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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水文人藝術家周鐵衡:齊白石入室弟子、郭沫若終生摯友

齊白石入室弟子、郭沫若終生摯友、衡水文人藝術家周鐵衡——

褪去歲月塵埃 重現應有光彩

用滄海遺珠形容周鐵衡,應該並不為過。但用一個明確的身份來定義他,似乎就是一道難題:行醫為生,同時又是詩人、書畫家、收藏家、文化學者,精篆刻、通音律,著述頗豐。有幸成為齊白石的入室弟子,上世紀20年代留學日本,是郭沫若的終生摯友……他的一生,見證了半個世紀的離亂與傳奇,卻因為種種原因幾乎湮沒於歷史的重重煙塵。只是在近幾年,這位學貫中西的通才、有著多方面成就的藝術家,才開始逐漸回歸世人的視野。

不久前,「風起遼海——周鐵衡書畫篆刻文獻精品展」在榮寶齋瀋陽分店美術館舉辦,在遼瀋大地引起轟動。曾任中國美術館研究部主任的著名美術史論家劉曦林「驚異其筆墨之精能,寫意之高超」,為他被埋沒多年深感遺憾:「查《齊白石辭典》,在弟子部分有龔文男撰之《周鐵衡》辭條,大約三四百字,尚有知者,但言其篆刻較詳,敘其畫甚少。回閱拙著《20世紀中國畫史》,在《大匠之門·齊白石》章第六節《齊白石的弟子與傳人》中竟隻字未提,深感藝海無涯,畫史難全。」

畫才、急智 家學淵源

周鐵衡的故鄉是我們的衡水,他的童年,就是在冀州北榆林村度過的。

周鐵衡的遺孀2000年去世,終年95歲。此前,周鐵衡的小兒子周維新依據母親的回憶和父親留下的札記信函、作品款識和其他旁證資料,寫下了父親的年表。

1903年周鐵衡生於一個書香門第。像傳統文人一樣,他有很多別號、齋號、堂號。祖父為其取名德輿,字鐵衡。他仰慕吳昌碩(號大聾),自號阿聾、半聾,堂號四音館;因祖籍冀州,有河北周郎、冀州布衣之號;終生從事古錢幣研究,別號清泉堂、五百錢富翁;晚年書畫變法,號跳出古人室、後來居。上世紀60年代,他曾任魯迅美術學院兼職教授,又號灌園丁……周鐵衡刻有一枚「濂溪後裔」印章。據稱,周家的先祖可追溯至宋代周敦頤,祖籍本在江西,其中一支輾轉遷徙到河北。

當年周氏家族依靠祖上傳下來的田產維持生計,還算富足。周鐵衡的祖父周汝南曾是晚清言官。父親周樾溪是清末最後一批進士,學問淵博,富有收藏,光緒三十年(1904年)赴開封參加甲辰恩科會試,是第270名,但沒有「傳臚」,即考中而未殿試。1905年中國廢除科舉制度,開始實行現代學制。

由於祖母和母親都有一定的文化素養,周鐵衡幼年接受的家庭教育質量很高,祖母會給他講《山海經》《三國志》《西遊記》《岳飛傳》等故事,母親則教他背一些唐詩宋詞元曲。

周鐵衡的繪畫才能很早就被家人發現了。三歲時,他用祖母做鞋底的袼褙剪成了一條飛龍,極為肖似。祖父由此斷言:「此子乃吾家千里駒。」

「千里駒」6歲時從一個佳對上顯示出不凡的聰明才智。這年6月,周樾溪由京師回鄉省親,在一個下雨天背著周鐵衡蹚水到家塾上學,塾師見狀,脫口道:「將父作馬。」周鐵衡幾乎不假思索,大聲答道:「望子成龍!」僅僅兩個月之前,祖母才為周鐵衡開蒙,他進入家塾讀書的時間還很短,剛開始學習《三字經》《百家姓》。周鐵衡的急智讓塾師和父親極為讚賞,稚子佳對的故事不脛而走,在當年的北榆林村乃至冀州塾界傳為美談。

