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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介好文‖久久:懷念「西去的騎手」-紅柯

【推介人語】2月23日一大早,我隨單位組織的活動去距離我所居住的城市150多公里外的一個牧業村去走訪入戶。夜裡睡在老鄉家裡,數次醒來,我以為是我睡不慣呢,其實不是,早已被生活磨鍊得頗為皮實的我,到哪都是能夠安睡無眠的。但是這一夜,我卻恍恍惚惚了一夜,天未亮就起來等待太陽從天山上升起,想看看牧區的早晨是怎樣的一種景色。我隨意照了幾張相發在微信里,不想,也就這個時候看到一位朋友發的有關紅柯兄不幸去世的噩耗,我猶如天打五雷轟,腦袋即可炸了: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細看看,是西安晚報發的,我的精神如崩潰了似的,眼淚即可流了下來:誰走,也不能讓他先走啊!他是最熟悉我們新疆歷史的作家,也是書寫新疆作品最多最有成效的一位作家,並且前不久還對我說,要寫一部有關新疆伊犁歷史的小說,否則枉在新疆生活了十年,否則對不起那些死去了人。我說:好,屆時您來伊犁,我再給您當嚮導,好好採訪了解一些有關歷史。可誰知,這話剛在春節前說完,我還等待著他今年來呢,他卻已駕鶴仙去……

這一整天,我都處在精神恍惚的狀態,想寫一些悼念性的文字,可處於出差狀態,愁煞我也。

夜裡躺在床上,忽然傳來新疆作家久久發來的文字《懷念「西去的騎手」--紅柯》。讀罷,覺得把自己那種悲痛之感抒發出來了,心緒稍稍好一些。但是接著再看她發在微信里的有關紅柯老師的照片,我又悲從心來,尤其是那張燈下紅柯兄在其新作為讀者簽名的照片,令人心疼,要知道,那數百上千本書等著他去一一簽名呢啊!他的學生多,他的朋友也多,他為人又是那麼熱情率真。啊,紅柯兄,您這是被累走的啊!

唉,不說了,一個書寫新疆題材的才華橫溢又非常富有潛力的作家,在不該走的時候走了,留下來的巨大遺憾和空缺,是無邊的,也是無法彌補和不可替代的。

我感謝久久,她的悲情文字讓我心緒稍稍得以平復。作為一個同為紅柯老師的好友,我向她的文字,向她那樣熱愛紅柯老師的作品,向她那樣擁有悲憫的情懷,表示敬意。並相信如她所說的那樣:新疆的大漠草原戈壁屬於您,新疆的明月駿馬山花也是屬於紅柯的!

紅柯是一個標誌,是新疆,也是西部文學歲月長河裡的一個標誌,如高山大海,永存世間。

郭文漣

2018年2月25日中午於邊城伊寧

懷念「西去的騎手」紅柯

久久

2月24日清晨六點剛過,我就醒了,醒來能做什麼事情呢?習慣是打開微信看看。當然不是都看,那太多了,只看誰給我發了什麼東西。通常時候我會收到紅柯老師發來的「早上好」或者是他推薦給我的文章。今天早上我沒有收到,覺得不習慣。我起床拉開窗帘,天還沒有大亮,隱約感覺外麵灰蒙蒙的像是有霧,心就沉了下來。心想都進入春天了,天這般陰沉,心情自然就發悶起來。想看看書,拿過來的是2018年第2期《人民文學》,這讓我忽然想起紅柯老師來,記得2002年第12期《人民文學》發了他的小說《蝴蝶》和胡學文老師的小說《飛翔的女人》。那本雜誌我一直留著。

九點吃早飯,煮了餃子,按說餃子是我喜歡吃的飯,可一點胃口都沒有,大概只吃了三四個就不想吃了。洗了碗,木訥笨拙地回了宿舍。

天亮了,一副陰乎乎的面孔,像是生氣人的臉,一點也不好看。這麼一來,我心裡就有點煩躁不安。書不想看了,宿舍也不想收拾。立在窗前,獃獃地望著滿是雪的原野。空寂無聊中似乎看到紅柯老師遠遠向我走來,我有點興奮,想回個信息就很好了,幹嘛跑一趟呢。我準備趕快下樓去迎一下他。忽然有人喊我,開會了。我才意識到,剛才那一幕是幻境。

在會場,我又看了一眼紅柯老師的微信,仍沒有出現那個紅點,這說明他沒有給我回複信息。他怎麼了?我心裡默默問自己。這時我發給他一篇昨晚寫的短文《西二渠走筆》。要是往常,他一定很快就回復了,這次沒有。我有點納悶,便走出會場打電話給他,連打三次都沒有人接電話。我發簡訊給他,說給我回電話。

