我們姐弟倆讀書，早已困苦不堪，好不容易等我大學畢業，家裡經濟才開始慢慢緩和，但也只是不再東借西湊，僅能維持正常的日用開支而已。到後來弟弟在外面打工，屢屢不順，顛來跑去，時時還要媽媽他們從家裡給他寄錢維持生計，沒有辦法的時候，我們就從微薄的工資里擠點出來貼補他們。
那幾年的日子，為了弟弟，讓我們從經濟到精神上都感到疲憊不堪。要強的媽媽，從那時起，就時時以淚洗面，傷心不已，只恨已漸成年的弟弟不懂事，不能定下心來認真做事，分擔家庭困難，還要時時讓已漸年邁的爸媽擔心不已。這樣的家庭環境，哪裡會有姑娘願意走進家門呢？
隨著弟弟的年齡的增長，爸媽他們日漸焦急和憂愁。他們日夜盼望的是弟弟能擁有一個家，安下心來，不再四處漂泊。更重要的是，他們想孫子了，我女兒的出世，雖然讓他們歡喜，但到底不是他們最終能落下心來的寶貝啊。那幾年，為了弟弟的婚姻，爸爸和媽媽就快要崩潰了，隨便走到哪裡，見到什麼人，都在打聽有沒有合適的姑娘，和弟弟結成良緣。
就在這種糾結和盼望中，已近而立之年的弟弟終於回來了，並且還帶了一個姑娘。這讓我們高興極了，雖然那個姑娘的家遠在南方，也許我們這一輩子不可能有機會去走一走、瞧一瞧，雖然她看起來太小太瘦弱了，好象還承擔不起一個家庭的重擔，雖然她一口帶著嚴重鄉音的普通話讓我們的交流很是困難，但我們都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從心底為弟弟高興了，也從心底接受了這個來自遠方的姑娘。因為弟弟說，她是和他一個工廠的，對他非常好。而弟弟也太需要成個家了。
爸媽的高興不僅表現在臉上，他們都是中國最樸實、最勤勞、最善良的勞動人民中的一個，立即行動起來，心疼姑娘千里萬里地跟著弟弟來到這個不算富裕的家庭，噓寒問暖，收拾房間，鋪就新床，讓姑娘頓時就有了回家的感覺，和媽媽他們切切地說著彼此都不懂的話，呵呵地憨笑不止。
看著爸媽臉上舒心的笑容、弟弟對姑娘的細心呵護以及姑娘對家人的親近，我也開心地笑了:弟弟的終身大事終於圓滿地落下了帷幕。
3
弟弟說，回來是帶姑娘看一下我們這個地方，也讓爸媽和我們看看她，然後他們就要回到老家去見那邊的父母，拿相關證件回來辦理結婚手續。我們早已迫不及待了，忙忙地催著他們快點回去，早日歸來。
弟弟他們走了。大概過了十來天吧，我非常驚奇地接到了幺爹的電話，因為同樣在外做工掙錢的幺爹，是很少給我們打電話的。在電話里，幺爹的口氣有點沖，以不容拒絕的口氣告訴我：「你們快點給你弟弟準備兩千元錢！他丈人那邊要一萬元彩禮錢，不然就不答應他們結婚。我們就一家湊一點，一定要讓你弟弟把這個媳婦兒娶回來！」
聽了幺爹的話，我一下子蒙了。從來對我們溫和有加的幺爹，是第一次如此蠻橫地對我們說話，我就知道，他是真急了，也有點怒氣在裡面。為了弟弟的婚事，幾個爹爹也是操夠了心啊。而我更明白幺爹的焦急和怒氣在哪裡——就是那一萬元的彩禮。這個數字，在當時對很多家庭來說，都不是很大的問題，但放在爸媽家裡，就是一個大大的問題了，更何況，弟弟他們兩個南來北往一來一去跑了幾趟本身就已花了近萬元。
弟弟打工多年，沒往家裡寄一分錢，相反家裡有錢還要貼補他，這麼多年來，一直如此。尤其是弟弟每次打工都是跑到沿海等省，與我們家隔得是十萬八千里啊，每一趟來回，都是一筆不小的費用，這筆費用，也都是家裡出的。我曾笑言：弟弟哪裡是打工，分明是在遊覽祖國的大好河山嘛。而家裡的日子也要過，柴米油鹽，人情往來，種子肥料，哪一項都是不小的開支，還不談生病治療。如此一來，家裡哪裡還有什麼積蓄呢？
這樣一想，我不由蹙緊了眉頭。這一萬元，從何而來？雖然這個時候我已上班，可我們也是白手起家，剛買新房，工資微薄，自己都是勉強度日，真是文錢難倒英雄漢啊。同時也納悶兒，爸爸怎麼自己沒給我打電話呢？
