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菜是可以吃的詩,並且今天還能吃到
文/周愛東
隋朝開通大運河後,唐宋是揚州飲食飛速發展的時期,與中原飲食也進行了深度的交流,雖然還不是淮揚菜,但也為將來的淮揚菜預備了充足的經驗。揚州因為地處運河與長江的十字路口,成為唐代的大都會,飲食也與日益繁榮的文化拉上了的關係,淮揚菜精巧雅緻的特點從此時就已初具雛形,說是可以吃的詩也不為過。
三、隋運河時期的飲食
隋煬帝與揚州飲食
研究揚州飲食文化的學者每每把「揚州蛋炒飯」的歷史追溯到隋朝。理由是隋代的謝諷所編的《淮南王食經》中有一款美味「越國公碎金飯」,疑是「揚州蛋炒飯」的前身。
謝諷是誰?他是隋煬帝的尚食直長,管理著皇帝的日常飲食,也就是御膳房的總管了。有這種身份,可以認為,他所寫的美食都是隋朝宮庭里的美食。在隋煬帝開通隋運河,乘著水殿龍舟下揚州的時候,謝諷肯定是要跟著來的。
後來隋煬帝駕崩揚州,宮中大亂,謝諷所掌握的那些御廚大概有好些人流落揚州街頭了,隋宮御膳也就跟著留在了揚州。
越國公是隋朝名臣、名將楊素,此人既功勛卓著,又奢侈無度。「碎金飯」前加上他的封爵,可見確實不同一般,所以才能成為隋宮的御膳。
碎金飯之所以會與揚州產生聯繫,一方面是隋煬帝下揚州時帶來的;另一方面,楊素曾在揚州作戰、生活過。把碎金飯與蛋炒飯聯繫起來其實並沒有什麼證據,完全出於一種合理的聯想:蛋炒飯里黃亮亮的碎雞蛋可不是有點象碎金嗎?
在揚州廚師所做的各種蛋炒飯中,還有一款名稱叫「金裹銀」的炒飯,看起來金燦燦的,很有「碎金飯」的品相。
隋煬帝鑿通運河以後,便來到揚州遊玩,在蜀岡上建有行宮、迷樓,極盡奢華,所過州縣,竟相獻食,周邊地區向揚州的進貢隊伍絡繹不絕。珍饈異味不可勝數,吃不完的便一埋了之,其奢侈令人喟嘆不已,而江淮地區的富庶也由此可見一斑。
圖1隋煬帝楊廣
當時隋煬帝所吃的那些美味佳肴估計有不少是被收入《淮南王食經》的。謝諷原著早已經散佚了,但是在陶谷的《清異錄》一書中收錄著抄自謝諷《食經》的五十三種美食,讓我們可以窺見隋宮飲食之一斑。除「越國公碎金飯」外,其中的「虞公斷醒鮓」、「加料鹽花魚屑」據有關學者考證都是南方菜肴。
「盡道隋亡為此河,至今千里賴通波。」開鑿大運河給隋煬帝帶來了生前身後的諸多非議,但給揚州帶來的卻是百分之百的利益。
由於運河的開鑿,中國東南地區與中原地區的物產、文化、經濟、政治的聯繫一下子變得緊密起來,而這個聯繫的關節點就是揚州,此後,關於揚州飲食的諸多話題最終都會扯到運河上來。
隋煬帝開通的運河將長江、淮河、泗水、汴水全部聯通,由此直到元朝時,揚州飲食一直與中原飲食相互影響。
在隋唐以前,揚州飲食的基本風格是樸素,除去用料與風味,意趣上與其他地方並無太大的區別,但到了隋唐,揚州飲食開始表現出其精雅的風格。《大業拾遺記》記江南作鱸魚膾:
「
須九月霜下之時,收鱸魚三尺以下者作干膾。浸漬訖,布裹瀝水令盡,散置盤內。取香柔花葉相間細切,和膾,撥令調勻。霜後鱸魚,肉白如雪,不腥。所謂「金齏玉膾,東南佳味也」。
」
《隋唐嘉話》則說金齏玉膾是用細切的橙絲與霜後的鱸魚拌在一起的。雪白的鱸魚肉與香柔花葉及金燦燦的橙絲做成的齏拌在一起,膾白如玉、齏色如金,看起來非常的富麗堂皇。隋唐時社會富裕,上流社會的飲食極盡奢華,重視裝飾,揚州飲食也受這種風氣的影響。