我想他是不是出差了?不會啊,過年期間,能有什麼活動,再說也沒聽他說有什麼活動。再想要不就是有其他事情了。總之他不會不回復我的。這麼想便回到了會場。

忽然接到他兒子的簡訊,說紅柯老師凌晨突發疾病去世了。我頓時驚愕了,眼淚毫無準備地奪眶而出,怎麼會?此時西安的幾位文友相繼也發來了信息。

「我突然淚流滿面,我已經辦完了糧戶關係與工作關係,檔案已發走,我再也不是新疆人了。從24歲到34歲青春年華都留在天山了。新疆的高工資讓我成家立業,新疆的牛羊肉讓我這個農家子弟的腸胃變得強悍無比,新疆各民族的神話史詩讓我脫胎換骨。」這段話是我選自紅柯老師一篇文章中的文字。我理解他當時的心情。作為在新疆生活了十年的作家,他與新疆許多作者和文學愛好者相熟。

我作為一名讀者,對涉及新疆題材的文學作品定會關注的,如此紅柯老師的作品自然就進入了閱讀範圍。這不是一年兩年,而是多年如此。

從作品中可以感受到紅柯老師那種浪漫情懷與理想主義思想滲透在作品中,「天山-絲綢之路系列」小說就是最好的證明。他是真正熱愛新疆這片大地的,不然那麼多的作品都在寫這裡。當更多的本土作家在去地域色彩的時候,他依然堅持自己文學領域的耕耘,只是寫作方式上做了調整,繼續書寫與之生生不息的這塊熱土。

在新疆十年間,他走遍天山南北,自然也來過米泉,並說米泉的大米好吃不說,還很香。去年秋天新米下來了,我給他寄了一點。他收到後說,還是當年米泉大米的味道,好得很。其實我知道陝西人喜歡吃面,這大米也就熬粥喝。後來他告訴還做了抓飯,我一聽就不好意思了,那點米,也就夠做兩頓抓飯。

去年十二月初紅柯老師給我打電話,說有個文學論壇有空來參加一下,我請假坐飛機去了。頭天就說要請我吃飯,我說有朋友已經安排了,約好第二天在陝西省博物門口見面。

上午十二點,紅柯老師與師母在陝西省博物館門口接上我,手裡拎著兩個袋子。他說前些日子去了日本,帶回來的日本餅乾。他用陝西話說,你們女娃都愛吃零食么,你拿著嘗一哈。可見在他眼裡,我還是個女娃啊!我吃了一塊,口感很好。另一個袋子則是陝西的茶葉。

我去的時候很匆忙,啥也沒有給紅柯老師帶,誰想他卻想著給我送點禮物,這讓我很是感動。趕著吃飯的點,他說帶我去吃岐山最出名的麵館。我知道他是岐山人,可到了餐廳卻上了一桌子菜,面成了配角。

活動是在咸陽,我們是打車去的。另外還有幾個他帶的研究生,也有不是他的研究生,他也帶了去。我有點不解。他說,娃們好學,有機會了就讓開開眼。

這次活動也讓我開了眼,看什麼眼呢?第一次聽紅柯老師講授文學,地址是在西藏民族大學的一間會議室里,朝氣蓬勃的學生座了滿滿一屋子。紅柯老師在主講席上,離我也就三個人的距離。之前我看過他寫的創作談,面對面傾聽他講授文學,這是第一次。他不是先講什麼概念流派主義之類乏味呆板的東西。他講在新疆那十年的歷程,講到高興的時候,總伴有各種手勢,聲音陰陽頓挫,激昂時還站了起來,他的面部表情比演員還豐富。我暗自想,他是有表演天賦的人,怎麼把一句話一個意思比擬的那麼形象生動。我被感染,眼睛不敢離開他,不由地鼓掌,可就在這個時候,他話鋒一轉切入主題,文學到底是講什麼,一個寫作者該去寫什麼?他是如何介入的,這麼多年的實踐讓他收穫了什麼,他在思考什麼?忽然我覺得他不僅僅是一個寫作者,是一個對生命做了自我思考與探尋的人,他不光在思考自己這個民族,放眼的是多個民族。多民族的生命體在地域生存中的禮讚歌頌和對生命的尊重與體恤。他坦率地說,我們向西方學習了許多年,今天我們是該向少數民族學習一下了。聽到這裡,我頓感羞愧,耳根發燒,似乎他不是說給眾多的學子們聽,而是專門說給我聽的。我低下頭,在筆記本上寫下了這句話。

因為紅柯老師在新疆漫遊十年的經歷,讓他對新疆有了一種特殊的感情,不僅是壯美的天山、遼闊的草原、無垠的戈壁、奔騰的河流,還有十幾個民族的文化、歷史、音樂、舞蹈、傳說等都進入到的視野,他不是簡單從表象去認識感知這一切,他的眼睛跟鑽進的探頭一樣,是從內部去開掘這個他認為新奇傳奇的世界。他是從地方史料和田野考察進入的。他在收集資料時不是自己喜歡什麼就收集什麼,而是跟之相關的通通打撈,之後是瘋狂的閱讀。我跟他聊起托木秀兒、新疆小曲子、眉戶,當說起新疆花兒時,他讓我看他寫的新疆花兒詞。這是出乎意料的。他喜歡跟民間藝人聊天,我也是,說到高興處,他仰頭就笑起來,花白捲曲的頭髮飛起來,那笑也飛了起來。後來他回陝西,從新疆帶回去的各類書籍和影像資料就四千多冊。聽到這裡,我眼裡就是淚花,從新疆回內地,多數人都帶和田玉、新疆純羊毛地毯,他偏偏帶走這麼多涉及各領域的書,一箱子一箱子的書,跟著他回了寶雞。