我問了幺爹，幺爹火爆爆地說：他哪還有心思給你打電話！接到你弟弟的電話後，想到一下子湊不到這麼多錢，就是借到了要欠這麼多的帳，心裡煩就和你媽吵起來了，說不管這事兒了，這個媳婦不要算了。我們不能聽他的，必須要把這件事辦攏。現在我們幾個爹湊一部分，你湊一部分，快點給你弟弟打過去，讓他早點把媳婦領回來才是。
聽了幺爹的話，感動和震撼頓時交集於胸。我可敬的親人們，在最危急的時刻，挺身而出了！一直以老大自居的爸爸，現在卻讓最小的弟弟站出來為自己拿定主意，執掌大事，不是爸爸沒那個心思，而是在他們心中認為的巨款面前，英雄氣短了啊。
我還能說什麼呢。只有一天時間，錢款就準備到位，並給弟弟匯過去。再過了十幾天，媽媽就對我說，弟弟他們要回來了，想準備一下，給他們辦個婚禮。剛剛負債把媳婦說定，立即又辦婚禮，說實話我心中是不大讚同的。可是多種因素的存在，我也沒多說什麼了，按照爸媽的意思，默默地為弟弟的婚禮做著準備。
弟弟和弟媳終於回來了。雖然因為一時受急，讓大家心裡很是不舒服了一下，但在看到弟媳的時候，心中又釋然了，畢竟是一個養育了一二十年的大姑娘啊，豈能是區區數萬元就將她的價值給定格了的呢？大家終是高高興興地為弟弟舉辦了一個熱鬧的婚禮。高興之餘，弟弟還告訴我們，弟媳家裡見弟弟他們感情很好，娶意已決，最後決定只要了一半的彩禮。呵呵，善良真好！
至此，一大家人的心才算是放下了。我看到，爸媽忙進忙出的笑容里，分明有淚花在閃現。
唉！真是好事多磨啊。
4
來年的春天，爸爸和媽媽盼星星盼月亮一樣盼望著的孫女兒菲兒，出世了。我們都吁了口氣，這個小丫，真是來之不易啊。
看到那個小丫，我們再一次為舉債娶回她的媽媽的行動感到了英明。那是怎樣可愛美麗的一個小東西哦，雖然我自己已有了個女兒，但我對孩子是不大感冒的，很少親近別人的小孩兒。可這個小丫，卻讓我愛不釋手，幾次都曾萌發佔為己有的心思。一言概之：這是一個可愛、美麗、聰明的小丫頭。這幾個詞，可不是隨便能用在一個人身上的哦，所以，大家可以自己去想像我的侄女菲兒是多麼的逗人喜愛。
但是，生活總是有那麼多的無奈，小菲兒出世才五個月，她的爸爸和媽媽就不得不出門去打工掙錢，來償還為迎娶她媽媽欠下的債務了。而成了家的弟弟，也不再是一個不知柴米油鹽貴賤的閑人了，女兒的撫養，父母的贍養，家庭的支撐，都落到了他的肩上，容不得他再有絲毫的懈怠。
並不年輕的弟弟，再一次離家，這一次，陪在他身邊的是他的愛人，留在身後的，不僅有年近花甲的父母，還有嗷嗷待哺的小女。我的媽媽，可憐可敬的媽媽，沒想到數年前從我手中接過才十一個月大的外孫女兒，幫我帶到兩歲多上了幼兒園才放手。而數年後會接手更小的孫女兒。幫我帶女兒的時候，媽媽才四十多歲，正當盛年。而現在已近花甲了，精力和體力都大不如從前，能帶好更小的孫女兒嗎？我為媽媽感到深深的擔憂，暗暗地捏了一把汗。
可媽媽卻膀子一揮，大嗓門兒亮開了：你們只管走吧！我保證把孩子帶好，長得白白胖胖、健健康康地交給你們。那個勁頭，好象一下子年輕了二十歲，回到了她叱吒風雲、雷厲風行的年輕時代去了。轉念一想，也是啊，雖然媽媽的歲數漸大了，但她的身體卻很好，一點也不見老，走路仍是健步如飛，做事仍是風風火火，說話仍是高聲大嗓，精神氣兒足著呢。
從此，菲兒在不會走路的時候，就成了媽媽身上放不下的包裹；會走路了，就又成了形影不離的小跟班兒，先是媽媽跟著她跑，後來是她跟著媽媽跑，祖孫倆誰也不離開誰的眼睛。整整五年，不論白天和別人套得多麼近乎，到了晚上卻是一定要和奶奶睡在一塊兒的，甚至到去年她的爸爸和媽媽回來後至今，也從不和他們一起睡覺，還是要和奶奶一起睡，祖孫倆的那一份感情，可真箇叫鐵啊。
