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只如初見，別夢還依稀
世事
多無常
VOL. 33
KEYWORD：原創天地，有愛有品有溫度、
文｜李若熹微
芷菁抬眼的時候，正好掃到客廳的盡頭。客廳不大，芷菁卻無端有種很空很空的感覺。
她在餐桌前坐下來，隨手拿起桌上的果汁。橙黃的液體通過瓶口流進杯子，她喝了一口，果汁放了兩三天，似乎有點變味，但她仍小口小口地呷著。她需要點身體的動作，這樣可以稍稍緩和下她此時翻湧的情緒。
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昨天已經取下來了。但因為戴得久了，指根上出現道淺若似無的環痕。芷菁把左右手攤開在眼前，桔黃色的燈光下，覺得左手的無名指根被箍得比右手的細了那麼一點點兒。
她有一瞬的恍惚，而後懷疑自己此生是不是衰神附體，腦門上被鎮著大大的「苦哈哈」。
從中學開始，她就沒有好過過。後來跟他相遇，結婚，也是波折不斷。
但不管怎樣，那時她心裡是篤定的。總覺得人來人往，再多委屈，再多艱難，總歸有他和她一起。
此後一生，他們兩人就是最親密的一體了。
時移世易，她悠悠地嘆了口氣。
外面的夜色被霓虹照得虛幻不清，漫過半掩的窗帘，裹住餐廳里的燈光流水般浸進客廳。
這樣子，顯得……空蕩蕩的。芷菁一個人坐在那裡，心被揪起來。
屋子還是那個屋子，他不在家也是經常的事，但以前的她卻從未有過這樣「空」的感覺。
或許只因為那時的心，是滿的。
她從左至右，細細打量過去。這屋裡的一切，都凝聚著他的心思。從設計到裝修，再到傢具，他曾任勞任怨，親力親為地探究每一個細節。
而她現在腳下踩的這塊地板，坐的這把椅子，趴的這張桌子，都浸透了他的汗水和呼吸。
多麼好的人！多麼好的時光！
他曾那麼積極用心地，營造著他和她共同的家，現在怎麼說捨棄就能捨棄了呢？
芷菁彷彿看到他在客廳忙碌的影子，卧室，廚房……家裡的每一個地方，都充斥著他的影像。
她的眼睛模糊起來，但不敢讓卧室里的老人小孩看到，便跑進衛生間鎖上門。
坐在馬桶上，她才放心地放任眼淚鼻泣流下來。又不敢出聲，只得埋頭咬緊嘴唇。
她想不明白為什麼，也不是預先沒有徵兆，但真的發生了，她還是有種荒謬的虛幻感。覺得是不是他的腦子down掉了，要不就是她的腦子down掉了。
就像一貫開得平穩的車，向前開著，沒有剎車，就突然來了個過山車的垂直俯衝，讓人見血見肉，猝不及防。
芷菁原以為他那樣一個在保守家庭長大的人，一定怎麼樣都會堅守自己的婚姻，而且他平時看起來真的是那麼回事。
但她現在發現，最在意，最願意堅守這段婚姻的，不是他，反而是她這個平時看起來怎樣都無所謂，身邊還有好多親人朋友離異的人。
可能正是見多了那些離異，她反而對自己的婚姻異常珍惜。
執子之手，白首不相離。她本來是認定他的。
他在她心中曾是那麼穩若磐石的人，但現在，那個穩如磐石的人也背離了她。
……
芷菁哭得差不多了，才起來站到鏡子前。鏡子里的人，狼狽得可怕。芷菁瞪著通紅的雙眼，直愣愣地看著鏡里的人。
這麼多年過去了，原來自己臉上緊緻飽滿的肌肉，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悄悄下垂。曾經清澈的眼睛裡布著血絲，顯得魚眼般混濁。眼帶好像更深了，眼梢處也多了藏不住的皺紋。
她想起自己年輕時，不知被多少人誇過眼睛漂亮。
