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映勤:口紅與貓
口紅與貓
張映勤
導讀:
樸實的農村女孩張嘉麗大專畢業後,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工作,卻又意外地陷入了老闆和女上司的婚外情糾葛中,最終無辜受到牽連丟掉工作。她收養了一隻流浪貓,與貓相依為命,這隻貓的命運卻正是她的命運的真實寫照。小說寫城市底層人的生存狀態,真實而又溫馨。
文./
一
張嘉麗下午五點就從公司回家了。
吃過午飯,老闆唐經理從他的屋裡出來,碰上門就走了,嘉麗的辦公室就在經理室的隔壁,碰門的聲音很大,她聽得清清楚楚。一般情況下,唐經理下午出門,都是在睡過午覺以後,他身體胖,胖人嗜睡,他又是年近半百的中年人,無論多忙,午覺是一定要睡的。唐經理中等個頭,膚色黧黑,常年的應酬,加上營養過剩,缺乏運動,使他的身材明顯發胖,啤酒肚像是懷孕的女人突出地挺著,身上的每一塊肉都綳得緊緊的,如同裝滿了液體的塑料袋,一不小心隨時都有漲破的危險。今天他卻一反常態,沒睡午覺,關上門就離開了。
張嘉麗觀察了一眼坐在對面的田姐,田姐在玩手機,這成了她生活中的常態,手機一刻不離手,時常翻看,這時的她估計正在看微信、QQ什麼的,手指不停地在上面划動著。嘉麗知道,她是在和別人聊天。
田姐長得漂亮,三十歲出頭,鴨蛋臉,大眼睛,一笑兩個淺淺的酒窩,尤其是她的皮膚白皙而富有彈性,像什麼,嘉麗形容不出來,像剛蒸出鍋的大白饅頭,看著就招人喜歡。俗話說,一白遮百丑,田姐這麼好的皮膚,人又長得漂亮,當然很少化妝,但是她喜歡塗口紅,很艷的那種,有了口紅的點綴,人顯得更加嫵媚撩人。
上班期間,田姐有一半的時間在看手機,另一半時間幾乎用來看電腦。公司不大,辦公的事本來不多,雜事又有張嘉麗負責,田姐動動嘴就行了。看著手機,田姐有時控制不住就笑了,有時又顯得心事重重,表情很豐富。嘉麗知道,田姐肯定不是和老公在聊天,老公有事直接打電話就行了,兩口子哪有那麼多話非要在上班的時間說。況且,嘉麗隱隱地感到,田姐夫妻倆的關係好像並不怎麼親密,她和老公說話從來都是愛搭不理的,語氣很冷淡,有時候甚至在電話里吵架。嘉麗還知道,田姐沒有孩子,她的老公是一個公司業務員,一個月有一半的時間不在家,常年到外地推銷產品。
田姐看完手機,有點神不守舍,掏出了化妝鏡,塗了塗口紅,用鑰匙打開辦公桌中間的抽屜,將什麼東西放在了隨身的包里,然後伸伸懶腰,沖張嘉麗說了句:「嘉麗,下午你盯著吧,我去做個按摩,這幾天腰一直不得勁兒。」
嘉麗答應著:「沒事,田姐,我不走,有事給我打電話就行,你忙你的吧。」
田姐照著鏡子,整理了下頭髮,顯得不緊不慢,說了聲:「那我就先走了。」然後出了門。
這是座二層小獨樓,坐落在城市中心一處幽靜的大院深處,一樓是門衛,幾個設計室、工作室、電腦室;二樓是經理室、辦公室和會客室。這是一家私營的廣告公司,十幾個人,七八條槍。
樓下響起了一陣汽車發動的聲音,在寂靜的院里顯得有些刺耳。
屋裡就剩下張嘉麗一個人,她隱隱地感到,田姐今天的早退不太正常,好幾次都是在經理走了以後,她很快也借故出去,而且是一去不復返。開始她以為是田姐趁老闆不在的時候提前溜號,忙自己的事去了,可是觀察了幾次,感覺不太對勁,兩個人都是前後腳離開公司,像是約好了一樣,她留意過好多次,通常都是田姐下了樓,時間不長,唐經理的車才開走。兩人是約好了一起出去?幹什麼去了?神神秘秘、偷偷摸摸,這裡面不會有什麼故事吧?
