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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魚》:科幻特效、宏大敘事與周氏喜劇的融合

本文發表於《百家評論》2017年第2期。

片名:美人魚

導演:周星馳

編劇:周星馳、李思臻、盧正雨等

製片人:周星馳

類型:愛情/喜劇/科幻

主演:鄧超飾演劉軒

林允飾演珊珊

張雨綺飾演李若蘭

羅志祥飾演八爪魚

上映時間:2016年2月8日

科幻特效、宏大敘事與周氏喜劇的融合

——論周星馳《美人魚》對我國喜劇電影的多重啟示

2016 年的春節檔,註定是個創造奇蹟的檔期,周星馳導演的新片《美人魚》開創了多項令人瞠目結舌的票房紀錄,最終獲得 33.92 億人民幣的總票房,成為 2016 年度國產電影票房收入第一名,且遠遠高於第二名(《西遊記之孫悟空三打白骨精》,12.01 億)以及進口片的第一名(《瘋狂動物城》,15.30 億),驚人的票房再次驗證了我國觀眾對喜劇影片的強烈消費欲,同時,也證實了周星馳在喜劇電影方面不可撼動的影響力。影片一上映就引發了各方熱議,眾說紛紜中卻少有對電影本身的細緻分析,多的是浮光掠影的主觀判斷,或者是東拼西湊的道聽途說。其實高票房的背後當然有製片方發行方通力合作的成功營銷及「天時地利人和」的春節檔期等多方面原因,但最重要的還是影片本身所體現出的誠意與努力,體現出周星馳本人對喜劇電影發展進步的不懈追求。因此,《美人魚》的票房大捷促使我們更認真地去認識和看待喜劇電影,同時,也可以在與我國其他喜劇電影的對比中去探析該片對我國喜劇電影創作的多重啟示意義。

數字特效和空間拓展造就影像奇觀

用數字特效營造影像奇觀在國內外的電影中早已屢見不鮮,但這多見於一些古裝武俠大片,對於我國喜劇電影而言,還並不多見。之前我國喜劇電影多是中低成本的小製作,從資本投入上就限制了整體的風格;而另一方面,我國大多數的喜劇電影擅長建構小品化的情境,往往依靠語言上的逗趣或者肢體語言的耍寶等手段來逗笑觀眾,而在視聽手段上卻少有突破;相對而言,敘事空間狹小單調,缺少大場景的震撼效果。雖然,近年來馮小剛的《非誠勿擾》系列、寧浩導演的《心花路放》以及徐崢主演和導演的「囧途」系列等影片也儘力在喜劇電影的視聽語言上做出開拓,但卻落入了當前大多數都市題材影片的窠臼中,多流連於國內外著名景點的山水風光,提升了畫面的美感,但跟劇情的結合卻並不盡如人意。其實,當前大銀幕的最大優勢正是在於不同凡響的視覺效果,這也是近年來電影吸引觀眾走進影院的最大賣點,某種程度上說,只有震撼人心的視聽盛宴才能使電影區別於舞台劇、電視劇、綜藝小品等其他藝術形式。我們的大多數喜劇電影卻因為資金、技術等各個方面的限制在這方面難有大的突破,而周星馳導演的喜劇電影可以說是走在了前列。

