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對兒女行旅在外的擔憂至死未休
今天是父親八十歲的冥壽。
當我早晨起床意識到這個特殊日子時，為昨晚與朋友聚餐時多貪了幾杯酒感到羞愧。父親生前愛酒，我少年時的記憶中他沒少因為喝酒而與母親吵架。但人類社會就是這樣，男孩長大後，往往變成了他年少時所討厭的父親模樣。
父親離開這個世界就要滿三年了，但我總以為他昨天才遠行。想起他時，他還是四、五十歲中年人的樣子。每當我從上大學的蘭州或工作的北京回家，不免絮絮叨叨叮囑我注意身體，自尊如他，不惜以自己為反面教材，勸我出去應酬要少喝酒，尤其不要醉酒。
和父親最後一面是在三年前的清明節後，我和長兄給爺爺、奶奶掃墓後離家回城，一直被肺心病折磨的他，那一刻不知從哪裡來的氣力，不策杖而把我倆送出遠門，對兩個兒子說：「在外注意身體，多給你娘打電話。」當時我沒有注意到他只提給母親電話而沒有說到自己，等到兩天後回到北京未及幾個小時，接到姐姐的電話告訴父親突然故去，才曉得冥冥中似有天意。兩天前他的送別，竟然是永訣。
不忍憶起與父親相關的太多往事，只得鋪開宣紙，蘸墨抄錄了《詩經?魏風?陟岵》的第一章。魏風質樸而帶悲涼，一如黃河岸邊晉地山嶽的險峻蒼茫。全詩三章如下：
陟彼岵兮，瞻望父兮。父曰：嗟！予子行役，夙夜無已。上慎旃哉，猶來無止！
陟彼屺兮，瞻望母兮。母曰：嗟！予季行役，夙夜無寐。上慎旃哉！猶來無棄！
陟彼岡兮，瞻望兄兮。兄曰：嗟！予弟行役，夙夜無偕。上慎旃哉！猶來無死！
在外謀生的主人公登高望遠，想起故鄉，自以為故鄉的親人也在想念自己，想像出父親、母親和兄長對自己如何囑咐和叮嚀。錢鍾書在《管錐編》中曰：
然竊意麵語當曰：「嗟女行役」；今乃曰：「嗟予子（季、弟）行役」，詞氣不類臨歧分手之囑，而似遠役者思親，因想親亦方思己之口吻爾。
詩歌的大意如此：
登上草木蔥蘢的山崗，向故鄉的方向眺望。聽到父親在講：哎！我的兒子行旅他鄉，為生計日夜不休。望你要小心謹慎呀，該回家時一刻不要停留。
登上草木蔥蘢的山崗，向故鄉的方向眺望。聽到母親在講：哎！我的季子行旅他鄉，日夜不睡地奔忙。望你要小心謹慎呀，歸來時莫要把娘遺忘 。
登上草木蔥蘢的山崗，向故鄉的方向眺望。聽到兄長在講：哎！我的弟弟行旅他鄉，日夜不休沒同伴。望你要小心謹慎呀，快回家不要死在他鄉。
人世界最永恆的情感是父母對兒女的思念與擔憂，千古不變，可謂至死未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