張嘉麗知道,田姐說的不一定是實話,她去做按摩,沒有必要走得這麼早,也沒有必要照鏡子塗口紅整理頭髮,打扮這麼漂亮給誰看呀?她想了想,不管田姐和老闆之間有沒有故事,反正和她沒關係。她每天出滿勤、干滿點,按月拿那2000塊錢的工資就行了。別的,她操不著那份心。入職兩個月,公司沒交給她什麼具體的工作,一天到晚閑得難受。本來,她以為到公司能學點技術,好歹自己也是設計專業畢業的,簡單的活慢慢學著干也能勝任,可是漸漸地她發現,公司根本就不缺設計人員,人家都是名牌大學畢業,有的還是研究生,都集中在樓下的業務部門,她當時應聘的崗位就是文秘,其實說白了就是內勤——打雜,具體來說就是給田姐當助手,處理各種雜務。
如今,找一份職業不容易,大學生遍地都是,何況像她這種大專生。
張嘉麗還記得兩個月前她應聘時的情景,當時有五個女生來應聘,都坐在二樓的會客室等著。她一進門,心就涼了一半,其他四個女孩,一個比一個漂亮,一個比一個陽光,一個比一個時尚,還有一個染著粉紅色的頭髮,穿著打扮很新潮很靚麗。唯獨她像個土得掉渣的鄉下丫頭。張嘉麗心說,這次肯定又是給別人當了分母,白耽誤工夫。她對自己有清醒的認識,長相平常,雖然不難看,但也絕不好看,個頭矮,身材胖,上下一般粗,沒有曲線,尤其是臉上長了一些不很明顯的小痘痘。穿著還算得體,但都是從網上買的便宜貨,和那幾個姑娘一比,服裝顏色和款式至少要落伍十年。
張嘉麗性格內向,不愛說話,悶頭坐在那,像一個自卑的醜小鴨被冷落在角落裡。她在心裡給自己打氣,今天無論如何不能半途而廢,一定要堅持下來,這已經是第六家參加面試的公司了,有棗沒棗都要打一竿子。她急於要找到一份工作,急於早一點掙錢,這樣,才能把家裡每個月寄給她的生活費省下來。父母在農村務農,收入微薄,供養她上學很不容易。別的同學每個月都是2000塊錢左右的生活費,她只有六百塊錢,省吃儉用堅持三年,總算把大專讀了下來,畢了業,不能再成為父母的負擔,應該早一點找工作掙錢,她不想失去這個難得的求職機會。
張嘉麗時常想起自己的高考經歷。在老家鎮里上高中時,她一直是個成績優秀的好學生,可是高考成績下來,她卻沒有考上大學。不是她不努力不刻苦,是鎮上中學的教學水平實在太差了,全校考上大學的也沒有幾個人。許多落榜的同學都準備外出打工了,張嘉麗本來也打算和她們一道出去見見世面,打工掙錢,減輕家裡的負擔。可是正當她四處聯繫,準備收拾東西的時候,卻接到了大專學校的錄取通知書。考了個大專,上還是不上就成了問題,家裡實在是太困難了。父親找她商量,說:「娃呀,家裡的日子你都清楚,給你娘治病還欠著一屁股積荒,你弟明年就要上高中,你們倆,爹只能供一個上學,這學你是上還是不上?」張嘉麗沉默良久,決定放棄學業,這時懂事的弟弟卻說話了:「我姐要是因為我上不成學,那我也不讀了。家裡沒錢,我去工地打工,實在不行咱就把羊賣了。熬上幾年,苦日子就過去了。」他爸低著頭不停地抽煙,「能想的法兒都想了,能借的親戚也都借遍了,實在難呀!」弟弟說,「我問過我們老師,我姐可以辦助學貸款,每年幾千塊,學費是夠了。剩下的我們湊,可不能叫我姐失了學。」就這樣,她是靠貸款堅持了三年,平時節衣縮食,省吃儉用,從不亂花一分錢。苦熬苦掙,終於畢業了。她一刻不停地四處找工作,這才發現,大專生的文憑在大城市等同於無,找一份適合的工作難上加難。
讓張嘉麗意想不到的是,這家公司面試的結果,五個人中只錄取了她一個。面試時也沒問太多的問題,基本上都是報名表上有的內容,她沒覺得自己回答的有什麼出彩的地方,甚至還有點緊張,表情僵硬,結結巴巴,最後的結果卻讓她大喜過望,接到了到公司上班的通知。
面試官就是後來坐在一個辦公室的田姐,事後她告訴嘉麗:「我就喜歡老實巴交的孩子,踏踏實實,穩穩噹噹。公司招員工又不是選美,打扮得花里胡哨和小妖精似的,怎麼工作?」
張嘉麗從心裡感激田姐,是田姐給了她這份工作。公司招人的事,唐經理根本不管,全在田姐的一句話。工資雖然不高,但足以自食其力。三年來,她每個月都是靠六百塊錢度過的,這點錢,對有些人來說也就是一頓飯錢,可是對一個農村貧困的家庭來說卻是個不小的負擔。弟弟今年就要高考,以他平時的成績,不僅肯定能考上大學,而且會是一所不錯的大學,這無疑又會增加家裡的開支。
自從畢了業,學校的宿舍就不能再住了,找好了工作,張嘉麗在第一時間通過網上租好了房子,是市邊城郊接合部的一個小兩室。同住的是一位單身打工的姐姐。她住小間,六七平米,每個月房租四百塊錢,姐姐住大間,每個月六百。
二
整個下午,無事可做,張嘉麗在電腦上看網路電影打發時間。公司沒什麼事,樓里靜悄悄的也沒什麼人,嘉麗決定早走一會兒。時間不到五點,這個時間坐公交車,人還不會很多,她穿好衣服下了樓。
