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文會:春在燕的翅上 情藏心之深處
「春在燕的翅上,把春光顫得更明了一些……」
這麼極致生動的話,出自老舍先生的一篇散文,文章原標名為《無題(因為沒有故事)》。
這並不是描寫春天的文章,而是寫了一段夢境般的愛情記憶。
而文章背後,卻掩藏著一個令人悲傷的愛情真相。
老舍先生的這篇讓人微笑著流淚的文章,名字叫《無題(因為沒有故事)》。連名字都無法確定,內容該是讓作者多麼刻骨銘心啊!
「對了,我記得她的眼。她死了好多年了,她的眼還活著,在我的心裡。這對眼睛替我看守著愛情。當我忙得忘了許多事,甚至於忘了她:這兩隻眼會忽然在一朵雲中,或一汪水裡,或一瓣花上,或一線光中,輕輕地一閃,像歸燕的翅兒,只需一閃,我便感到無限的春光。我立刻就回到那夢境中,哪一件小事都凄涼,甜美,如同獨自在春月下踏著落花。
「這雙眼所引起的一點愛火,只是極純的一個小火苗,像心中的一點晚霞,晚霞的結晶。它可以燒明了流水遠山,照明了春花秋葉,給海浪一些金光,可是它恰好的也能在我心中,照明了我的淚珠。」
深入骨髓的愛,被描述的這麼細膩,這麼溫婉,又這麼深刻。
「我沒和她說過一句話,沒握過一次手,見面連點頭都不點。可是我的一切,她知道,她的一切,我知道……看我一眼,她低著頭輕快地走過去,把一點微笑留在她身後的空氣中,像太陽落後還留下一些明霞。」
多麼真實的記錄,只是笑,老舍先生的如此描述出來,就像電影的兩個特寫鏡頭。如果沒有經歷過愛情的人怎麼會體會得出其中的美,怎麼會描述出這其中的味?
「我們分離有許多年了,她還是那麼秀美,那麼多情……多少人生中的小困苦小折磨使我喪氣,使我輕看生命。可是,那個微笑與眼神忽然從哪兒飛來,我想起惟有『人面桃花相映紅』方可比擬的一點心情與境界,我忘了困苦,我不再喪氣,我恢復了青春;無疑的,我在她的潔白的夢中,必定還是個美少年啊!
」春在燕的翅上,把春光顫得更明了一些,同樣,我的青春在她的眼裡,永遠使我的血溫暖,像土中的一顆籽粒,永遠想發出一顆小小的綠芽。一粒小豆那麼小的一點愛情,眼珠一移,嘴唇一動,日月都沒有了作用,到無論什麼時候,我們總是一對剛開開的春花。「
」不要再說什麼,不要再說什麼!我的煩惱也是香甜的啊,因為她那麼看過我。」
這篇文章原載於1937年6月10《談風》第十六期。
這篇感情細膩至極的散文,寫的是老舍和自己年幼時候的玩伴「劉小姐」的故事。
有關這篇散文的寫作背景,作家葉傾城專門有一篇文章《愛不能》有相關的介紹。
老舍先生
文章介紹說——
老舍三歲就沒了父親,母親靠給窮人洗臭襪子養活他,到九歲,他還不識字,後半生就將是一個提籃沿街賣櫻桃的小販吧。鄰近的大善人劉大叔資助了他,老舍上了學,中國多了一位作家。」
劉大叔辦貧兒學校、粥場、慈善事業,把錢多施出去。後來出家為僧,人稱宗月大師……宗月有個女兒,小時候,老舍常去劉家玩,愛上了她。
富小姐和衚衕串子,身份差太遠,婚嫁談不上,但知道她沒有定親,令他安心。後來老捨出了國,劉小姐隨父出家為尼。過了好些年,老舍回國了,劉小姐成了暗娼。
其間發生了什麼?無從推測……他千辛萬苦找到她。她剪了發,臉上有很多粉和油,洗凈了大概像一個病中的產婦。
她始終不正眼看他,雖然臉上並沒有羞愧的樣子——她應當有嗎?他還愛她,但這愛成了苦酒,折磨他。他們原本門不當戶不對,現在更加如此,只是高低掉了個兒。
老舍沒有娶劉小姐——是他想娶而劉小姐不肯,還是他根本沒打算娶?再愛她,大概也不能把一個暗門子用大花轎接回家去。
我們很難知道真相了,他的記憶被打散了,放在他的小說里、散文里。一幅最美的畫,碎紙機里走一遭,也就全是紙屑,什麼也拼不出來。」
老舍34歲,才在朋友勸告下結了婚。
他一直記得她。她是為弟弟們給虎妞下跪的小福子,祥子愛過她,這愛情不因為一個是車夫另一個是暗娼,而稍減其美或者震撼。
她是月牙兒,清清醒醒明明白白走這另一條路,因為「肚子餓是最大的真理,是女人得賣肉。」
她是他的記憶,一點點微神,一個沒有故事的主題。
老舍老在提海棠花,「她家裡的那株海棠花正開成一個大粉白的雪球」」、「第一次見著她,便是在海棠樹下。
開滿了花,像藍天下的一大團雪,圍著金黃的蜜蜂。」
他死後但願葬在海棠樹下,活著……他什麼也做不了。
當年的富家小姐與衚衕串子,到後來的庵尼暗娼與一代文豪,造化弄人,時過境遷。
這文字里卻始終記憶著當年海棠花下那些個甜美的悄悄話,在這字裡行間,他想像自己永遠是她的「美少年」,而她亦成為他筆下的白月牙。
時光已逝,故事中的人與事早已消散,唯有文字閃耀著永恆的魅力。
編輯:閆書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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