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孟頫是如何學習晉人書法的?
趙孟頫書法理論及其對魏晉的崇尚
--徐榮負
元趙孟頫《歸來去辭 》
趙孟頫為元代書壇的領袖,其詩、文、書、畫無一不精,書兼眾體,亦有很多重要書法理論流傳於世,主要見之於《松雪齋集》《鐵網珊瑚》《筆道通會》等書。現在發掘出來與書法思想相關的主要有《松雪齋書論》《評十一家書》《閣帖跋》《蘭亭十三跋》等文,另外也可以從一些題跋及後人的評價中得知趙孟頫的書法思想。
首先趙孟頫的書學師承是其書法思想形成的重要基石。趙汸《東山存稿》中講:「公初學書時,智永《千文》臨習背寫,盡五百紙,《蘭亭序》亦然。」宋濂《題趙魏公書大洞真經》又講:「蓋公之字法凡屢變,初臨思陵,後取則鍾繇及羲、獻,末復留意李北海。」可以知道趙孟頫學書大抵先從祖宗家法宋高宗趙構入手然後通過智永上溯鍾、王,最後再回到唐代李邕。此外趙孟頫章草學索靖、蕭子云,隸書學梁鵠,篆書學李斯,小楷取法東晉道士楊羲《黃庭內景經》。
可以說趙孟頫無所不學,無所不精,但對於智永《千字文》和《蘭亭序》的基本功是最深的,因此趙孟頫的基本書法觀就是取法魏晉「二王」,而不必學唐代顏真卿,這樣就與同時代人的學書觀念拉開了距離。如:「近世,又隨俗皆好顏書,顏書是書家大變,童子習之,直至白首,往往不能化,遂成一種臃腫多肉之疾,無葯可差,是皆慕名而不求實。尚使書學二王,忠節似顏,亦復何傷?」又有:「若令子弟輩,自小便習二王楷法,如《黃庭》《畫贊》《洛神》《保母》,不令一毫俗態先入為主,如是而書不佳,吾未之信也。」(吉林博物館藏《宋元明人詩箋冊》載,於文物出版社《書法叢刊》29 期)他認為顏真卿的書法雖然很好但是並不適合初學者,而主張直接從「二王」入手,這個建議應該是很有見地的。
定武本《蘭亭序》
趙孟頫主張書學古人,這個「古」的重點就是魏晉「二王」,尤其是王羲之,而王羲之諸帖中又首推《蘭亭序》。他說:「昔人得古刻數行,專心而學之,便可名世。況《蘭亭》是右軍得意書,學之不已,何患不過人耶?」趙孟頫一生尊崇晉人尤其對王羲之的《蘭亭》下足功夫,並認為《蘭亭》為書聖王羲之的最得意之作,故而法度周備,所以他認為只要狠下功夫在上面就一定會有過人之日。在大德二年二月趙孟頫與鮮於樞一起見到郭右之出示的王羲之真跡《思想帖》之時,就曾大加嘆賞王羲之的這件作品為神物。加之趙孟頫本人臨摹「二王」書法甚多,曾經臨摹過《蘭亭》不下百遍,對《蘭亭》了解應該是相當深入的,有《蘭亭十三跋》傳世。所以他得出「《蘭亭》墨本最多,惟『定武』《蘭亭》刻獨全右軍筆意」的論斷應該說是比較可信的。
趙孟頫《太湖石贊》
趙孟頫在恢復魏晉古法的同時,嚴肅地思考了書法的本質屬性,提出了極有理論深度的命題,對整個書法發展的進程都有積極的意義。這個命題就是「用筆」與「結構」的關係的探討。他說:「書法以用筆為上,而結字亦須用工。蓋結字因時相傳,用筆千古不易。右軍字勢古法一變,其雄秀之氣出於天然,故古今以為師法。齊梁間人,結字非不古,而乏俊氣,此又存乎其人,然古法終不可失也。」又說:「學書有二:一曰筆法,二曰字形。筆法弗精,雖善猶惡;字形弗妙,雖熟猶生。學書能解此,始可以語書也已。」趙孟頫明確指出「用筆」在書法諸要素中是最重要的,也是千年一脈,可以學習繼承的,而同時也不能忽略「結體」,雖然「結體」是可以隨著時代的變化而有所改變,但是萬變不離其宗,變化的基礎依然是以魏晉「二王」的「結體」為準則的。
所以無論「用筆」還是「結體」都必須從古人中來,「法古」才是趙孟頫一生的書學思想基礎,所以他認為:「學書在於玩味古人法帖,悉知其用筆之意,乃為有益。」當然除了「用筆」與「結體」,趙孟頫認為「天賦」和「悟性」也是很重要的。右軍的「雄秀」之氣和齊、梁人所缺乏的「俊氣」其實就是每個人的「天賦」或不同時代人的「天賦」。
