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萬年：有一種眼神叫做一顧傾城 再顧傾國

一個眼神，足夠傳遞情意。

一個眼神，足夠說明氣質。

一個眼神，足夠定型美感。

一個眼神，足夠銘刻終身。

而有一種眼神，叫做一顧傾城，再顧傾國。

在佳人身上，最俘獲人心、最穿越時光的美，往往是眼神。從中國文學童年時期先秦《詩經》里寫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到古典文學的最後華章清朝《紅樓夢》里寫的「兩彎似蹙非蹙罥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對美人的追慕總是圍繞著眉目。

一個敘說不盡的眼神，能傳唱千年歲月，重複千載筆墨。

一個橫波流轉的眼神，能醉倒一座城池，繳械一片山河。

這便是前文所說的：

一個眼神，美若傾城，再一個眼神，傾覆家國——

《佳人曲》

（西漢·李延年）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

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寧不知傾城與傾國？

佳人難再得！

《佳人曲》里描述的這樣一個美可傾城、媚可傾國的眼神，最初的所有權，是屬於漢武帝寵妃李夫人的。而李夫人的一生，可以形容為，是一場又一場的「美人心計」。

（二）

李夫人能以寒微之身順利入宮，正是緣於這一首《佳人曲》。

她的哥哥李延年，是漢武帝御前的宮廷樂師，琴藝精湛赫赫有名。御前樂師既然擁有著與帝國最高權力者近距離接觸的機會，就絕不能輕忽浪費，於是李延年選擇了一個合適的時機，將這一首嘆詠絕世美人的《佳人曲》彈唱給漢武帝聽。

漢武帝聽罷，對曲中所唱的美女禁不住地神往和嘆惋。而李延年便在此時進言說，歌里唱的絕世佳人並非詩詞虛構，在現實就真有這樣一位

縱傾城傾國也難再尋的美麗女子，那就是我的妹妹。漢武帝頓時喜出望外，懷著邂逅女神的心情召見了李家小妹，隨即收入後宮寵愛無邊——那就是後來誕下了昌邑王劉髆的李夫人。

這是李夫人最初的一場美人心計。她在與皇帝未曾謀面之前，就已經全然俘獲了他的心，用完美的第一印象，極具優勢地打開了一個平民女子決心闖入宮闈的良好局面。

李夫人這朵盛寵多年的向陽花，雖是勝算了皇帝的心，卻沒能敵過紅顏薄命的宿命，後來身患重病而逐漸枯萎。此時，這個內心通透冷靜到近乎無情的絕美女子，行使了她此生最重要的一場美人心計。

她從重病開始，就拒絕與漢武帝朝面，無論武帝怎樣頻頻在她病榻之前流連，想要再睹美人芳澤，或言探病愛妃身體，她都躲在床帷和綉被之中絕不起身一見。縱使武帝惱火發威或軟言利誘，李夫人都堅決推辭，只說如果陛下惦念臣妾，就請日後照顧好自己的兒子與兄弟。

當這個女子纏綿病榻、感受著生命溫度正在點滴流逝的時候，她還能決絕地迫使自己獨自走向死亡，能夠冷下心拒絕在生命孤弱之際來自枕邊人最後的溫情一顧。她知道，自己以色侍人的一生，要想落下完美的臨終一幕，必須確保在最後時分，不坍塌於色衰愛弛。

她要讓漢武帝心中永遠烙印的，是對她從前風華絕代的痴痴淪陷，和最後咫尺天涯卻不得一見的深深遺憾。而正由於斯人已逝，漢武帝對於「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的憾嘆，才將是不可挽回的、才將是懷念終身的。

果然，李夫人逝後，最終也沒能再見愛妃芳容一眼的漢武帝對她追慕不已，破例以皇后之禮安葬了她。而她那個數次出征卻無佳績的愚蠢哥哥李廣利，正是出於漢武帝的愛屋及烏才能領兵封侯。不僅如此，漢武帝對這個曾經擁有過卻永遠失去的傾城佳人思念備至，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曾依稀見到李夫人魂魄入夢來，於是武帝為她繾綣寫下：

「是邪？非邪？立而望之，偏何姍姍其來遲！」夢裡那是你？不是你？為何凝立在遠處不肯走近身來？為何凝望於遠方總是遲遲不來？

此後，我們漢語里常用的「傾國傾城」與「姍姍來遲」這兩個成語，都是因李夫人而來。

這是李夫人最後的一場美人心計。她精準算計了與皇帝相處的最後一場博弈，就是以永遠不見面來作為最後一面的告別。當她氣息微弱於病榻時，依然牢牢掌握著主動權，掌控著大漢天子後半生的心都被一個離世的弱女子所牽動。

（三）

「絕世而獨立」的李夫人，是「美人」不假，但她真的是「佳人」嗎？——美人常以心計論成敗，佳人不以心機論短長。

李夫人的七竅玲瓏心和傾城傾國貌，確是歷史上毋庸置疑的美人，卻難稱為是生活里的理想佳人。有一句話是這樣說：在一個人的氣質里，藏著你讀過的書、走過的路和愛過的人。李夫人的人生讀物始終都是宮心計和厚黑學，她畢生騰挪的路都是權色角逐的交易路，她不曾以愛人之心對待過這一生，也不曾相信過身邊人會以真愛相待。

她的一生是一場計算精細的冰冷程式，她就像一個設計完美的宮裝麗人，而沒有被輸入真性情的程序，沒有被放入真愛跳動的心臟。

美人的眼神，或許是具有傾城之效的眼神；而佳人的眼神，應該是能夠溫暖世間的眼神。那眼神指向不是冰鋒的勾勒、不是精明到悲哀，而是在閱讀陽光，在行走善良，在凝聚愛的芬芳。

李夫人的「佳人」之姿，是扮演給武帝看的，她深知一個男人渴望的佳人眼神是「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欲問行人去那邊，眉眼盈盈處」那般的溫柔多情，她自始至終扮演著這樣的角色、並且在最後目光無力、眼神乾澀的階段還知道不能再「出鏡」了，所以她此生成功避免了淪為「昔日橫波目，今作流淚泉」的佳人零落處境。

李夫人自己也知道，追逐宮廷的一生，盤算權勢的一生，只能去做拿捏分寸、步步為營的「美人」，而不可能成為追求愛與幸福的「佳人」。

還是希望這世上有更多能夠「牆裡鞦韆牆外道，牆外行人，牆裡佳人笑」的明媚佳人，而非動輒就能傾覆家國、或是忍心傾軋自己的美人。

在佳人的眼神里，該是藏著心性的陽光，世事的體諒，和對世界的愛。

一個眼神，足夠闡明幸與不幸。

一個眼神，足夠說明愛與不愛。

一個眼神，足夠讓心田盛開還是荒敗，讓心門開放還是閉合，讓心池舞動還是繚亂，讓心城繁華還是傾覆。

一眼萬年，一眼淪陷。

願眼含韶華，能有愛的芬芳，錦繡著年華，相伴著芳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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