她年輕時皮膚也出奇地好，隨便抹點寶寶霜，卻是晶瑩細緻，而且白里透著紅。
但現在鏡子里映出的，卻是一個憔悴老氣，容顏蒼白的中年婦人。
她是不折不扣的中年了，那種按什麼國際標準，最新標準算都是中年的中年。遇見他時的青春少艾，芳華韶光，早已悄無聲息地淹沒在時間的海中。
芷菁洗了把臉，又用毛巾小心地擦乾眼睛。待了一會兒，深吸兩口氣，確定看不出哭過的痕迹，才出來招呼孩子洗漱睡覺。
和孩子躺上床，孩子又習慣性地蜷縮進她的懷裡。她摟緊了，想起前不久在公車上，孩子曾問她，媽媽你有駕照，爸爸為什麼不讓你開車？
然後又說，我長大了給媽媽買輛車吧，這樣我和媽媽就可以開自己的車了。
她笑了，本來想說爸爸的就是媽媽的，媽媽的就是你的啊之類的，但低頭看到孩子亮晶晶的眼神，還在興緻勃勃地追問她喜歡什麼樣車時，便沒說出口。
如今看來好像是註定一般，有些話註定是沒有立場說的。
孩子在她懷裡翻了好一會，終於睡著了。她睡不著。
她上中學開始就有失眠的習慣，心裡有事的話就整夜整夜睡不著。這次她又有兩天沒睡好過了。
夜深人靜的，芷菁的思緒異常活躍。她復盤他近來種種的表現，那種冷漠的眼神，直覺他不僅是厭倦，而是反感，甚至厭惡她了。這讓她心裡發冷，也憋了一口氣。
想來也是，但凡對她還有一點兒愛意，也不會挑這個時候，這麼突然地說這事兒。
她想自己是不是太方了，要是能圓一點兒，柔軟一點兒，在他面前撒撒嬌，死乞白賴地，或者他們兩還是可以的。
但她明明是這麼講理的一個人，不粘人，也不使壞心，她替自己委屈，覺得不值。
男人絕情起來，是真絕情。
她知道自己年輕時不太懂事，總是疏忽他。但千般不好，在她心裡也是決心跟他過一輩子的。而那時他對她是真好，願意支持她，遷就她。
但現在，很多事情都變了。
以前分隔兩地，是他給她打電話，抱怨說她忘了他的生日。後來分隔兩地，是她給他電話，說情人節你怎麼不知道打電話回家。
其實這麼多年來，他們也沒過個什麼情人節，結婚紀念日之類的，連看電影的次數，都沒有一隻手的指頭多。
她是個很容易自我滿足的人，即不太在意這些形式，又覺得沒有時間，最主要的，還是怕花錢。她想著家裡就他一個人工作，能省就省唄，兩人心在一起就好了。
芷菁變得很「扣」。
這似乎讓他頗有怨言，但天知道，她曾是個對金錢多麼沒概念的人。
林林總總過後，最後就演變成——
他出差，她給他電話，他不接，也不回。她理解他的忙。
他回來，她給他燉老湯，燉了四五個小時卻又聽他說不回來吃。她解讀他先去父母那兒理所應當。
他說春節開車送他媽回老家，她心疼他工作在外奔波辛苦，春節也不能好好休息，說讓你媽等春節過了，天氣暖和了再回去吧，然後她聽到電話那頭的嘆息。
……
她也累，也孤單。孩子發燒的時候，老人生病的時候，一個人圍著鍋碗瓢勺家務轉的時候......
是她看不到他嗎？不理解他嗎？——還是他再看不到她，理解不了她。
那個曾經包容她，在乎她的人轉過身，不見了。
她想，若只如初見就好了。她終歸得靠自己。先看看工作吧，工資低點無所謂，最重要的是時間寬泛，這樣，好照顧家裡。
未來的走向如何她不清楚，她只是望著窗外，望著這個嬰兒般沉沉睡去的城市，心想，也沒有什麼可懼的，命運給她的，避不開的，全盤接住罷了。
明天，到底還是會再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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