菲兒漸漸長大了，會說話了，會唱歌了，還會背詩詞了，更會跳舞了。看著她忽閃著一對大大的眼睛，口齒流利地背誦著她根本不懂何意的 「人之初，性本善」，別提我們有多驚訝了，被她長長的背誦震得一愣一愣的，只在心裡感嘆，這小丫，真是太厲害了。心裡對她也就有了許許多多的期冀。在媽媽的教導下，她背了不少的東西，連媽媽教她的《東方紅》《社會主義好》《國歌》，也被小小的她唱出了新意，呵呵。人們一提到菲兒，就讚不絕口，媽媽就別提多自豪了，雖然嘴裡謙虛著，但眉梢眼角都是笑。美麗聰明的小菲兒，可是媽媽幾年辛勤培育的心血啊。
祖孫倆在菲兒上幼兒園期間是出盡了風頭，成為古夫教育幼兒園的知名人物，直到菲兒畢業好久，她們兩個在六一兒童節參加活動的靚照還貼在牆上呢。說實話，確實有好多人都羨慕著媽媽和菲兒，羨慕媽媽有一個好孫女兒，也羨慕菲兒有一個好奶奶。呵呵，不知道該羨慕誰了。
因此，對於菲兒的撫養和教育，媽媽充滿了信心和自豪。
5
不管是我和弟弟，還是我的女兒和菲兒，都非常幸運地遇到了一個明智的爸爸媽媽、爺爺奶奶：那就是不管我們家裡多麼困難，讓孩子們讀書求學是他們堅持不放的一個念頭。他們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做的。
當年我們上學時，家裡困難，爸爸曾說,只要我們好好讀，就是賣瓦片子也要供我們讀書。而現在，條件比那時候要好多了，早早的，媽媽他們就為菲兒的教育問題動起了腦筋。看到這個情況，我也想讓菲兒有一個較好的教育環境，就與爸爸商量開個店子，讓媽媽帶著菲兒下來一邊幫我看店子，一邊就可以讓菲兒上幼兒園和讀書了，跟著我們，我們也可以輔導菲兒的學習，這樣是一舉多得啊。那時候菲兒才一歲多，弟弟他們還在外面打工。
爸爸考慮後同意了。我們的店子就開起來了，過了半年，菲兒也上了幼兒園。可惜只過了一年，因為種種原因，店子開不了了，不得不把店子轉了出去。而媽媽和菲兒也不得不從我們家裡搬出去租屋另住。做出這個決定後，我遲遲不能開口對媽媽說。痛苦了好幾天後，心想長痛不如短痛，還是早做決定的好，雖然我知道這樣，媽媽心裡肯定接受不了，會很難受。
果然，媽媽聽了我的話，眼淚一下子就涌了出來，默默地坐了半天，一動也沒動。第二天當我下班回來時，進門沒看見媽媽，推開卧室的門，看到媽媽躺在床上，正暗自哭泣著。我心痛如絞，可是我又無法安慰她。退回到客廳，坐那兒，也忍不住熱淚長流：媽媽，請不要哭啊！
冷靜下來後，媽媽也知道我們長久地住在一起是不現實的，和爸爸商量好後，不久就搬出去住了。媽媽租住的地方離我們並不是很遠，考慮到菲兒上幼兒園和上學的方便，他們靠近學校租住的房子，和我們的單位也很近，照顧起來也還是很方便的。
搬出去不久，媽媽就又高興起來了。因為她感受到了只有祖孫兩個人生活的輕鬆，親人間因距離而產生的更濃的情意。更重要的是菲兒一天天的長大，一天天的更可愛。她的每一點變化，每一點成績，都浸透著媽媽的心血，都帶給媽媽莫大的安慰與快樂。
看著越來越聰明的菲兒，媽媽和我一樣，無比熱切地憧憬著菲兒美好的明天。她扳著指頭算著，把菲兒送到小學後，她還可以陪伴她讀幾年書，還可以享受多少與菲兒同樂的幸福。我可憐的媽媽喲，就沒想過自己什麼時候能輕鬆地過幾天舒服的日子，不再為兒女操碎了心呢？
6
媽媽的幸福是被菲兒的班主任的電話中斷的。
那天我正在上班，突然就接到了菲兒班主任的電話。在電話里，性急的班主任大聲地給我說著菲兒的學習不在狀態，作業雜亂無章，奶奶管理不善等等，說了一二十分鐘。
我很是吃驚，教了這麼多年書，我見過形形色色的學生和孩子，我是非常清楚菲兒的智商和學習能力的，不然我不會建議讓才五歲多的她這麼早就進入小學讀書。我以為她會輕鬆地走進知識的殿堂，會不斷地給我們帶來驚喜，沒想到，才一個多月，就會接到這麼一個電話。再想到媽媽這幾天頻頻向我們求助，讓我們天天晚上到她那兒去，幫她輔導菲兒做作業，我知道事情肯定是很嚴重的了，不然老師不會如此對我說。