過了一年,周鐵衡從家塾轉到了北榆林村的私塾。他一直喜歡畫畫,經常為塾師和同學畫像,在家則為祖母和鄰居描花樣。

1911年6月,周樾溪放官安東(今遼寧丹東)縣令,他把家眷安頓到奉天(瀋陽)。8歲的周鐵衡頗受父親器重和喜愛,被周樾溪帶到任上,進入安東元寶山師範附屬小學,每天放學回家就跟父親學習對句,五、七言試帖詩及《小學》等。家學淵源,為周鐵衡打下了紮實的國學底子。1912年,周樾溪帶著周鐵衡到熱河省的隆化縣上任。次年春,隆化縣發生饑荒。看到饑民的慘狀,周樾溪請求撥內帑救災並減捐課,不想卻觸怒上司,被革了職。

父子回到奉天,周鐵衡進奉天中央模範兩等小學堂讀書,在家繼續跟隨父親修習國學,課程逐漸加深,開始學習《書經》《段注說文解字》等。期間,母親閻氏患病進京治療,他也隨行前往,就讀於北京高等師範學校附屬小學,兩年後母親病情好轉才隨母親回來,在奉天省立第四小學完成了小學階段的課業。

1920年,周鐵衡以優異的成績升入南滿中學堂,1923年21歲時考取了南滿醫科大學。1925年暑假,在長輩的安排下,周鐵衡回老家到馮家莊夏家相親。馮家莊與北榆林村相距不遠,是歷史悠久遠近聞名的大村,曾有高高的寨牆和武裝,至今還有不少殘存的古迹。夏家是冀州望族,族譜可上溯到明代,歷史上出過不少官吏。傳到近代,夏氏家族有很多產業和生意,例如油坊、燒鍋一類,還在保定開設當鋪及鐵廠,和周家可以說門當戶對。

周鐵衡對這樁婚事很滿意,不僅是因為夏家的富有,更主要的是對聰慧秀美的未婚妻夏語冰的愛慕,他為夏語冰畫了一張肖像,精美傳神,記下了當年風華正茂的兩個年輕人美好的情愫。

兩年後的1927年4月,周鐵衡大學畢業,到南滿醫科大學附屬醫院工作,6月就和夏語冰結婚了。兩人一生情愛甚篤,育有四男四女,周維新是最小的兒子。

夏語冰精明能幹,在父親夏吾給她指派的經紀人幫助下在奉天購房置業,把家族生意拓展到了東北,涉及工商金融多個領域,在吉順絲房、內金升等不少著名老字號都持有股份。

周鐵衡工作一年之後,被保送到日本九州帝國大學進修,後來還到東京深造。1930年回國後到四平出任四洮鐵路局醫院院長,這年他剛剛28歲。

不久,「九一八」事變爆發,東三省被日本人佔據。周鐵衡不滿日寇橫行霸道,辭去了院長職務,回到奉天在小南門裡開了一家「輿記診療所」,主治內科和兒科。他鑽研父親的中醫驗方,對照自己所學,很早就開始了中西醫結合診療的實踐,寫下了《婦科抉微》,郭沫若曾為此書作序、題寫書名。

1959年,周鐵衡被中國醫科大學聘為客座教授,講授中西合流治療婦科疾病課程。因為德語出色,他曾在德國友人來校訪問時擔任翻譯。

齊白石的「手藝買賣官」

寫下《歌唱二小放牛郎》的著名作家、詩人方冰曾任遼寧省作協副主席,他與周鐵衡在上世紀50年代成為朋友,彼此相投,過從甚密。

一次,方冰問周鐵衡:「你在醫學上很有成就,為什麼又沉溺在書畫文物中呢?」

周鐵衡說:「我當醫生只是為了生活,其實興趣早就不在醫藥上了……」

詩書畫印是傳統文人的必修課。周鐵衡13歲時拜陸小軒為師學習篆刻,16歲開始跟邱壑學習山水畫。他拜齊白石為師,是同鄉瑞光法師的引薦。

1919年7月,奉天大南邊門外慈恩寺舉行法會,邀請東北和北京的高僧坐禪。北京衍法寺方丈瑞光應邀前來參加典禮。他也是冀州人,與周樾溪是世交,曾一同參加鄉試。一次他到周家閑話,周鐵衡出示書法、繪畫、篆刻習作,請瑞光品評。