《清異錄》中記載,隋煬帝幸江都時,吳地人進貢糟蟹、糖蟹,上桌之前,一定要將蟹殼擦拭乾凈,再用金縷做成的「龍、鳳、花、雲」圖案貼在上面。這樣奢華的飲食裝飾是空前的,開了後來唐宋時飲食裝飾的先河,也開了揚州奢華飲食風氣的先河。
唐代飲食市場的繁榮
唐代揚州飲食史上最值得大書特書的是白糖。甘蔗糖的生產技術來自於印度,在印度的製糖技術傳入中國之前,中國人用「餳」與「蜜」來調甜味,或者用甘蔗的汁。漢魏時,蔗糖傳入中國,被稱為「西國石蜜」。
公元647年,唐太宗派人到天竺摩揭陀國學熬糖法,然後在揚州試製,據史籍記載,所生產出來的糖,色味遠勝天竺糖。據後來宋朝王灼《糖霜譜》的推測,揚州的糖大約是淡黃色的粗砂糖。
唐太宗為什麼會選擇揚州作為糖的生產地呢?因為揚州與其它地方相比有幾個優勢,揚州與南方甘蔗產地的距離比較近,又有運河,轉運全國比較方便。
還有一點也很重要,揚州是當時重要的對外貿易場所,是海上絲綢之路的起點,這聚集了大量的胡商,有很多高水平的工匠,在這製糖正是產銷兩便的事。
唐代揚州的繁榮準確來說是始於安史之亂。安史之亂前,唐朝的稅賦收入主要來自於中原地區,揚州雖繁華,但相對於中原來說,還是處於經濟文化的邊緣。
戰亂以後,中原百業凋敝,而江南一帶未受戰火影響,逐漸成為朝廷主要的財稅之地,也正是在這一時期,揚州飲食開始了它輝煌的歷史。
圖2 圓仁大師石像
唐詩中許多讚歎揚州的詩都是寫於這一時期,如「春風十里揚州路」、「十里長街市井連」、「夜市千燈照碧雲」等等,這樣的一個繁華都市,必定有著與之相適應的飲食業。日本和尚圓仁的《入唐求法巡禮行記》記載了揚州開成三年歲末的景象(開成是唐文宗的年號,時在公元818年):
「
二十九日暮際,道俗共燒紙錢,俗家後夜燒竹與爆,聲道萬歲。街店之內,百種飯食,異常彌滿。
」
前面所提到的飲食基本上是在一個大的區域里流行的,不應為揚州所專有。晚唐五代時,揚州有一位法曹(古代衙門裡的法官)宋龜所做的「縷子膾」則是地地道道的揚州名菜。
這「縷子膾」是用鯽魚肉與鯉魚子,裹上碧筍或菊苗做成的,做法很是奇特,與前代的膾都不一樣。魚膾是白的,魚子是紅的,筍、菊是綠的,色澤之美令人慾滴饞涎。今天日本、韓國人做生魚片時,也常用魚子,其意趣與縷子膾如出一轍。
南北朝時,南朝曾有過來自高麗的將軍,中晚唐時,揚州也有不少來自新羅、日本的留學生。韓國文化名人崔致遠就曾在揚州任職多年。因此,相互之間有交流完全是很正常的。
有交流的還不止是朝鮮與日本,據朱江先生考證,當時揚州還有很多的波斯人、大食人、新羅人、日本人、婆羅門人。波斯人來揚州的最早時間是在盛唐時期,來的人多了,在揚州聚集於波斯庄。
晚唐時,揚州動亂,叛將田神功大掠揚州,城中被殺的波斯商人達數千人,可見來揚州波斯人之多。晚唐時期,揚州完全就是一個國際化的大都市,圓仁和尚所說的「百種飯食」應該也包括海外各國的飲食。
中原廚師的南下提高了揚州飲食製作的水平。唐朝滅亡後,北方戰亂連年,皇宮中的一部分廚師就逃到了相對安定的江南,進入了南唐的宮庭,支撐起南唐皇家的飲食制度。
這是江淮飲食與中原飲食的一次高層次的交流。唐末楊吳時期,揚州作為楊行密的統治核心,飲食文化的繁榮不需多言,到南唐前期,政治中心遷至建康,揚州仍是相對重要的城市,還有著相當程度的繁榮。
模糊在南味里
北宋時期的揚州經濟依舊繁盛,但相對地,有關揚州飲食的資料出奇地少,是因為揚州不再出產美食了,還是因為人們不關注揚州美食了呢?這個問題需要放在大的時代背景下來說。