回到家肯定比平時要早,嘉麗心想,到了家早一點做飯,讓姐姐回來就吃上現成的。兩個人伙居,水錢電錢煤氣錢,還有飯菜錢均攤,每人負責做一周的飯。姐姐比她大三歲,在這座城市有不少朋友,每周總有一些應酬,隔三差五在外面吃飯,偶爾還不回來睡覺。人家吃的少,費用均攤,嘉麗心裡過意不去,幾次表示要多擔負一點,可是姐姐不幹,她為人大方豪爽,從不斤斤計較,時間長了,嘉麗不禁有些愧疚,她不想占人家便宜,可又沒什麼可以回報的,只能多干一點家務。
上了公交車,閑著沒事,張嘉麗翻看手機,看見姐姐發來的一條簡訊:「親,公司加班,晚上不回去吃了,別等我。」再一看,還有姐姐的一個未接電話,手機不知什麼時候改到振動上了。她馬上回了一條簡訊,心裡有一些失落,這個夜晚又要一個人孤獨地度過。
小區臨近郊區,是個不大的舊小區,幾排工字型的樓,中間空地上堆滿了各種雜物,垃圾桶、舊三輪、破箱子、廢花盆什麼的,亂七八糟,到處都是。這種小區,沒有物業,沒有人管理,居民的生活條件也不會太好,真正有點錢的早就買了商品房搬到環境好的高檔小區去了。
張嘉麗拐進樓群的時候,西北風正呼呼地刮著,把地上的廢紙、塑料袋颳得四處亂竄,她側過臉低下頭,背著風往前走,冷不丁地看見一隻可憐巴巴的小貓在角落裡沖著她叫:「喵,喵。」聲音不大,微弱無力,像是餓得不行。
張嘉麗停下腳步,見是一隻瘦弱的小白貓,身上的毛凌亂不整,髒兮兮的,已經變成了灰白色,那雙眼睛卻晶瑩有神,透著一絲膽怯、哀憐、乞求。無疑,這是一隻流浪貓,可能好長時間沒吃東西了。
嘉麗想了想,身上沒有吃的,上樓去拿又來不及,她伏下身摸了摸它的頭,「咪咪,咪咪,好可愛的咪咪。」逗了一會兒小貓,依依不捨地往樓上走,「可憐的小貓,真可愛」,她在心裡念叨著。
小區破舊,樓道沒有門。張嘉麗一步步地往上走,上到六樓已經累得氣喘吁吁了。她花的租金,只能租到這種地點這種樓層的房子,就當是每天鍛煉吧。等她低下頭,打開手機,從包里翻出鑰匙時,不經意間卻發現不知什麼時候那隻小貓不聲不響地跟了上來,它揚著頭,可憐兮兮地看著她。「喵」,「喵」,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一剎那,嘉麗的心裡一熱,「好可憐的貓咪,來了好,來了我就好好喂喂你。」
開了門,小貓從她的腳下溜進了方廳。嘉麗將它引到廚房,關好門,不讓它亂跑。畢竟是一隻流浪貓,身上太臟,最要緊的是給它找點吃的,先讓它吃頓飽飯。
冰箱里有火腿、饅頭、餅乾,她把這些食物扔到地上,然後又用墊花盆的底盤接了點溫水。
小貓狼吞虎咽地吃著,把水也喝得乾乾淨淨,自始至終,專註地又吃又喝。
嘉麗站在那看著,一動不動。小貓不知多大了,也不知是什麼品種,流浪在外,身世不明,肯定不會是什麼純正的名品。天寒地凍,它的父母在哪?兄弟姐妹在哪?也許正藏在哪個角落躲避風寒,也許正在哪個垃圾箱旁翻揀食物。同樣是貓,待遇為什麼差別這麼大,有的住在溫暖如春的豪宅里被主人當成寵物,好吃好喝伺候著,有的卻流落街頭,饑寒交迫,缺吃少喝,無處藏身。想著想著,心裡不由得生出一絲憐愛。
從小,張嘉麗就喜歡那些小動物,尤其是小貓小狗,幻想著什麼時候自己也養一隻,照顧它們、陪伴它們、呵護它們,讓這些小動物得到自己的關愛。可是想歸想,卻從來沒有付諸過行動,小貓小狗動輒上千塊錢,各種費用開銷又是一筆錢,她沒有這個能力,自己還在漂泊,居無定所,衣食欠豐,哪有條件養什麼寵物。
餵飽了飯,嘉麗本想把小貓再送回樓下,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下不了決心。既然來了,就是緣分。飢餓無力的小貓能跟著爬上六樓,可見它是喜歡我、信任我的,我應該再為它做點什麼。
嘉麗顧不得給自己做晚飯,把吃飽了的小貓抱到衛生間,水池裡放好溫水,倒好沐浴液,想為它仔仔細細地洗個澡。沒想到,剛才還溫順老實的小貓見了水,拚命地掙扎,不停地叫,就是不願意洗澡。好在它的力氣小,嘉麗按住身子,護住頭,用水和沐浴液在小貓身上不停地揉搓,上上下下、前前後後,一遍一遍地洗。沖凈了,再換水,直到洗了三遍,這才用干毛巾擦凈,用吹風機給它全身吹乾。再看那隻小貓,已經渾身潔白、一塵不染,出落成一隻漂亮乖巧的小靚貓了。
嘉麗累得頭上沁出微汗,氣喘吁吁,可是心裡很高興,「真是太可愛了,它一點都不醜,稍一打扮就與眾不同。」
小貓吃飽了,吹暖了,似乎恢復了體力,在嘉麗的腳下繞來繞去,她走到哪,它跟到哪,一步不離,儼然把她當成了自己的主人了。剛剛接觸才一個多小時,它就這麼黏人,真是個懂事的小貓咪。
洗得這麼乾淨,扔到樓下,明天保准又會髒得一塌糊塗,又會受凍挨餓,嘉麗在心裡糾結著,舉棋不定。她坐在那,看著小貓在地上玩耍,越看越喜歡,心有不舍,矛盾重重。「反正姐姐也不在家,要不,要不讓它在屋裡待上一夜,外面太冷,剛洗過澡,別再凍壞了小傢伙。」她在心裡說服著自己。
