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外人》 阿爾貝·加繆
時隔一年,不知何故,忽然想跟你們說一聲好久不見,儘管我與你們之中的大多數從不曾相見。
今天,我帶著加繆的《局外人》來,和以前一樣分享我的感受,希望你們喜歡。
加繆的《局外人》和《異鄉人》,想必是很多人一開始接觸加繆作品的一個疑問。個人不太想就此糾纏太多,因為在我看來,不過是翻譯的兩種理解和表達。
懂得法語,原文固然是最好看的;語言不通,同一個故事,不同的譯本,也會有不同的感受,其實何嘗不是另一種樂趣?
我自己留存的是柳鳴九版的《局外人》,以及張一喬版的《異鄉人》,譯者的理解與風格有所不同,帶來的直觀感受也不大一致,柳老師的版本給我帶來的感受更細緻直觀,而張老師的語言風格更簡明利落,個人建議先讀張老師的版本,有一個大致的概念,再讀柳老師的譯本,感受可能會更加深刻。本文的摘要我選取的是柳老師的版本。
故事的伊始,由一封弔唁電報展開,主人公默爾索的母親去世了。但文章的基調並沒有因此而陷入沉痛與悲傷,反而為讀者帶來一些荒誕和麻木之感,明明是當事人,語氣里卻將自己置之身外一般,如若旁觀。
「今天,媽媽死了。也許是在昨天,我搞不清。我收到養老院的一封電報:『令堂去世。明日葬禮。特致慰唁。』它說得不清楚。也許是昨天死的。」
默爾索不同於以往我們所想到的主人公那樣,具有某些超乎尋常的意志品質,或者帶著所謂的主角光環,恰恰相反,對於切身之事,他反而總帶有一種局外人的視角與態度,非常的淡漠和抽離,用現在的話說也是十分極致的「佛系」了。
母親的葬禮,他曾邀請養老院的門房一同抽煙,還喝了門房的咖啡牛奶來抑制睏倦,而他甚至答不上來母親的實際年齡。但母親對他的影響和意義卻貫穿著全篇,他對母親這一生的所思所悟卻了解得非常深刻。
葬禮過後的第二天默爾索便開始同偶遇的前同事瑪麗約會,從他對瑪麗一顰一笑的細緻觀察與相處的體會上,你會感覺到他是很喜歡她的,且確實具有一種與眾不同的魅力,但卻在瑪麗對感情和結婚態度的詢問時,態度含糊且隨意,他覺得是否愛她這個問題毫無意義,以至於結婚的問題,「她什麼時候願意,我們就什麼時候結婚」、「結不結婚都行,如果她要,我們就結」。
他明知鄰居雷蒙做著拉皮條的勾當還依舊同其交好,但當雷蒙曾兩次正式向他表達「現在,你是我真正的朋友」時,他卻覺得「對我來說,做還是不做他的朋友,怎麼都行」,以至於後期正是因為雷蒙與阿拉伯人的糾葛,導致默爾索陷入其中而過失槍殺了一個阿拉伯人,由於太陽太刺眼導致死者生前手持的匕首反光而致使他產生了錯覺,在開了致命一槍之後,又連續開了四槍。
在被捕之後的審訊中,他曾天真的以為自己的案件非常簡單,甚至還讚歎法律制度的完善,並且過失殺人的事實已經描述得十分明確。但事實上,法院在判決的過程中,事態的發展卻逐步脫離了案件的本身,從而轉移到默爾索此前的個人生活習性以及為人作風的問題上,並因為他在母親葬禮上沒有哭過、不知道母親的具體年齡,還在葬禮當天抽了煙、睡了覺、喝了咖啡,葬禮結束的第二天與女朋友約會等等與本案毫無關聯的原因,從而斷定默爾索預謀殺人,將其魔化成一個不可救藥、罪不可赦的敗類,案件的發展也由此演變成了一發不可收拾的局面。