瑞光問了周鐵衡的師承,對周樾溪說:「北京有一個齊白石與我是半師半友,在北京獨樹一幟,現在雖然名望不重,將來必定是中國畫界扛鼎人物。名師出高徒,待法會完畢,我帶鐵衡進京拜齊白石為師。」

臨行前,周樾溪給周鐵衡拿了一些銀元,又讓他去吉順絲房取些綢緞洋布,給白石老人帶上當見面禮。

周鐵衡到北京後,瑞光法師帶他去菜市口西南的法源寺,當時齊白石在那裡寄居。之前,周樾溪曾特意叮囑,拜師時要穿長袍。見了白石老人,周鐵衡撩起袍子規規矩矩叩了三個響頭。

周鐵衡拿出三冊習作請齊白石過目,齊白石點評之後說:「以我為師,詩書畫印不可偏廢,鐵衡基礎不錯,今後要兼收並蓄,意會之處須心領,不必言傳。」

成為齊白石的入室弟子後,周鐵衡放寒暑假或者隨父返鄉途經北京時就前去請教。他把詩稿、繪畫、篆刻、書法作品送到齊白石那裡批閱,齊白石也偶有答贈,還把周鐵衡介紹給京津畫界名家陳半丁、徐燕孫、胡佩衡、金潛庵等人認識,又通過關係介紹周鐵衡去故宮博物院參觀,讓他有幸得見皇家所藏的歷代真跡。

1936年,周鐵衡所著《半聾樓談畫》殺青,託人帶到齊白石處請求審閱。不久,齊白石為其作序:「談畫樓頭人半聾,口談還與手俱工,有人畫里窮三昧,來看周家此卷中。」這一年,齊白石為周鐵衡治了「半聾樓」「手藝買賣官」兩方壽山瓦鈕印——周鐵衡曾為齊白石當過書畫篆刻作品的交易中間人。

1951年,瀋陽故宮舉辦「抗美援朝書畫作品義賣展覽會」,周鐵衡邀請齊白石出作品參加。齊白石很快寄來了十餘件作品,並邀請胡佩衡等知名畫家捐贈畫作參與義賣。齊白石還將題有「願世人都如此鳥」的《和平鴿圖》贈給了瀋陽故宮文管處。

1957年,周鐵衡在55歲生日前夕收到了齊白石託人從北京帶來的一幅《和平鴿》。感念師恩,周鐵衡將畫作精裱裝框懸於壁間,朝夕晤對,每逢朔望還在宣德爐中放上檀香,點燃後供奉於畫前。

這年九月,齊白石在北京去世。周鐵衡聽到噩耗悲痛不已,前往奔喪,回來後一直鬱鬱寡歡,半年多茹素、不剃鬚發,每天在《和平鴿》前拈香,懷念老人。

與郭沫若的交往酬唱

周鐵衡與郭沫若相識,緣起於日本的一位收藏家西哲太郎。周鐵衡與西哲1927年相識,西哲年長,兩人算是忘年之交。1945年日本戰敗投降,西哲太郎一家沒有回國的路費,周鐵衡解囊資助,幫他買了四張回國機票。臨行時,西哲太郎將所藏之印全送給了周鐵衡,多達五百餘方。