周星馳早在 2001 導演的《少林足球》中就已經高度重視特效電影語言在喜劇影片中的運用。當足球飛起,後面跟著熊熊火光,誇張的畫面讓人感受到主人公動作中逼人的氣勢。特效帶來的是視覺感受上的全新體驗,給觀眾的是巨大的衝擊,比如《功夫》中摧枯拉朽的「蛤蟆功」和出神入化的「如來神掌」,其威力之大讓人看得瞠目結舌,繼而會引發爆笑不斷。同樣在之後的《長江七號》《西遊降魔篇》中也都有大量的特效畫面。而《美人魚》也是在大場面上做足功夫,尤其是在後半段,張雨綺飾演的美女若蘭為了金錢利益而召集一幫人馬去屠殺人魚族,密集的槍炮射入水中,水面上泛起一層腥紅的鮮血。而後的空中追擊更令人驚心動魄,美人魚珊珊在大海中用飛一般的速度逃生,而若蘭則在直升機上向她發射炮彈,追殺美人魚的場景令人不寒而慄。人魚師太用巨大的尾部發功還擊捕獵者的畫面,翻江倒海般的巨浪與巨大的衝擊力,使捕獵者被沖得七零八落,場面也是相當壯觀。當然,因為其中多數跟現實比較切近的生活場景並不太需要 3D效果,所以作為 3D 影片來說,這部影片的特效場景相對來說還是有些不足的。

同時,《美人魚》在敘事空間上有新的拓展。其中,最為獨特的是美人魚所暫時居住的世界。因為受到劉軒公司放在海洋里的聲納襲擊,人魚族不得不棲息到了青羅灣海邊的一個破船里,這個空間狹小逼仄,破敗混亂,很像《功夫》里的豬籠城寨,又像《長江七號》里父子暫居著的半邊已被拆掉了的舊樓。這和劉軒居住的那幢豪華奢靡的別墅恰好形成鮮明對比。而另一方面,在人魚族所居住的破船里,卻總是充滿生機與活力,大家同仇敵愾的同時又相互關心,互相嬉笑,充滿濃濃的人情味。相反,劉軒那高大寬敞的別墅,給人的感覺卻是冰冷的,凄涼的。雖然聚會時人聲鼎沸,車馬喧囂,但卻沒有一個人是真正關心劉軒的,所有人都是為錢而來,為財而爭,因此才會相互嘲弄,勾心鬥角。這也是劉軒總是唱著「無敵是多麼寂寞」的重要原因。這兩個場景空間的對比意味深長。更重要的是在人魚族的居住地,看起來像是用船的舊帆搭建起來的大型的環形訓練場,可以讓他們在那裡自由地馳騁,這是底層空間所創造的心靈自由場。而且,他們還搭建了一個用于飛升到陸地的像巨型彈弓一樣的大支架,這雖然是為了讓人魚能夠走上陸地而作的現實設計,卻也彰顯了積極的勵志主題。生活在底層空間的人們可以通過艱苦的訓練磨練自己,總會有飛升出自己狹小世界的一天。這種隱喻可以說是周星馳電影一貫的小人物勵志主題的延續。

另一個特別的場景空間就是在影片開頭出現的令人大跌眼鏡的「世界珍禽異獸博物館」。明明是名頭很大的博物館,但裡面卻有一家人在坐著打麻將,館長邊打麻將邊為遊客進行漏洞百出的解說,原來這只是一個普通人為了生計而做的騙人小花招,把自己的家改造成所謂的「博物館」,把壁虎說成白堊時期的暴君恐龍,把狗說成是長白山吊睛白額虎,把一條鹹魚說成是美人魚;眾人不滿意,館長只好親自鑽到浴缸里,假裝美人魚,被遊客一陣痛打。表面看起來,這裡好像只是加了個無厘頭的笑料,只為了引出美人魚的話題。但其中的隱喻作用也是不言而喻的。我們其實就是生活在一個喜歡誇大其詞的時代,幾乎任何產品都要豪華的包裝,所謂的「高大上」成了眾人不懈的追求,而很多東西卻往往是在空洞的宏大概念下套著一個虛無的本質,而真正樸素寶貴的東西卻被我們輕易地忽視。而另一方面,從人與自然的關係上來看,那些「指狗為虎」的行為看起來荒唐可笑,但如果人類真的再繼續破壞生態環境,地球上的生物很可能真的會出現絕跡或者退化等極端現象。