時間臨近八點,肚子有些餓了,嘉麗開始做飯。小貓歡快地上躥下跳,讓她寂寞的夜晚平添了不少樂趣。
晚上11點了,姐姐還沒有回來。張嘉麗感覺很可能她不是在單位加班,而是和朋友約會去了。姐姐和她說起過這個話題,說是沒有合適的男朋友,可是她看過姐姐微信里朋友圈的留言,姐姐可能真是沒有固定的男朋友,但異性的朋友是不會少的,她就親眼見過兩次不同的男人開車送她回來,兩個人還在樓下偷偷地擁吻呢。
姐姐是典型的低頭一族,平時回到家,不停地擺弄手機,只要是接電話,大多是神神秘秘地躲到自己的房間里,關上門,怕人聽見。姐姐長得雖然不漂亮,可是會打扮,化妝與不化妝判若兩人,她的優點是身材苗條,前凸後撅,胸前的兩個大奶子鼓漲得呼之欲出,不像她,水桶腰,上下一般粗,前後一樣平,臉上還不平整地布滿令人討厭的小痘痘。
想到姐姐,嘉麗的心裡不由得有一些自卑,自己的形象太對不起這麼好聽的名字了。嘉麗,多好聽的名字,父母雖然是農民,沒什麼文化,也沒給她太好的生活條件和遺傳基因,可是名字卻起得不同凡響,寓意美好,優雅動聽。可惜了,這麼好的名字,21歲了還沒有一個男生追求過她,活了這麼大,她甚至沒和男人牽過手。
11點多,姐姐帶著一身酒氣回來了。一進屋,看見了小貓,不由得後退一步,叫了一聲:「喲,哪來的小貓?挺可愛的。」
嘉麗迎出屋,小心翼翼地說:「回來了,姐,我撿的,就在樓下。它跟著我上了六樓。」
姐姐聽了,臉上有點不高興:「我以為是你們同事家的,帶回來玩玩呢。敢情是只流浪貓呀。嘉麗,你不嫌臟呀,什麼動物都敢往家裡領。」
嘉麗馬上說,「我給它洗澡了,仔仔細細洗了三遍,你看,挺乾淨的,一點也不臟。」
「那也不行,嘉麗,你不懂,洗了也不行,萬一它有什麼病,傳染上可不得了,我勸你還是送回去,少惹麻煩。」
姐姐和她一直相處得不錯,從來沒有為難過她,今天也許是因為喝了點酒,說話的口氣很硬很冷。
嘉麗給姐姐倒了杯水,想緩和一下氣氛:「姐,多可愛、多可憐的小貓。外面這麼冷,讓它先留下吧。你先喝口水,暖和暖和。」
姐姐沒接她送過來的水杯,晃著身子,轉過頭說:「要留你就留,放你屋裡,廳里可不行呀!它碰過的東西我可嫌臟。」說完,歪斜著進了自己房間。
小貓不知所措似的,惹人憐愛地望著她。嘉麗一賭氣,把小貓讓進屋,關上門。
「都是因為你,讓姐姐生氣了。你老實點,要是表現不好,我就不留你,讓你接著去流浪。」
小貓像是聽懂了人話,乖乖地卧在那一動不動。
嘉麗找了個鞋盒子,裡面鋪上條毛巾,給小貓簡單做了個小窩,讓它睡在裡面。
留還是不留?這是個問題。雖然剛剛接觸了幾個小時,閉上眼,嘉麗的心裡想的還是小貓。她想把它留下來陪自己,她太孤單、太可憐了,太需要有個伴了。多可愛的貓咪,雖然不是名品,不是純種,可也是個可愛的小生命。她從小就喜歡貓,在同學家串門時見過一種加菲貓,灰白相間的毛,鼻子、嘴、眼睛,長得緊緊巴巴,又肥又壯又機靈,可愛極了,她見了兩次就喜歡得不得了,心裡總是放不下。可是好品種的貓肯定貴,她買不起,也養不起。世上的好東西太多了,她只能想想,有句話是怎麼說的?「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她不敢奢望養一隻小狗小貓,喜歡歸喜歡,她沒那個條件。這隻小貓不一樣,不用花錢,好像是上天賜給她的禮物,送到了家門口,主動找上門的,也許,這就是緣分。看得出,姐姐其實也是喜歡小貓的,只是嫌它是一隻流浪貓。收拾乾淨,處得熟了,也許就會有感情,再者說,在自己屋裡養著,她也無權干涉。
這麼想著,迷迷糊糊,嘉麗就進入了夢鄉。還沒睡踏實,就聽屋裡「咣當咣當」一陣亂響。打開燈一看,小貓躥上了寫字檯,把花瓶、水杯統統碰倒,然後從地上躥到床上,再從床上蹦到地下,像是吃了興奮劑,來回跳個不停。
嘉麗趕緊下床,抓住小貓要打屁股,終於忍住了下不去手,小聲說道:「老實點,再鬧,再鬧把你扔出去。」
小貓看著她像受了委屈,身子縮成了一團。
收拾停當,把小貓又放回到鞋盒裡,她這才又要入睡。畢竟是只流浪貓,野慣了,一點也不安生,可能還不習慣這裡的生活,看它的表現吧。
關上燈,只一會兒工夫,嘉麗還沒有睡著,小貓又躥到了床上,卧在了她的身邊。趕下去,再上來,三番五次趕不走,沒辦法,她只好找了條毛巾鋪好,讓小貓睡在自己身邊。
折騰到夜裡三點,張嘉麗這才迷迷糊糊地睡著。早晨醒來,已經精疲力盡。「真受不了了,不行,再熬兩天,我非瘋了不行,不能留,得把它送回去。」
小貓鬧騰了半宿,這時正睡得香甜,張嘉麗捏手捏腳地起來,簡單收拾了一下,穿好衣服,抱著鞋盒子依依不捨地把小貓送到樓下的一個背風處。
三