從中唐以後,中國的經濟中心逐漸向江浙轉移。但是在北宋時期,中原地區的經濟、文化依舊繁盛,非江浙可比,而且相對於積弱的軍事,經濟文化的繁榮達到了一個空前的高度。
這時的江淮地區雖然因運河而地位突顯,文化地位也比唐朝有所提高,著名的蘇門四學士有兩人是這裡的——張耒是淮安人、秦觀是高郵人,但總體來說仍處於文化的邊緣地區。
北宋滅亡後,揚州成了南宋與金、宋元對峙的前線,百業凋敝,飲食文化上一無可述。南宋詞人姜夔路過揚州時,見到的是四壁蕭條的一座空城,想起昔日的繁華,感慨油然而起,於是寫出了著名的《揚州慢》表達他的《黍離》之悲:
「
淮左名都,竹西佳處,解鞍少駐初程。過春風十里,盡薺麥青青。自胡馬窺江去後,廢池喬木,猶厭言兵。漸黃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杜郎俊賞,算而今重到須驚。縱豆蔻詞工,青樓夢好,難賦深情。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念橋邊紅葯,年年知為誰生。
」
唐朝韓愈在其詩文中就曾提出南食的概念,但他所說的南食基本是指嶺南的食物。至宋時,人們將地方風味大概分為北食、南食、川食與中原飲食四個部分,遼人、金人的飲食屬於北食,江淮及江南為南食,河南一帶為中原飲食,川食是蜀中一帶的飲食。
這裡面南食包括的範圍最廣,這大概是因為當時人們的頭腦里南方還帶有蠻荒沒開化的印象吧,所以才把中州以南的飲食一概稱為南食。揚州飲食就是屬於南食系列的。
圖3 姜夔畫像
當時南方的飲食對於中原來說是一種異樣的美味,而且不可多得。北宋仁宗時,呂夷簡的夫人去皇宮看望皇后,皇后跟她說:「仁宗皇帝喜歡吃糟淮白魚,但是祖宗規定不讓從地方上索取珍奇飲食,所以很難吃到。你們家是壽州的,一定有這道菜。」
呂夫人回家後,跟丈夫商量了一下,給皇宮裡送了兩奩。以皇家的地位,想吃糟淮白魚而不得,一方面說明宋仁宗恪守祖制,不以個人的飲食之事去騷擾地方;另一方面也說明,當時的汴京城裡,飲食市場還不太發達,沒有上好的糟淮白魚賣,因此才會有皇后向大臣家裡找美食的事情發生。
這個故事也說明了一個事實,作為南食之一的江淮飲食這時候已經在中州地區有了一定的知名度。呂夫人本來打算給皇后送去十奩,呂夷簡說:「皇帝的廚房裡都沒有的東西,我們家卻有這麼多,合適嗎?」所以最後決定送了兩奩,看來這位呂大人對家鄉的風味是念念不忘的,在家裡存了不少的糟淮白魚。
除了糟淮白魚,還有江瑤柱也是非常著名的南味。另外還有「南炒鱔」這樣的菜,也是有著江淮淵源的,在南北朝時期,江淮地區就擅長用鱔魚來做菜了。還有魚膾,也是江淮地區歷史悠久的名食。
北宋的汴京城非常繁華,尤其是到了仁宗朝以後,宋朝與北方的遼、西夏罷兵講和,一派太平盛世的景象,在這個背景下,汴京城的飲食業迅猛地發展起來,南食成了其中非常出色的一個流派。
在《東京夢華錄》一書中,多次提到了南食,如「馬行街鋪席」一節記載:「南食則寺橋金家、九曲子周家,最為屈指。」可見汴京城裡的南食不僅多,還有一些是膾炙人口的名店,這些經營南方飲食的飲食店被稱為南食店。
到了南宋時,杭州城裡居然很長時間還有很多的「南食店」,當時就有人認為:既然已經到了南方,怎麼還叫南食呢?這種名稱有問題。
其實也不能完全說是經營者起錯了名字,因為北宋的南食店在汴梁城經營了那麼長的時間,早已經融合了不少北方的風味,並不完全是南方菜了,所以等到了南方後,他們帶來的是北方人熟悉的南食,而不是南方人日常吃的食物。在南方人看來,這種南食店裡賣的是北方的南食。