周鐵衡去日本留學時,西哲太郎把他介紹給了日本望族西園寺公望。西園寺的家族是日本地位很高的貴族,周鐵衡在課餘時間為他整理府上收藏的各類中國古代藝術品。

當時郭沫若流亡日本,研究金石學取得不少成果,在日本學術界知名度很高。西園寺公望曾經在家中宴請過他。在西園寺府上相識後,周鐵衡與郭沫若成為一生的至交。兩人有不少詩詞書畫上的酬唱往來,郭沫若和於立群的很多印章都出自周鐵衡之手。在為西園寺工作時,周鐵衡對其府上所藏的中國安陽出土的甲骨文片產生極大的興趣,開始對「石鼓文」與「詛楚文」進行比較研究。結識郭沫若後,兩人經常在一起探討學術問題,還曾結伴去文求堂書店查尋有關甲骨文的資料文獻。

文求堂書店是田中慶太郎1900年在東京開辦的漢籍書店,在日本的學術界非常有名,上世紀30年代郭沫若在日本的一些金石研究著作都是文求堂出版的。田中慶太郎和近代中國很多重要人物有聯繫,除了郭沫若,還有郁達夫。

回國後,周鐵衡一直與郭沫若保持著聯繫。1931年周鐵衡獨立開辦診所之後,曾致信郭沫若:「如此可不為公務所累,閑暇時可搜集整理錢幣、陶瓷、書畫等。亦可半職業從事繪畫、篆刻創作。」

1948年,郭沫若為周鐵衡寫了一幅行草書法作品:「貔子窩前舟暫停,陽光璀璨海波平,汪洋萬傾如青靛,小嶼珊瑚列畫屏。」第二年年初,郭沫若攜李初梨、朱光由香港至丹東途中,由韓光陪同來瀋陽,將這幅作品帶到周鐵衡家,並為其印譜題箋《半聾樓印草第二集》,以詩代序:「萍翁有入室,鐵筆神可通。性逸業亦逸,我聾君亦聾。刀圭先後學,金石左右逢。嗜者又奇癖,無乃太相同。」

看過周鐵衡所著醫書,郭沫若為他用草書作序:「鐵衡本習西醫,頃以所著《婦科抉微》見示,乃系中國醫術,用知著者實兼冶新舊於一爐也。方今習醫術者大抵皆有所偏,通新者則蔑古,泥古者則拒新。新良不可拒,舊術積數前年之經驗,諒亦有足取之處,寧可一概棄置之耶?以新御舊,斯為正軌,鐵衡殆有意於此矣。方今婦女界正謀解放,而由疾病中解放,亦一切要事,望讀者酌取此意。」

這一年,周鐵衡還請郭沫若為瀋陽故宮題寫了匾額,為中國醫科大學、瀋陽市第二中學題寫校名。

1952年4月,郭沫若在莫斯科接受「加強國際和平斯大林獎金」後與茅盾一起回國,路經瀋陽,來到周鐵衡家。周鐵衡為郭沫若、茅盾各刻一印,並為郭沫若畫花鳥、金魚斗方冊頁。

1964年,周鐵衡為郭沫若刻了「郭沫若」「於立群」「桃花源里可耕田」「東風萬里堂」等十九方印,託人送至北京郭沫若宅邸。印石是之前郭沫若託人送到周鐵衡那裡的。

第二年,周鐵衡來北京到中國美協與李苦禪、李可染等人商量籌辦「齊白石弟子作品聯展」事宜。他來到郭沫若家,郭沫若為他寫了一幅中堂:「縱有寒流天外來,任教冰雪積成堆。東風自孕胸懷裡,瞬間山花遍地開。」於立群寫了四尺對開條幅「敢教日月換新天」相贈。