世人皆學《蘭亭》但是有幾人能學像,學到精神處呢?正像蘇軾所講:「天下幾人學杜甫,誰得其皮與其骨。」趙孟頫認為只有真正懂得書法的人才可以直入門徑,雖然刻石書法與墨跡書法存在厚薄、粗細、燥濕、濃淡、輕重、肥瘦等細微差別。一般的人很難體會和分辨,對於《蘭亭》的眾多版本的優劣好壞也就很難分辨了。但是真正懂書法的人只需一眼便可以通會,而這個本事需要積學,更需要悟性和天賦。
趙孟頫《閑居賦》
趙孟頫論書也極重人品,曰:「右軍人品甚高,故書入神品。奴隸小夫,乳臭之子,朝學執筆,暮已自誇其能。薄俗可鄙,可鄙。」認為王羲之的書法好是因為王羲之的人品好,不像有些人「朝學執筆,暮已自誇其能,薄俗可鄙」。另外趙孟頫在其《評宋十一家書》中對李建中、歐陽修、蔡襄、蘇舜欽、蘇軾、秦觀、薛紹彭、黃伯思、李之儀、黃太史、米芾等11 人的書法進行品評。大多是從這些人的性情事迹、道德人品去評價他們的藝術成就的。
比如評價蔡襄的書法,因為蔡襄素來德高望重、德藝雙馨,他就用了「如《周南》后妃,容德兼備」的比喻來形容。評價秦觀的書法,他用了「如水邊游女,顧影自媚」這個比喻。因為秦少游為北宋婉約派詞宗,寫了很多艷情詩詞一直為士大夫所不恥,認為有低俗、柔弱之「女郎氣」。但是此論也許並不公允,觀秦少游書法絲毫無女子氣,反而骨子裡一派雄強豪放。所以趙孟頫這些因人論書的觀點未必符合實際。恰巧的是,後人評趙孟頫書法也因為他做了貳臣,而對他的書法持有貶義認為媚俗。這種因人廢書,用道德的評價代替藝術的觀點都是不可以取的。
趙孟頫對學書的態度的觀點也是值得一提的,他認為學書法除了知道要師法古人,還要有嚴謹、勤奮的學習態度,另外還要講究學習方法。他認為:「臨帖之法欲肆不得肆,欲謹不得謹;然與其肆也,寧謹。非善書者莫能知也。廿年前為季博臨《樂毅》殆過於謹。」又說:「凡作字戲寫,亦如欲刻金石。」可以看出趙孟頫對書法無比虔誠、嚴謹的態度。除此還要注意學習方法,他認為學書法最好是多看古人真跡,墨跡,只有看到古人真東西才可以一解心中所惑。如:「夫有志於法書者,心力已竭而不能進,見古名書則長一倍,余見此豈止一倍而已。」另外,趙孟頫對書寫材料也是很講究的,寫字的時候務必選擇合適的工具才能發揮出最佳效果來。他講:「書貴紙筆調和,若紙筆不稱,雖能書亦不能善也。譬之快馬行泥滓中,其能善乎?」
趙孟頫《致民瞻十札》
趙孟頫對書史的了解及對刻帖源流的熟悉顯示了趙孟頫深厚的書法學養。在《閣帖跋》中趙孟頫對於刻帖、翻刻帖的鑒定、流傳娓娓道來,如數家珍。提出了「刻同而墨殊」的現象。《閣帖》最初用歙州貢墨拓,而後元祐中,親賢宅中借板墨百本,分遺官僚,用潘谷墨。兩種效果不盡相同卻是鑒別刻帖是否是淳化閣帖的依據。
從他收藏的眾多《閣帖》看,趙孟頫向晉人的回歸正是從《閣帖》中學來。趙孟頫為宋皇室後裔是宋太祖趙匡胤十一世孫,本來應該與元朝勢不兩立,但是他卻選擇了與元合作,並且做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政治上再無突破之可能,於是趙孟頫便在書畫文化上用功,並且帶動了整個元朝三代人的書法上的復古晉唐的潮流。他本人諸體兼善,出晉入唐,提出直接取法「二王」的學習思路。在他的影響下有元一代書壇的基調是學習晉、唐,而非之前南宋受蘇、黃、米書風的影響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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