夜裡沒睡好覺,到了公司,張嘉麗頭昏腦漲,無精打采,腦子裡全是小貓的影子,弄得她心神不寧,坐卧不安。
「我怎麼能這麼狠心,把它扔了回去。多可憐的小傢伙,它現在肯定是又凍又餓,不知躲在什麼地方。」她把昨天晚上的經歷一五一十地告訴了田姐。
田姐聽了,安慰道:「別糾結了,做得對,當斷不斷,坐受其亂。喜歡小貓,可以到寵物市場買一隻,流浪貓怎麼能要呢?又臟又丑又調皮,扔得對,千萬別後悔。」
嘉麗知道,田姐的生活是很講究品位的,一身的名牌,高檔而時尚,化妝品用的都是好幾千的名品,蘋果6S手機剛剛上市,她就買了個最高檔的玫瑰金。嘉麗納悶,她的收入每個月也不過四五千,丈夫是個小業務員,收入也不高,她哪來的那麼多錢買名牌。
田姐和張嘉麗在一個辦公室,是她的頂頭上司,但田姐沒有架子,脾氣溫和,平易近人,和她有時聊聊天,找一些共同的話題,顯得很親近。嘉麗心裡清楚,自己的出身經歷、生活條件、見識觀念等等和田姐都不在一個層次上,可人家田姐卻從來沒有小瞧過她,讓她心裡十分感激。田姐愛吃甜食,經常買一些好利來、米奇、巴黎貝甜之類的甜點蛋糕拿回來吃,有時也分給她一些。嘉麗知道這些糕點的價格,十幾二十塊錢一小塊,能買幾十個饅頭,便推說自己不愛吃甜的,不敢輕易接受。來而不往非禮也,這些糕點雖然好吃,可是她沒有機會還人情,她也買不起相應的東西回贈田姐。
嘉麗心裡惦記著那隻貓,它現在怎麼樣了?是不是在扒垃圾?是不是在小區四處亂躥?它餓了怎麼辦?渴了怎麼辦?她眼前不時地出現小貓那可憐巴巴的眼睛,「我怎麼那麼狠心,怎麼把它又扔了回去。」她自責著,心裡後悔不已。
田姐翻看著手機,神色突然顯得有些緊張,出屋接了一會兒電話,很快又回到屋裡。
「嘉麗,姐和你說件事,希望你能擔起來,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只是你出頭更方便一點。」
嘉麗不知出了什麼事,「擔起來?什麼事呀?只要我能做的。」
田姐很平靜地說:「唐經理剛來電話說,他車裡不知誰落下了一支口紅,早晨起來被他老婆撿到了,兩人鬧了點誤會,吵了起來。他的意思,如果他老婆到公司或來電話問起這事,你就說是你落下的,就說昨天你坐他的車一起去客戶那裡簽合同,口紅從包里落出來了。」
「我落下的?田姐,可你知道,我一個鄉下姑娘,從來不用口紅,再說也從來沒坐過經理的車。這合適嗎?」
「這有什麼不合適的。你現在是在城市,女孩兒哪有不用口紅的,一會兒我就送你一支,先塗上,保准你會喜歡。經理的車你沒坐過,總見過吧,就是樓下那輛黑色奧迪。其實也就是一支口紅,他老婆神經過敏,小題大做。」田姐忿忿地說。
嘉麗猶豫了,支吾道:「我說是我落下的,他老婆會相信?」
「沒關係,就這麼說,這是唐經理的主意,說是你的,他愛人就放心了。我倒是想擔著,恐怕只會添亂,幫倒忙。你就照我說的做,保證沒問題。」然後她交待了一番如何應付對方的詢問,諸如口紅的牌子、價格、顏色,和經理到的哪家公司,談的什麼業務等等。說完,便躲在一邊頻頻地發消息。
張嘉麗知道自己的安全係數最大,屬於那種讓女人放心,讓男人不會犯錯的姑娘。剛到公司不久,她就見過唐夫人一面。有一天臨下班時,她接到電話,唐經理讓她下樓,把計劃書送來。嘉麗急急忙忙地跑下樓,發現車裡坐著個富態的中年女人,唐經理有意介紹了一句:「這是我愛人。這就是辦公室新來的小張,張嘉麗。」然後不厭其煩地給她布置任務,「把這份材料發到每個人的郵箱里,讓他們晚上加班看,明天上午大家討論修改……」
嘉麗發現經理夫人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她,還格外親切地說了句:「嘉麗,新來的?多好聽的名字。」
事情遠不像田姐想像的那樣複雜,張嘉麗忐忑不安地等了半天,反覆領會著田姐的意圖,充分做好了應答的各種準備,包括每一個細節都想好了怎麼說,可是左等右等,人家唐經理的夫人,既沒到公司,也沒來電話詢問此事,一切風平浪靜,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真是自尋煩惱,坐經理車的人多了,落下支口紅有什麼大不了的?兩口子拌嘴吵架解釋清楚就沒事了。」嘉麗搞不明白,田姐有什麼可緊張的,人家夫妻間有點小誤會,她跟著摻和,純屬三鼻子眼——多出一口氣。
四
夜裡沒睡好覺,心裡牽掛著那隻小貓,張嘉麗為自己的做法後悔不已。閑來無事,她打開了手機,把昨晚照的小貓照片看了又看,越看心裡越喜歡,越看心裡越放不下。
「田姐,這就是昨天晚上那隻可憐的小貓,你看,多可愛,多漂亮呀!」
田姐拿過手機,仔細看了看,不屑地說:「太普通了,你看那眼神,一看就是只瘋慣了的流浪貓,你要是真喜歡,哪天咱倆到寵物市場,姐買一隻送給你。」