回瀋陽前,郭沫若又約周鐵衡小酌。席間,於立群以檀香木骨小扇相贈。扇正面為郭沫若草書「衛夫人筆陣圖」,背面是於立群繪「荷包花」,款題:鐵衡同志留念。

「笑我多能誤一生」

「玉梅零落曉煙中,杏子初花試暖風。君到淮南春亦到,酒旗斜映一枝紅。」

「馬渡溪頭苜蓿香,片雲片雨渡瀟湘。東風吹醒英雄夢,不是咸陽是洛陽。」

「雨後花開寫乍晴,穿枝鼠到助詩成。龕中泥像微微笑,笑我多能誤一生。」

……

這是周鐵衡留下來的部分詩作。「笑我多能誤一生」一句,堪稱他最為貼切的自我寫照。

周鐵衡被稱為通才,在醫學、詩詞、書畫、篆刻、收藏、古琴等領域都取得了一定成就。他一生勤奮,著述頗豐,有《半聾樓談畫》《東窯考》《半聾樓印草》《婦科抉微》《清錢軼錄》《半聾樓札記》《東風集》《中西古典音樂之比較》等等。

周鐵衡30多歲時當過奉天美術協會委員,還在奉天美術專科學校教授過中國畫。他1955年參加第二屆全國美展,1958年成為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後來當過魯迅美術學院客座教授、瀋陽文史研究館館員、瀋陽市文聯副主席,1964年當選遼寧省美協副主席。

周鐵衡的繪畫從工筆重彩入手,中年後形成了以寫意、大寫意為主的表現形式。他借鑒西方繪畫中的素描,把透視、光感等元素引入了中國畫的創作,有種超前的意識。

《中國美術報》執行總編、中國國家畫院信息中心主任王平說,周鐵衡轉師諸家終成筆墨大家,詩書畫印皆精,是畫壇遺珠,其筆墨的可貴處是重品比德。

榮寶齋常務副總經理、著名畫家范存剛認為:周鐵衡的書、畫、印皆受齊白石影響,並在此基礎上有所創造和發明。其大寫意花鳥、山水皆能刪繁就簡、呈現出一種樸質無華的自然之美,是白石老人一脈重要的文人畫傳承者。

因為有著深厚的國學功底,周鐵衡的書畫作品幾乎都是自寫自畫自鈐印。

1949年10月出席東北人民政府建國招待會時,他即席作畫賦詩,語驚四座。

1961年6月,傅抱石與關山月聯袂到東北進行為期四個月的寫生之旅。他們一行在9月來到瀋陽書畫研究會,筆會交流時,周鐵衡與傅抱石合作了一幅《雙松圖》,傅抱石畫的南國松樹婀娜,周鐵衡的北國松樹蒼鬱,各具特色。

第二年8月,謝稚柳、張珩、蔣兆和等著名書畫家來瀋陽講學交流,周鐵衡與鍾質夫、王文燦、蔣兆和、謝稚柳等人聯手創作了《東北風光》;與蔣兆和聯手創作了《東風到處果兒紅》。

1966年,周鐵衡繪製的《開門紅》發表在《美術》雜誌上。這幅作品被中國美術館收藏。

周鐵衡曾為不少名人刻過圖章,除了郭沫若、茅盾,還有蕭克、蹇先佛、蹇先任等人。他藏有文彭、丁敬、沈達、吳昌碩、齊白石等人的印章,還親自考察章料產地並對各種石料進行比較研究,很早就發現產自內蒙古的巴林石「光潤怡人,奏刀以為與壽山石無異」。周鐵衡在札記中記載,上世紀50年代,他把自己收集的精品巴林石章料「艷血」「凍石」等送到齊白石的面前,老人「笑逐顏開」。

就篆刻藝術來講,周鐵衡在某些方面曾被齊白石認為超過了自己,甚至超越了趙之謙。1938年齊白石為周鐵衡《半聾樓印草》題箋並作序:「……鐵衡弟由奉天寄呈手刻拓本二,求批其短長。予見之大異!何其進之猛也?其粗拙蒼勁不獨有過於予,已能超出無悶(趙之謙)矣……」