「檢察官坐下了。我的律師已經按捺不住,他舉起胳臂法袍的袖子因此滑落下來,露出裡面上了漿的襯衣的褶痕,他大聲嚷道:』說到底,究竟是在控告他埋了母親,還是在控告他殺了一個人?』聽眾哄堂大笑。但檢察官又站了起來,披了披自己的法袍,高聲宣稱,只有您這位可敬的辯護律師如此天真無邪,才能對這兩件事之間深層次的、震撼人心的、本質的關係視而不見,無動於衷。他聲嘶力竭地喊道:』是的,我控告這人懷著一顆殺人犯的心埋葬了一位母親。』這一聲宣判,顯然對全體聽眾起了很大的影響。我的律師聳了聳肩,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看來他本人也頗受震撼,這時我感到我的事情不妙了。」
但默爾索卻在這場鬧劇一般的審判中,意外得到了女友瑪麗、好友雷蒙、塞萊斯特等人的支持與不離不棄,他心存感激,可最後還是以一種旁觀者的心態放棄了對自己最後的辯護,即使他原本還是想要為自己辯解些什麼。
「雖然我顧慮重重,我有時仍想插進去講一講,但這時我的律師就這麼對我說:』別做聲,這樣對您的案子更有利。』可以說,人們好像是在把我完全撇開的情況下處理這樁案子。所有這一切都是在沒有我參與的情況下進行的。我的命運由他們決定,而根本不徵求我的意見。時不時,我真想打斷大家的話,這樣說:』歸根到底,究竟誰是被告?被告才是至關重要的。我本人有話要說!』但經過考慮,我又沒有什麼要說了。而且,我應該承認,一個人對大家感興趣的問題,也不可能關注那麼久。例如對檢察官的控詞,我很快就感到厭煩了。只有其中那些與整體無關的隻言片語、手勢動作、滔滔不絕講話,才使我感到驚訝,或者引起我的興趣。「
「庭長用一種奇怪的方式向我宣布,將要以法蘭西人民的名義,在一個廣場上將我斬首示眾。這時,我才覺得自己弄明白了審訊過程中我在所有聽眾臉上看到的表情意味著什麼。我確信那就是另眼相看。法警對我很溫和了,律師把他的手放在我的腕上。我這時什麼都不想了。庭長問我是不是有話要說,我考慮了一下,說了聲』沒有』,立刻就被帶出了法庭。」
「似乎我過去一直等待的就是這一分鐘,就是我也許會被判無罪的黎明。沒有任何東西,沒有任何東西是有重要性的,我很明白是為什麼。他也知道是為什麼。在我所度過的整個那段荒誕生活期間,一種陰暗的氣息從我未來前途的深處向我撲面而來,它穿越了尚未來到的歲月,所到之處,使人們曾經向我建議的所有一切彼此之間不再有高下優劣的差別了,未來的生活也並不比我已往的生活更真切實在。」
「他(神甫)走了以後,我也就靜下來了。我筋疲力盡,撲倒在床上。我認為我是睡著了,因為醒來時我發現滿天星光灑落在我臉上。田野上萬籟作響,直傳到我耳際。夜的氣味,土地的氣味,海水的氣味,使我兩鬢生涼。這夏夜奇妙的安靜像潮水一樣浸透了我的全身。這時,黑夜將盡,汽笛鳴叫起來了,它宣告著世人將開始新的行程,他們要去的天地從此與我永遠無關痛癢。很久以來,我第一次想起了媽媽。我似乎理解了她為什麼要在晚年找一個「未婚夫」,為什麼又玩起了「重新開始」的遊戲。那邊,那邊也一樣,在一個生命凄然而逝的養老院的周圍,夜晚就像是一個令人傷感的間隙。如此接近死亡,媽媽一定感受到了解脫,因而準備再重新過一遍。任何人,任何人都沒有權利哭她。而我,我現在也感到自己準備好把一切再過一遍。好像剛才這場怒火清除了我心裡的痛苦,掏空了我的七情六慾一樣,現在我面對著這個充滿了星光與默示的夜,第一次向這個冷漠而未溫情盡失的世界敞開了我的心扉。我體驗到這個世界如此像我,如此友愛融洽,覺得自己過去曾經是幸福的,現在仍然是幸福的。為了善始善終,功德圓滿,為了不感到自己屬於另類,我期望處決我的那天,有很多人前來看熱鬧,他們都向我發出仇恨的叫喊聲。」