「不要,不要,」嘉麗連連搖頭,她不想欠人情,「就因為是只流浪貓,無家可歸,看著可憐,我才要收留它,照顧它,真不該把它送回去,它會恨我的。」
嘉麗把小貓的照片發到微信的朋友圈裡,並留了言,告訴人們,誰在小區發現了這隻小貓,一定要告訴她。
「對了,」田姐像突然想起什麼,拉開了抽屜,裡面橫七豎八放著十幾支口紅,「說好了送你一支,我看看,有的根本沒用過,紫紅、玫紅、桃紅、茶紅……喜歡哪種顏色?」
嘉麗趕緊攔住,讓她把抽屜關上:「田姐,謝謝!真不要,我從來不搽口紅。別說在鄉下,就是上學這兩年,宿舍里的同學也很少用口紅。」她知道田姐是想感謝她,不知道送點什麼好。
下了班,張嘉麗心事重重、百無聊賴地往家走。這時的城市已經是夜幕降臨,華燈初上,大街上車水馬龍,人頭攢動。公交站離她上班的公司有半站地三個路口的距離。她不緊不慢地走著,心裡說不出的落寞孤獨。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自己來到這個城市已經三年多了,可她從來沒有真正融入過這裡的生活,沒有親戚,沒有朋友,幾個本地的同學聯繫的也不多。張嘉麗發現,繁華的街區、喧囂的都市都與自己無關,她只是一個過客,一個漂泊者,一個低微的、可憐的鄉下打工妹,明天是不是還能待在這裡,是不是能有一個固定的職業都很難說。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現在的選擇是對是錯。當然,如果不是當年舉債到這裡來上學,她也許和多數同學一樣正在另一座城市打工,也許會出嫁,結婚生子,過著老公孩子熱炕頭的普通日子。熬了三年,現在雖然畢業了,可仍然找不到滿意的工作。大專生,在老家農村人們也許會高看一眼,在大城市人們眼裡卻如同草芥,根本沒人重視。好不容易找了份職業,每天朝九晚五,無所事事,不僅單調乏味,收入不高,更重要的是看不到前景,不知道以後會怎麼樣。這樣的日子才剛剛開頭,以後何去何從,她實在是不願多想。
嘉麗在車站等車的當口,又想起了那隻小貓,昨天雖然折騰了一晚上,累得她昏頭脹腦,可是她從沒有這麼開心過。漂亮的、調皮的、可愛的小貓,在她的腦子裡始終揮之不去。
「我怎麼那麼狠心,把它扔出去了。我真是太自私、太無情了。雖然自己生活也不安定,可好歹還能自食其力,解決溫飽,不至於大冬天流落街頭。小貓可是無窩可回,饑寒交迫,說不定什麼時候就凍餓而亡。」想到這,嘉麗的心情越發沉重,深深的自責竟讓她有些失魂落魄。
回到小區,張嘉麗特意在樓群周圍轉了兩圈,找遍了每一個角落,就是沒有小貓的蹤影。「它不會凍死吧?今天不知吃了東西沒有?」
「咪咪」,「咪咪」,她在小區轉來轉去,不停地召喚,心裡又急又惱,眼淚差一點流出來。
天已經黑了,樓道里傳來陣陣飯菜的香味,外面是冰天雪地,屋裡卻溫暖如春,家家戶戶都在忙著做飯吃飯,可憐的小貓卻在受凍挨餓,這一夜不知又要怎樣度過。
上了六樓,她把鑰匙準備好,用手機照著,正要開門,就聽腳下「喵」的一聲叫,小貓正趴在門口可憐巴巴在等著她呢。
嘉麗的心陡然間動了一下,眼淚控制不住流了下來,她顧不得小貓身上臟不臟,蹲下身,一把將它抱在懷裡。
「咪咪,咪咪,你可回來了,對不起,對不起,讓你受委屈了。」
張嘉麗決定留下這隻流浪貓,喂飯洗澡,收拾乾淨。小貓像是犯了錯誤的孩子,表現得十分乖巧聽話,再也不上躥下跳了。嘉麗不讓它到廳里,它就乖乖地待在屋裡,倒是姐姐到她屋裡陪小貓玩了一會兒,又蹦又跳,樂得前仰後合。飯菜她早已準備好,就等著嘉麗回來一起吃呢。
「姐,我想好了,我要養這隻小貓,我保證就在我屋裡養,絕不打擾你。放心,明天我就帶它去體檢、打針。它這麼可憐、這麼聽話,需要我照顧!」
姐姐很大度地笑了笑:「沒關係,是挺可愛的。你一個人有時也怪悶的。你養吧,回頭我也養一個,咱倆都找個伴兒。」
「真的?」嘉麗沒想到姐姐轉變得這麼快,昨天還嫌小貓臟,今天卻陪著它玩了好一陣,而且也要養一隻。
「不會是貓吧?我猜……一定是小狗。姐,要養就養條狗,泰迪、博美、吉娃娃都不錯,狗通人性,其實我最喜歡小狗,我幫你照顧它。」
姐姐笑著說:「狗當然好,可是太費事,天天還得遛,騙吃騙喝騙感情,我要養,知道養什麼嗎?」
「什麼?」嘉麗一頭霧水,回答不上來。
「人!養個小白臉。哪天我領個小夥子回來一起住,你不介意吧?」
嘉麗驚得目瞪口呆,姐姐愛開玩笑,一定是說笑話,她真要是領個男朋友回來,這日子還怎麼過?當時她租房子的時候,一再強調必須是單身女生,如果是小兩口、情侶,她絕不會搬來住。
「姐盡瞎逗,你不是沒有男朋友嗎?可別嚇唬我。」