周鐵衡的收藏廣泛而精深,包括陶瓷、錢幣、文玩、書畫等。留學日本期間,周鐵衡參觀了東京的博物館藏瓷之後,對陶瓷的研究興趣日漸濃厚。在西園寺家,他結識了日本陶瓷專家小山富士夫,日本古文學、石鼓文專家中村不折,與他們有學術方面的交流。回國後,周鐵衡曾去陝西銅川黃堡鎮考查耀州窯址,還去河北、河南、四川、江西、福建等地考查宋代官窯及各名窯窯址,寫下了圖文並茂的《東窯考》一書,殺青後寄往小山富士夫處,後來在日本發表。周鐵衡50多歲時,曾自己研究燒制瓷印,但「十之七八不得成就,惟『學快活』一印以為稍稍滿意。」

「關東三才子」之一王光烈是近代東北書法篆刻第一大家,民國時曾任奉天金石書畫研究會會長。周鐵衡就是看到他收藏的歷代錢幣精品後,開始了貨幣收藏。30歲以後,周鐵衡專門收集清代貨幣,曾與我國著名的錢幣收藏家馬定祥有過探討交流。

馬定祥是中國錢幣學社創始人之一,《中國錢幣大辭典》元明清篇主編,為我國的錢幣收藏與研究作出了開拓性的貢獻。周鐵衡上世紀30年代開始與在上海的馬定祥通信,交流藏品信息及收藏心得。

上世紀40年代,周鐵衡開始致力於太平天國瓷質卡錢的搜集,與馬定祥一起探討過太平天國軍餉銀洋鑄造起迄時間。1942年7月,周鐵衡與馬定祥在北京相見,結束以往神交。兩人出示所藏貨泉拓本,互為對方藏品之精而嘆服。

周鐵衡在43歲時寫下了《清錢軼錄》一書。上世紀80年代,馬定祥出版專著《太平天國錢幣》。

周鐵衡在音樂上的研究探索持續多年,曾把《東方紅》改編成了古琴曲,1962寫成了《中西古典音樂之比較》一書。他酷愛中國古典音樂,自號「半聾」,除了因為欽羨吳昌碩(號大聾)的才藝,還有一個原因:中國傳統上將匏、土、革、木、石、金、絲、竹定為八音,他自謙只能聽其一半。上世紀40年代,周鐵衡將自己收藏的明版古琴譜中的數首曲子由工尺譜改寫成了五線譜。

1940年周鐵衡去北京看望齊白石時,與古琴名家査阜西相識,開始探索古琴曲、琵琶曲與國外古典樂曲的比較研究。回到瀋陽後,他託人將所藏古琴送往北京,經査阜西鑒定該琴為宋代「焦尾」。

現代淮陽琴派古琴家淩其陣當過工程師,後來是瀋陽音樂學院教授,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期與顧梅羹一起創建了「遼寧古琴研究會」。他在1954拜訪過周鐵衡,商議在瀋陽組織琴社。周鐵衡一度與淩其陣探討古琴改良,因為撫琴時總覺得琴音發悶,彈著不激越。再就是,古琴與西洋樂器是不是能在一起配合?淩其陣鼓勵他去嘗試,周鐵衡反覆試驗,卻最終體會到,古琴和簫在一起才能最真切地表達文人內心世界最深邃的幽怨;將古琴琴弦改為鋼弦也是有問題的,他後來又都恢復成了絲弦。

愛國、思鄉 亂世之中的文人情懷

19世紀晚期,滿清政府開放關禁,允許河北山東等地的人們闖關東。早年,衡水也有很多人到東北做工、經商,後來在那裡安家落戶。青壯年移民的大量湧入和民國初年東三省推行的經濟發展「新政」等因素,極大地刺激了工商業的迅速發展,東北地區的工業化水平很快超過了長江流域。那裡一度是中國城市化程度最高的區域。

然而,這裡一直被日俄等列強垂涎覬覦,愈演愈烈的滲透殖民行為最終演變為赤裸裸的侵略。周鐵衡有這樣的詩句:「本是觀光上國賓,遇窮不得展經綸。空腸飢叫三秋蚓,蔽體衣披百結鶉……」詩中吟詠的,就是他在日寇鐵蹄下的悲憤壓抑和無盡的痛苦。