默爾索這個人物的本身是無為、消極且荒誕不羈的,但透過這個人物,我們是否能從中收穫一些什麼才是關鍵,我認為有資格稱得上一部傑作的作品,它的意義就絕不局限於當世,而是無論時隔多久去深味它,都會有所感悟、有所啟發且值得深思和自省。觀望者最後可能會成為可怕的施暴者,而被告也會因此而成為被害,這一點其實對於當今的文化熱點來說已經不是一個新鮮的話題了,人們總是願意相信自己所想要相信的「事實」,哪怕真相與想像可能會南轅北轍,而最終不幸捏造出一種臆想的、殘酷的「正義」,但正義是不可以倒敘的。
我們每一個個體能做到的事情其實很小,但做到了影響卻會很大,評價他人是極其容易的事情,反思自身卻格外艱難。表象的熱情與內心的冷漠是可怕的,但反之你也會成為自己的被害,人活一世,希望你找到你自己,越來越像你自己,成為你自己。
作者簡介:
阿爾貝·加繆(1913-1960)是法國聲名卓著的小說家、散文家和劇作家,「存在主義」文學的大師。1957年因「熱情而冷靜地闡明了當代向人類良知提出的種種問題」而獲諾貝爾文學獎,是有史以來最年輕的諾獎獲獎作家之一。加繆在他的小說、戲劇、隨筆和論著中深刻地揭示出人在異己的世界中的孤獨、個人與自身的日益異化,以及罪惡和死亡的不可避免,但他在揭示出世界的荒誕的同時卻並不絕望和頹喪,他主張要在荒誕中奮起反抗,在絕望中堅持真理和正義,他為世人指出了一條基督教和馬克思主義以外的自由人道主義道路。他直面慘淡人生的勇氣,他「知其不可而為之」的大無畏精神使他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不僅在法國,而且在歐洲並最終在全世界成為他那一代人的代言人和下一代人的精神導師。
作品簡介:
《局外人》是加繆的小說成名作和代表作之一,堪稱20世紀整個西方文壇具有劃時代意義的最著名的小說之一,「局外人」也由此成為整個西方文學—哲學中最經典的人物形象和最重要的關鍵詞之一。
譯者簡介:
柳鳴九:作家,畢業於北京大學。主要作品有《法國文學史》(三卷本)、《走進雨果》等,翻譯與編選有《雨果文學論文選》、《薩特研究》、《局外人》等。柳老師在本書的前篇有一部分關於「人性與社會內涵」的思考,結合了時代的背景和業界的評價,條理清晰十分透徹,對此有興趣的朋友一定不要錯過。
張一喬:法國里昂二大戲劇研究碩士,自由文字工作者,譯有《局外人》《紅蜻蜓》等作品。
插圖簡介:
Jan·mankes(1889—1920):荷蘭畫家。1908年,成為一名全職藝術家,主要在家鄉弗里斯蘭的樹林中完成創作,靈感主要取材於雞、鵝和山羊等家禽。1920年,死於肺結核,享年31歲。但他的一生共留下繪畫、版畫等作品300餘幅,他對自己的作品有這樣的描述:「我所畫的和我想畫的,萬籟俱寂但又在歌唱,用沉寂無聲在歌唱。」
摘要:
1.似乎眼下我媽媽還沒有死。要等到下葬之後,此事才算定論入檔,一切才披上正式悼念的色彩。
2.他又留下了,站在我後面。背後有一個人,這使我很不自在。整個房間這時充滿了夕陽的餘暉。兩隻大胡蜂沖著玻璃頂棚嗡嗡亂飛。我覺得困勁上來了。
3.一陣窸窸窣窣聲把我弄醒了。我剛才合眼打盹兒,現在更覺屋子裡白得發慘。在我面前,沒有一絲陰影,每一件物體,每一個角落,所有的曲線,都輪廓分明,清晰醒目。正在此時,媽媽的院友們進來了,一共有十來個,他們在耀眼的燈光下,靜悄悄地挪動著。他們都坐了下來,沒有弄響一把椅子。