姐姐笑了笑:「瞧把你嚇的,誰會跟我住這破地方。姐都二十四了,不說是多漂亮吧,追的人也不少,沒房沒車的免開尊口。」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便各自回屋休息。
姐姐在一家物流公司工作,單位離住處不遠。接觸得多了,張嘉麗了解到,姐姐的收入其實也不高,每個月三千塊錢,可是姐姐好像並不缺錢,穿裝打扮,花銷用度,比城市家境好的姑娘一點也不差。時髦的衣服,常買常換,光是首飾就有多少套,掉著樣的戴。同樣是農村來的,家庭條件也不富裕,人家姐姐就活得很瀟洒、很滋潤,不僅用著高檔的進口化妝品,穿什麼衣服配什麼首飾都有講究,而且出門辦事時常打車。姐姐的朋友多,應酬也多,隔三差五就在外面吃飯,說不定哪天真領個男朋友回來過夜,要真是那樣,該如何是好?嘉麗心想,走一步說一步吧,到時候看情況再說,實在住不下去,再想法搬家。好在現在網上很方便,不愁租不到房子。眼下最要緊的是小貓,既然收留了它,就要儘力對它負責,不能讓可憐的小貓咪受委屈。
嘉麗坐在電腦桌前,打開電腦,查看相關的資料,心裡籌劃著如何把這隻小貓照顧好。
第一步,明天要帶它去體檢打針,以防萬一。姐姐說得對,再好的貓,有病也不能養,真要是傳染上了病,那可得不償失。
第二步,要養就不能虧待它,要給貓咪買貓窩、貓糧、貓砂、貓廁所、貓罐頭等一系列東西。
她上網查了查,每一項都得幾十上百元,加一塊得好幾百塊錢,這點錢對別人也許不算什麼,但對她卻是個不小的開銷。每個月她才掙兩千塊錢,除去還貸、房租、水電氣、生活費,每個月原本存下幾百塊錢,準備弟弟考上大學時貼補他,現在突然多了只小貓,她的計劃要大打折扣。
嘉麗想好了,養貓的錢絕不能從給弟弟存的錢里出,只能從自己身上省。怎麼省?其實也沒有太多可省的地方,方方面面她都精打細算,計劃得嚴絲合縫,房水電氣、吃喝穿用、坐車打電話……想來想去,哪一項開支都壓到了最底線,只能從吃上省,自己少吃點、吃差點,省出來的就能讓小貓多吃點、吃好點,過得舒服點。
嘉麗看著眼前的小貓,突然有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跟了誰不好呀,偏偏跟了我,條件差,沒有錢,讓它受委屈。自己在這座城市,不也是漂泊不定、舉目無親嗎?自己的溫飽還朝不保夕,不知道哪一天要餓肚子。
這麼多年,張嘉麗其實一直生活在自卑的陰影里,家在農村,父母務農,與那些城市同學相比,處處不如人家。家庭條件改變不了,父母更是無法選擇,偏偏自己又長相平常,身材矮胖,極少吸引男生的目光,感情生活至今一片空白。她記得一篇文章上說,肥胖的女孩大多是因為自卑,越自卑越愛吃東西,越吃越胖越自卑,惡性循環。現在好了,趁著養只小貓的機會,從嘴做起,從現在做起,開始減肥、減肥!
五
公司最近接了個大活,業務部門的員工幾乎都被派到外面拍片去了,人去樓空,寂靜無聲。當然,二樓盯班的還有嘉麗和田姐,唐經理是老闆,來去自由,神龍見首不見尾。
張嘉麗平時極少和老闆接觸,工作上的事,都是田姐到他屋裡。這家廣告公司其實就是唐經理一個人操持,客戶大多是他的朋友——官場上的朋友,公司基本上不用到市場上攬業務、拉廣告,業務關係主要靠朋友介紹。單位的效益如何?張嘉麗不清楚,田姐兼著會計,管理進出的賬目。公司掙多掙少反正每個月只給她開2000塊錢的工資。憑張嘉麗的直覺,公司效益應該很不錯,不然,肯定租不起這麼高檔的小洋樓。
員工們都出去幹活了,樓里顯得很安靜。初春的大院,綠色已經冒出枝頭,一片玉蘭樹開始含苞待放,早春的暖意悄然而至。
嘉麗的小貓養了兩個多月,成了她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伴侶。每天回到家,喂貓食、換貓砂,逗著它玩,小貓帶給嘉麗無盡的樂趣。兩個月里,她堅持著減肥,不吃早點,中午只吃一個蘋果,晚上和姐姐在一起才吃一點正餐,省下的錢都花在了小貓身上。除了貓糧,用於她不在家的時候應急,嘉麗每天回到家都給貓做著吃,除了衛生可口,也能省下一點錢,積少成多,集腋成裘,做的貓食總比買的貓糧便宜一點。
在公司,張嘉麗時忙時閑,總體上來說,工作並不多,今天一上午基本上就是坐著。
吃過中午飯,她正趴在桌上打盹,唐經理腆著肚子走了進來,看得出,他剛剛從外面吃完飯回來,紅頭漲臉,身上還帶著一股酒氣。進了屋,他吩咐道:「小張,你去給我買包煙,軟中華,三字頭的。記住了,只有華潤超市才有。開個發票。別在路邊的煙酒店買,那裡的東西不保真!」說著,遞給她一張百元鈔票。
嘉麗答應著,站起身要走。田姐一邊對著鏡子塗口紅一邊說:「嘉麗,等等,我和你一起去,正好也去散散步。」
唐經理板著臉瞪了一眼田姐,「買盒煙還用兩個人去?我找你還有事呢!」
「這麼急呀?有事我回來找你,現在也不是上班時間。」