周鐵衡曾經就讀的中學和大學都是日本的殖民機構南滿鐵路株式會社所辦,雖然客觀上使他接受了較為先進的現代教育,但其背後的侵略者面目卻無法掩蓋。偽滿時期,日本人居然曾試圖把中國畫改名為「東洋畫」。周鐵衡讀大學時就有了這樣的感受:「中國文化藝術為日本人取去,略加改變,便為日本人所有。日本人研究中國文化煞費苦心,意在瓜分中國,奪為己有,故國人要銳意繼承國粹。」

劉伯剛是周鐵衡在南滿中學堂時的同學,很早就加入了中國共產黨,上世紀30年代介紹周鐵衡到奉天第二監獄當兼職主任醫師。周鐵衡對獄中關押的所謂「政治犯」非常同情,經常利用自己的身份便利,設法為他們爭取藥品衣食。

亂世之中,周鐵衡有過不止一次的牢獄之災。

1939年6月,周鐵衡的弟周德興(繁體為「興」)因為販葯被日本人通緝。日本人分不清兩人名字中的「輿」和「興」,把周鐵衡抓了起來頂罪。夏語冰四處奔走,找周鐵衡在瀋陽的文化界和醫學界的朋友幫助解救,才使他在被羈押將近一個月後得以獲釋。

1944年,周鐵衡因為以藥品周濟兩位中原人士,再次被日本憲兵以反滿抗日之名拘押了兩個月。

1948年瀋陽解放後,周鐵衡結識了東北文物管理委員會常務委員兼文物處長王修,「大有傾蓋如故之感」。受聘為東北文物管理處顧問後,周鐵衡和王修帶領文管處的同志們把文物進行分類,一起整理了數萬件文物,創建了瀋陽故宮博物院、東北博物館(現遼寧博物館)、東北圖書館(當時為全國第三大圖書館)、東北檔案館(現遼寧檔案館)。他們還在戰火中搶救保護了包括張旭《古詩四帖》、周昉《簪花仕女圖》、張擇端《清明上河圖》、蒲松齡《聊齋志異》、《農桑經》手稿和存於文溯閣的《四庫全書》等國寶。

1950年抗美援朝的時候,周鐵衡和王修一起組織書畫、古玩、演藝界人士進行義賣義演,他日以繼夜,親手拓印了一百部《半聾樓印草》義賣籌款。上世紀50、60年代,周鐵衡響應黨的號召,將近百件個人藏品無償捐獻給當時的中國歷史博物館、東北博物館、瀋陽故宮博物館等。他很多優秀的畫作、印作,都是在這個時期創作的。

周鐵衡1945年辦完父親的喪事後再也沒回過衡水。然而,他對家鄉始終懷念,曾刻下一枚「斷鄉音」印章抒發自己的遊子情懷。他還有一些「來奉×年」的印章,也是懷鄉之作。周維新說,父母之間的對話都是冀州鄉音,官話是對外人和孩子們說的。

到了上世紀60年代後期,在那場前所未有的浩劫中,周鐵衡的人生受到強烈衝擊。為了寫生,更是為了避難,他開始了長時間的遊歷。1968年,周鐵衡從瀋陽出發至北京,走過了泰山、黃山、華山、廬山,沿長江逆流而上,過三峽、重慶至涪陵,又北上大連……輾轉於幾個兒女之家。最終,他以自殺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作品與藏品也在7次抄家中散失了。

周維新從上世紀70年代開始搜集回購父親的作品,歷盡波折,終於在2017年出版了《半聾樓畫集》,收錄周鐵衡的詩、書、畫、印共283件作品。目前,他正在醞釀把父親的作品展辦到北京,辦到中國美術館:「我要讓更多人認識到父親多方面的成就,讓他重新回到藝術史上應有的地位。」

在民族復興、文化振興的新時代,周維新正一步步努力著,讓父親的名字逐漸褪去歲月的塵埃,重新閃耀出應有的光彩。

衡水日報記者 韓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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