科幻題材帶來的想像力的飛升

科幻與魔幻題材的加入,是打破喜劇電影格局狹小的另一重要元素。電影常常被看做是夢幻世界正是因為其展現的高於生活的理想境界,但其與生俱來的紀實性又如影隨形地跟隨著它,讓電影藝術始終不能完全脫離現實。而我們的喜劇電影自然也是如此。尤其是對於我國內地的多數導演來說,強烈的人文意識與社會責任感常常使他們的影片在對日常現實的還原與摹寫方面棋高一著,將沉重現實中的種種無奈與辛酸呈現得淋漓盡致,而在喜劇性營構方面卻往往是力不從心,本意是笑中帶淚,但卻常是有淚無笑悲大於喜。事實上,有一部分喜劇影片可以稱為狀態喜劇,他們將在某一時代環境下的人物狀態進行了真實的細緻展現,比如黃建新導演 90 年代的一些影片,以及新世紀以來有些導演拍攝的紀實風格的黑色幽默影片,如《耳朵大有福》《氣喘吁吁》等,具有人性探討的深刻性,但卻又往往拘泥於生活本身,缺乏喜劇所必要的想像力和藝術創造力,從而缺少了喜劇精神中所應具有的令人超脫和思想飛升的重要方面。

香港喜劇電影本來就有將現實與傳奇進行嫁接、借古諷今、時空穿梭等超越現實的手法,而周星馳又是深得香港喜劇電影三昧的創作者,在他獨立執導影片之後,一直在努力嘗試著新的方式,藉以實現新的突破。在《長江七號》中加入來自外星的「長江七號」形象,使得電影中充滿了童話的天真氣息,兒童時代誰都可能有過美麗的幻想,幻想一種不存在的力量幫助自己解決一切難題,而《長江七號》就是讓童年夢想成真的一部影片,其中那機智可愛又富有犧牲精神的「長江七號」使我們超越了現實中的一切鄙俗粗陋從而發現滿天的繁星。在《西遊降魔篇》中又製造了超脫真實的神話寓言世界,類似「西遊記前傳」般的情節設置讓我們在一幕幕震撼人心的場景中去重新思索人與妖、人與佛之間的關係與距離。《美人魚》則是將經典童話進行了現代化的改寫,將現實與超現實結合得無比精妙。其中既有直接接地氣的房地產商之間的明爭暗鬥,又有完全超越現實的人魚世界。童話中的美人魚是為愛犧牲自我的典型,多年前一部韓國電視劇人魚小姐》中同樣加入了復仇主題,主人公是真實世界的女孩,展現的也完全是現實世界的爭鬥,不過最終還是愛戰勝了恨。而《美人魚》則為我們創建了一個真正的美人魚世界,並創造了一系列人身魚尾的人魚形象,把想像中的美好童話變成真實可感的形象放大在大銀幕上。影片將童話嫁接在現實之上,既讓我們重溫童話的美好,又讓我們意識到現實的殘酷,二者的對比是驚心動魄的,也是觸動人心的。現實生活中人們對金錢慾望的追逐已經使那些充滿夢幻的天真童話被擠壓到無枝可棲的位置,就像電影中人魚們所固守的那最後一片領地「青羅灣」一樣,現實世界中的人們也需要一個這樣的精神領地,需要捍衛我們的精神領地不受到罪惡、金錢等的侵擾。因此這種充滿幻想的改編是可取的,同樣也是可敬的。