當然跟隨幾千冊書一同回到寶雞的還有一張書桌,那種普通的木質書桌。他告訴我說,這是他剛到伊犁時置辦的家當,夜裡就爬在書桌上看書寫作。後來他去奎屯,書桌跟著到了奎屯。再後來回寶雞,許多人勸他這桌子就算了。他笑眯眯地說,怎麼就算了,這張桌子上寫出的作品可上了《人民文學》,這是給我帶來文學福氣的桌子,一定要跟著我。這麼一來,沒有人再反對了。好吧,桌子坐火車也回到了寶雞。

從1986年到2018年這張書桌一直陪伴著他。一部部短篇小說、一部部中篇小說、一部部大塊頭的長篇小說都誕生在這個桌子上。一次他發視頻讓我看他的書桌,嚇我一跳,怎麼了?那桌子有皮沒毛的樣子,跟他這個大作家的身份實在不相匹配,桌面常寫作的部分已磨得油光,邊緣有的地方坑坑窪窪。他手裡拿著手稿說,我不會電腦,就在這桌子上手寫,一張一張地寫,完了再列印。視頻沒有看完,我眼淚又下來了。我太理解手寫的感覺,我常寫信,手指磨了繭子,我多是寫個二三千字,他一寫就是幾萬、十萬、幾十萬字。他這種精神震撼了我的心靈。後來《作品》手稿欄目刊發他的手稿時,我懂得了他對寫作的敬重,對文學的敬仰。

整個活動中紅柯老師都是主角之一,從講座到發言,從主持到互動,從交流到閑聊,他時而激情飛揚,時而若有所思,時而安靜如水,時而童真無限。我不覺得他是那個有名氣的作家,或者學生眼裡學識淵博的教授。我的眼裡他是一個詩人,浪漫奔放;一個騎手,自由洒脫;一個少年,歡騰熱烈。我懷疑這是那個寫了諸多含有新疆元素小說的紅柯嗎?是那個自稱是「大毛獅子」手抄寫了二百五十萬字小說的紅柯嗎?是那個懷裡還揣著幾個「大王」(長篇小說的構思)的紅柯嗎?老實說,此時我是恍惚的,分不清楚到底是不是同一個人。

從活動會場出來,去餐廳的路上,紅柯老師跟我說,你佔有的資源很豐富,你的家族史,你熱愛的地方史,你生存的那塊神奇的土地,你幾輩子都寫不完。別急,老老實實地去寫,我摸索實驗用了十年,這個路必須要走,今天我依然在探尋,一刻也沒有停息。

那段時間,我很焦慮迷茫,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自己的寫作,聽紅柯老師這麼一說,心裡談定了許多。

在活動中,紅柯老師給我介紹認識了一些文學界的前輩老師,說多跟他們交流,會獲益良多,寫作跟下棋一樣,要看高手下棋,更要敢跟高手過招。

幾天的活動密集而豐富,我結識了幾位文友,又有了一些新的話題,大家聊得很是愉快。

我要返回新疆時,紅柯老師送給我幾本書,讓我回來看看。送我去機場的路上,坐在前排的他半轉過身對我說,一個明智的人必須有三點自律性:一是聚光性,一生只干一件事;二是變不可能為可能;三是把複雜問題簡單化,簡單是一種美。

回來後,紅柯老師常給我推薦一些文章。不時會問我寫了什麼作品,發給他看看。當他得知我即將出版原創扶持工程的作品集時,要我郵寄給他一本,說給我寫個書評。我說不敢麻煩他。他似乎有點生氣,說你還不相信我嗎?沒過幾天,他給伊犁某作者寫的書評見報了,我轉給他。他又說,記得把書寄給我。

我知道他太忙了,帶學生、上課、參加活動、讀書、寫作,還去參加義工,哪樣不要花費時間,我實在不忍心佔用他的時間。我懂得如今貴的不是金錢而是時間。

找紅柯老師寫東西的人不在少數,我這樣的業餘愛好者,他願意花費時間去看作品,寫書評,是何等情懷啊!

文學是人學,從事文學的人,一定是溫暖悲憫而善於觀察的人,一定是富有博大情懷的人,一定是有獨立人格思考的人。不管是從作品,還是現實中的做人,我以為紅柯老師是一位地地道道的文學人,是一個把文學作為個人信仰的人,這樣的人忽然走了,怎能不讓人痛惜懷念呢!

紅柯老師,您永遠是新疆人,伊力特、手抓肉、冬不拉、麥西來甫是您的;新疆的大漠草原戈壁是您的;新疆的明月駿馬山花也是您的!

紅柯老師,您是新疆的兒子娃娃,樣子的有!

紅柯老師,您會永遠活在新疆文學人的心裡!

2018年2月24日 9點35分 初稿

2018年2月25日中午3點11分二稿

久久,七十年代生於新疆米泉,自幼好讀書、工作之餘行走四方、閑暇偶爾寫作。新疆作協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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