因為工作，我沒有時間去幫忙，就讓老公去，回來後我問他，菲兒出了什麼問題。他笑了，說不是菲兒出了問題，而是她奶奶出了問題，菲兒的作業她奶奶讀不懂，做不到，怎麼去輔導啊！星期天，媽媽帶著菲兒來了。打開她的語文作業，是淘寶系列的試卷一套，看了幾眼，我就發現，那捲子上，哪裡是菲兒的筆跡，全部是媽媽寫上去的呀。
我一下急了，問媽媽怎麼回事，怎麼能幫菲兒做作業呢。媽媽澀澀地說道：菲兒寫不到字，我捉著她的手寫的。天啦！我真是要發狂了！看著眼前一篇篇媽媽捉著菲兒的手寫下的作業，並且好多題都沒有理解題意，做的都是錯的作業，我終於明白了老師的焦灼為何因了。同時我也發現了一個殘酷的事實：那就是媽媽再也不能勝任陪伴菲兒讀書的重任了，要立即換人，不然時間一晃而過，菲兒的學習，特別是良好學習習慣的養成就會成為一個大問題。
可換人，說起來簡單，怎麼開口對媽媽說呢？首先不說媽媽對菲兒的感情，光是因為媽媽在知識上的缺陷導致菲兒學習上的錯誤一事，就會讓要強了一輩子的媽媽難以承受、倍受打擊啊！更別說為此而讓她下課，另換他人了。我真的不想看到，我那麼驕傲的媽媽，會在人生的暮年，失去自信。
7
該來的總是要來的，菲兒的學習是刻不容緩，如果不得不下地獄，媽媽不去，該誰去呢？菲兒的一切，才是大家心頭更重的事情啊。
中午吃飯的時候，我委婉地和媽媽分析了這個事情的利弊，讓媽媽自己考慮清楚，是去是留，做好選擇。我聰明的媽媽，哪能擔不出這裡面的輕重，掂不出裡面的厲害。她也只是受條件的限制，少讀了幾年書而已，幾十年的風風雨雨，什麼事兒還聽不懂，什麼事兒還看不透呢？
想明白了中間的道理，媽媽的淚，就那麼流下來了，無聲無息。而坐在旁邊聽著我們說話的菲兒，也聽懂了我們的意思，知道這回奶奶是真的不能陪她，和她在一起了，小小的菲兒，那淚也就和奶奶的同時流下了。
明天，媽媽就要回去了。今天一大早，媽媽來到我們家，給我們送來一袋花生，同時把她帶了四五年的我們家裡的鑰匙，也放下了。媽媽來時，我聽到了動靜，準備起床，動了一下，又躺下了。此時此刻，我不想和媽媽見面。因為我知道，看到我，媽媽在離去那一刻，必然又是淚流滿面，而在這以後的許多的見不到菲兒的日子裡，媽媽也必定是熱淚常流。
媽媽走後不久，我就再也躺不住了，到街上走了一圈。回來後就坐到了電腦前——我想說話，我的心太痛，我要把我的痛傾瀉出來。而這種痛，並不僅僅只是為了我的媽媽。
當聽了菲兒的班主任給我說了媽媽的事情後，我開始還以為就是媽媽一個人出現這樣的問題，但她告訴我，好多的學生都存在這種問題。我就想到了現在的農村裡，因為年輕的父母們出門打工，象媽媽這樣以爺爺奶奶的身份拋開老家的一切，隨著唯一的孫兒孫女轉戰南北照顧他們讀書的情況，已經成為一種很普遍的現象了。而這些爺爺奶奶都和我媽媽一樣，少部分還讀了幾天書，更多的是大字不識一個，那，那他們面對的，不正是和媽媽一樣的問題嗎？那些孩子們，又是如何學習的呢？想到這裡，我的心不由揪緊了，為我的媽媽們，更為了那些孩子們。不敢想又有多少爺爺奶奶，和我媽媽一樣，面對著孫子孫女擺出來的作業，束手無策，淚水長流呵。
默坐許久，不得釋懷。寫下了許多的文字後，卻仍然無法排遣開心中的憂慮。
現在，我最想做的，是把媽媽輕輕地擁在懷中，再輕輕地對媽媽說：
媽媽，請不要哭。這不是你的錯呵！
原載《芳草潮》2017年第3期
作者簡介
王芳，喜愛文字，湖北省作家協會會員，湖北省第六屆青年作家高研班學員。出版散文集《指尖上的香溪》，獲全國教師文學專著獎；傾情教育，願每一棵夢樹都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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