唐經理沉下臉來:「當然急,等不了了。你要非上街就自己去,小張不用去,屋裡得有人盯著電話。你看著辦吧。」
嘉麗左右為難,走也不是,站也不是。
田姐重新坐下,猶豫了片刻,無奈地搖了搖頭:「好吧,嘉麗,那你就多跑一段路,到聯通給我充100塊錢話費。」
嘉麗答應著下了樓。
超市距離公司有兩個多路口,走路來回起碼要半個多小時。買盒煙非要跑到超市去買,還要開發票,這不是折騰人嗎?真是越有錢越小氣,越不拿麻煩人當回事。奇怪的是,田姐今天是怎麼了,過去她給手機充值,從來都是在網上操作,到門市交費,拿號、排隊,耽擱的時間長。她不會是卡上沒錢了吧?沒錢了我替她交上,把現金給我不就得了。
張嘉麗一邊走一邊琢磨,今天的情況有點不對,他們這是要把我支走,支出去的時間越長越好,兩個人最近好像鬧了什麼彆扭,以前從沒有見他們這麼說過話。
時間還早,買完煙,充完值,張嘉麗不緊不慢地往回走,這瞧瞧,那逛逛,盡量拖延些時間,她是奉命出去辦事,即使遲到一會兒也沒關係。
進到院里,她突然多了心眼,進樓的時候,把樓門盡量關得響一點,然後裝著打電話的樣子在樓下大廳停留片刻,大聲地說:「喂,姐,大聲點,你的信號可能不好,聽不清楚,換個方向試試。好,好,你說吧……」她幾乎是喊,恨不能讓全樓的房間都能聽到她在通話。
「好了,好了。那我就不給你留飯了,知道了,拜拜!」她一邊說著一邊慢吞吞地上樓。
進了屋,田姐已經坐在了電腦桌前,屏幕上顯示著剛剛開機的啟動頁面,可見電腦是剛剛打開的。
「回來了,辛苦,辛苦。」田姐兩眼盯著電腦,頭也不回地打著招呼。
「回來了,錢給你充好了,簡訊收到了嗎?合租的姐姐,晚上又不回來了。正好,我一個人也省得做飯了。」嘉麗沒話找話地說,田姐知道一些和她同住的姐姐的情況。
田姐並沒提姐姐的事,只是說:「噢,收到了,謝謝,卡里快沒錢了。」
其實嘉麗在門市交錢的時候就已經知道,田姐手機里還有幾十塊錢的餘額,根本用不著急著充值。
拿著煙,張嘉麗給唐經理送過去。唐經理正在裡屋套間的小床上睡覺,窗帘拉得嚴嚴的。初春的天氣,氣溫並不高,唐經理卻是大汗淋漓。
進入職場幾個月時間,張嘉麗畢竟有了些歷練,她覺得這個時候不能沉默,不能有任何反常的表現,應該裝作無所謂的樣子和田姐盡量搭訕,免得雙方尷尬。不管唐經理和田姐之間發生的故事還是事故,都和自己無關,她只是在這裡打工,每個月掙那2000塊錢,熬過半年的試用期,如果不出意外能留下來的話,按照規定,公司就會和她簽長期合同,就會給她加薪,提高待遇。這段期間,她必須小心翼翼地為人處事,不能有任何閃失,至於其他的,和自己半毛錢關係也沒有。
回到屋裡,她把手機遞給田姐,「你看看,不知怎麼回事,我們家『靜靜』胖成什麼樣了。」她給小貓起了個「靜靜」的小名,因為小貓老實乖巧,安靜極了,從來不叫不鬧。
「我看看,我看看。」田姐和她聊天時經常問到家裡的貓咪。
嘉麗遞過手機的時候,發現離開時田姐嘴上紅紅的唇膏不見了。
「真是夠胖的,嘉麗,記得你說過,你養的是只母貓,胖成這個樣,別再是懷孕了吧?」
嘉麗聽罷嚇了一跳,「不可能,不可能,它才多大呀,再者說,成天關在屋裡,它自己也能懷孕呀?」
田姐剛看了兩張照片,就把手機又遞給了她:「你的電話。」
果然,手機馬上就響了,是姐姐打過來的。嘉麗趕緊躲到樓道,怕田姐聽到露了餡,剛才裝著打電話,其實並沒有撥通。
「什麼,『靜靜』又跑了!多長時間了,我回去找吧。」嘉麗焦急地說。
姐姐在電話里說,中午她回家休息,一開門,「靜靜」就伺機從門縫溜了出去,直到現在也沒有回來,她正在樓下到處找呢。這已經是第二回了,一個星期前,她就找回來過一次。
姐姐經常中午回家休息,有時下午乾脆不上班了。嘉麗感覺她絕不是一個人在家,肯定領回過什麼人,而且是男人。儘管每一次屋裡、廳里都收拾得整整齊齊,完好如初,廚房、衛生間的垃圾桶都倒了,水池也沖洗過,可是她還是看出了一些破綻,至少有兩次她發現了煙灰,不是彈掉的煙灰,而是在水池的壁上擰滅的那種黑煙灰,煙灰背對著水池的牆,按在池壁上,很不容易被發現。姐姐從來不吸煙,擰滅的煙灰肯定是男人留下的。大白天,趁她不在的時候,一對年輕男女能在房間里幹什麼,嘉麗心知肚明。
「田姐,我得馬上回去一趟,『靜靜』又跑出去不見了,急死人了……」嘉麗不等田姐准假,穿上衣服就往外走,她的心早就飛走了。
「別著急,貓認識路,說不定一會兒自己就會回來。下午沒什麼事,別回來了,別來了呀!」
嘉麗一邊應著,一邊往樓下衝去。
(中篇節選)
責任編輯:何子英
《長江文藝》2018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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