詩人吟詠的美食
「
鮮鯽經年袐醽醁,團臍紫蟹脂填腹。
後春蒓茁活如酥,先社姜芽肥勝肉。
鳧子累累何足道,點綴盤飱亦時欲。
淮南風俗事瓶罌,方法相傳竟留蓄。
且同千里寄鵝毛,何用孜孜飫麋鹿。
」
這是是蘇東坡的詩《揚州以土物寄少游》,詩里寫的是當時揚州的土產食物。
「鮮鯽經年袐醽醁」說的是一種特別方法腌漬的鯽魚,這鯽魚在腌漬的時候經過了發酵,從古代的食品製作工藝來看,這很可能是用鯽魚做的鮓。
「團臍紫蟹脂填腹」說的是蟹,既然可以寄到遠處,肯定不會是活蟹,從晉唐時人吃蟹的情況來看,有可能是醉蟹、糟蟹,而蘇東坡喜歡吃甜,這個或許是糖蟹也未可知。
「後春蒓茁活如酥,先社姜芽肥勝肉。」這兩句說的是蒓菜與姜芽,蒓茁是說蒓菜長得很肥壯;「鳧子累累何足道,點綴盤飱亦時欲。」鳧子是鴨蛋,至今揚州高郵的鴨蛋都非常有名。看來在北宋時,揚州人就開始養鴨子,或許有可能出現了較大規模的養鴨場。
「淮南風俗事瓶罌,方法相傳竟留蓄。」這兩句是說高郵人有製作腌製品的風俗,其方法從古相傳。從前面的分析來看,這首詩里所提食物應該都是腌漬食品,鯽魚鮓、醉蟹或糖蟹、蒓齏、姜菹和鹹鴨蛋。這些或可看作現代揚州腌醬食品的源頭了。
圖4 淮海集書影
關於這首詩,還有一個爭議之處。在秦少游的《淮海集》中有一首《以蒓姜法魚糟蟹寄子瞻》的詩:
「
鮮鯽經年漬醽醁,團臍紫蟹脂填腹。
後春蒓茁滑如酥,先社姜芽肥勝肉。
鳧卵累累何足道,飣餖盤飱亦時欲。
淮南風俗事瓶罌,方法相傳為旨蓄。
魚鱐蜃醢薦籩豆,山蔌溪毛例蒙綠。
輒送行庖當擊鮮,澤居備禮無麋鹿。
」
這首詩的大部分與蘇東坡的差不多,究竟誰是真正的作者呢?揚州學者邱龐同先生推測,「秦少游為高郵人,他送揚州土物給蜀人蘇軾才對。」他還推測有可能是蘇東坡與秦少游開玩笑,將秦詩改寫了一下再寄還給他。
邱先生的推測是很有道理的。如今事過千年,誰是誰非已無須說清了。從秦少游的詩題及內容來看,蟹是糟腌的,與後來的醉蟹還不完全相同,另外他還送了蘇軾一些魚蝦做的醢醬和一些高郵的野菜。蘇東坡是一個老饕,對飲食極有研究也極其講究,所以,不論這揚州土物是誰送誰的,其滋味鮮美是肯定的。
江淮地區的美味還有淮河產的白魚,據時人記載,白魚以兩個地方所產為佳:一是太湖所產,范成大在《吳郡志》一書中就認為「白魚出太湖者為勝」;二是淮白魚,楊萬里有一首《初食淮白魚》:
「
淮白須將淮水煮,江南水煮正相違。霜吹柳葉落都盡,魚吃雪花方解肥。醉卧高丘名不惡,下來鹽豉味全非。饔人且莫供羊酪,更買銀刀二尺圍。
」
從詩中可以看出,當時淮白魚曾銷往江南,但是用江南的水煮出來的淮白魚與用淮水煮的味道有差別。詩的最後兩句說的是宋朝人的飲食喜好,在北宋時的宮庭里多以羊肉為貴,魚則是南方飲食的代表,這裡詩人說宮中的廚師可以考慮用白魚代替羊肉與酪漿,意思自然是誇讚淮白魚的風味更在羊酪之上。
「醉卧高丘名不惡,下來鹽豉味全非。」則是說淮白魚除了用淮水煮,還有糟白魚與鹽豉煮白魚兩種,楊萬里認為糟白魚的味道還不錯,而鹽豉煮的白魚味道就全不對了。前面曾提到宋仁宗喜歡吃「糟淮白魚」,直到南宋時期它還被美食家們惦記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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