4.大大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們走出去的時候,都一一跟我握手,似乎我們在一起過了一夜而沒有交談半句,倒大大增加了我們之間的親近感。
5.我走出門外,太陽已經高高升起。在那些把馬朗戈與大海隔開的山丘之上,天空中紅光漫漫。越過山丘吹過來的風,帶來了一股咸鹽的氣味。看來,這一定是個晴天。
6.但是在他看來,它真正的病是衰老,而衰老是治不好的。
7.我常想,如果要我住在一棵枯樹的樹榦里,什麼事都不能做,只能抬頭望望天空的流雲,日復一日,我逐漸也會習慣的,我會等待著鳥兒陣陣飛起,雲彩聚散飄忽。
8.我愈是進行回想,愈是從記憶中挖掘出了更多的已被遺忘或當時就缺乏認識的東西。於是我悟出了,一個人即使只生活過一天,他也可以在監獄裡待上一百年而不至於難以度日,他有足夠的東西可供回憶,決不會感到煩悶無聊。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是一種愉快。
9.人生在世,永遠也不該演戲作假。
10.就這樣,我睡大覺、進行回憶、讀那則新聞報道,晝夜輪迴,日復一日,時間也就過去了。我過去在書里讀到過,說人在監獄裡久而久之,最後就會失去時間觀念。但是,這對我來說,並沒有多大意義。我一直不理解,在何種程度上,既可說日子漫漫難挨,又可說苦短無多。日子,過起來當然就長,但是拖拖拉拉,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最後就混淆成了一片。每個日子都喪失了自己的名字。對我來說,只有「昨天」與「明天」這樣的字,才具有一定的意義。
11.我總是過著一模一樣的一天,總是做一模一樣的事情。那天,看守走了後,我對著我的鐵飯盒照了照自己,我覺得,我的樣子顯得很嚴肅,即使是在我試圖微笑的時候也是如此。我晃了晃那飯盒,又微笑了一下,但照出來的仍是那副嚴肅而憂愁的神情。天黑了,這是我不願意談到的時間,是無以名狀的時間,這時,夜晚的嘈雜聲從監獄各層升起,而後又復歸於一片寂靜。我走近天窗,借著最後的亮光,又照了照自己的臉。神情老是那麼嚴肅。這有什麼奇怪呢?既然那個時刻我一直就很嚴肅。但這時,我幾個月來第一次清晰地聽見我自己說話的聲音。我辨識出這就是好久以來一直在我耳邊迴響的聲音,我這才明白,在這一段日子裡,我一直在自言自語。於是,我回想起媽媽葬禮那天女護士說過的話。不,出路是沒有的,沒有人能想像出監獄裡的夜晚是怎麼樣的。
12.審訊完畢。出了法庭上囚車的一剎那間,我又聞到了夏季傍晚的氣息,見到了這個時分的色彩。我在向前滾動的昏暗的囚車裡,好像是在疲倦的深淵裡一樣聽出了這座我所熱愛的城市、這個我曾心情愉悅的時分的所有那些熟悉的聲音,傍晚休閑氣氛中賣報者的吆喝聲,街心公園裡遲歸小鳥的啁啾聲,三明治小販的叫賣聲,電車在城市高處轉彎時的呻吟聲,夜幕降臨在港口之前空中的嘈雜聲,這些聲音又在我腦海里勾畫出我入獄前非常熟悉的在城裡漫步的路線。
13.我最後對自己說,最合情合理的辦法,就是不要勉強自己。
14.我從來都不喜歡凡事突如其來,措手不及。
15.不過,無論如何,對於我真正感興趣的事我也許沒有絕對把握,但對於我不感興趣的事我是有絕對把握的,恰好,他跟我談的事情正是我不感興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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