宏大主題給人以現實的思考

如何將喜劇性的笑給觀眾帶來易於接受的深沉思索,也是喜劇電影所難以克服的一大難題。很多喜劇電影往往停留在為搞笑而搞笑,缺少深度內涵和現實關注,或者是過多地關注個人化的情感。很多喜劇電影從頭到尾轟轟烈烈打打鬧鬧,到最後往往歸結為主人公回歸家庭,回歸親情等等主題,比如《泰囧》《港囧》系列,說的無非是無論是追求事業還是追求初戀,始終還是不如跟自己的原配妻子在一起更好。2015 年票房大賣的《夏洛特煩惱》,穿越也好,耍寶也罷,百轉千回之後仍然也脫不了這個略顯陳舊的主題。寧浩導演的《心花路放》在空間設置和影像畫面上做出了一定的突破,又儘力變換著敘事方式,但用中年失婚男人獵艷而不得的情節來組織線索,雖然也觸摸到現實社會中一些人性的痛處,契合了部分觀眾獵奇鬥豔的心理,但在主題上卻還是有些落俗並欠缺深度。也可以說,喜劇電影本來就很難在主題深度上進行拓展,因為觀眾認可的喜劇應該是圓滿結局,所謂的圓滿結局無非是有情人終成眷屬、分開的人破鏡重圓、有志者事竟成等等落入俗套的故事設置,這種設置往往先天地影響了喜劇電影的主題表達向更深刻的層面展開發掘。然而周星馳電影在主題表達方面卻是一直在進行不懈地探索,除了常見的勵志主題之外,《長江七號》中的父愛與童真,《西遊降魔篇》中神性的磨練等等,都為喜劇電影的主題表達進行了多個層面的拓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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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魚》的主題也超越了一般意義上的親情、愛情等表達,而是圍繞著環境保護這一可以稱之為宏大的主題,這是全球性的命題,也是當前整個國際社會都需要正視的真正問題,更是近年來致力于飛速發展經濟的中國所遇到的最棘手的問題之一。在馮小剛導演的《私人定製》最後片段,也曾提到了環境保護問題,但是加的比較生硬,跟前面的幾個惡搞故事完全不相關。而在《美人魚》之中,這個主題是從頭到尾貫穿下來的,是整個故事線所反映的主要問題,怎解決發展經濟與環境保護之間的平衡,怎樣讓人們能夠停一停不斷追逐金錢的腳步。《美人魚》用令人震撼的畫面向我們揭示了這一迫在眉睫的話題,可以說是發人深省甚至可以說是振聾發聵的。影片一開頭就用幾個觸目驚心的畫面展示了當前環境被殘酷破壞的現實,黑煙滾滾的巨大煙囪,成片的森林被伐倒,工廠污水肆無忌憚地排放,野生動物的生存空間被擠壓得越來越小,這些畫面既引出主人公繼續用聲納來破壞自然的劇情,同時也在向我們揭示這樣一個事實,千瘡百孔的世界已難以承受瘋狂的人們不斷增長的攫取財富的慾望。為了金錢急紅了眼的人很難去考慮環境的問題,劉軒就曾經是這樣一個瘋狂的賺錢機器。電影中有一些人類屠殺海豚,捕獵者殘忍射殺與捶打人魚等鏡頭,場面非常血腥,影片就是用這樣極端的方式提醒我們停止對自然的無限制的掠奪,停止對野生動物的野蠻殺戮,否則,只能接受自然界對人類的報復。其中的主人公劉軒便是瘋狂人類的象徵,而立志殺劉軒的人魚世界則像是要向人類復仇的自然界。而劉軒也是在遇到美人魚珊珊之後才意識到自己以前無意中所犯下的錯是那樣深重,最終把自己所賺的錢捐給了環保事業。當我們聽到「如果世界上連一滴乾淨的水,一口乾凈的空氣都沒有了,那你賺再多的錢也是死路一條」這樣的話時,每個人都應該能夠去想一想,我們能夠為當下的環境做點兒什麼,雖然影片在表達上有些簡單直接,但卻更容易為大眾所接受。作為有著大量擁躉的周星馳來講,他無論拍什麼電影都可能輕鬆地拿到一個相對較高的票房,但是他卻盡量用自己品牌的影響力向大家來傳遞正向的信息,因為只有所有人都覺醒了,我們的地球才有可能得到呵護。讓喜劇電影跳出雞毛蒜皮的瑣碎紛爭和個人化世界,承擔更宏大的現實主題,周星馳創作團隊的這種精神是難能可貴的,也是值得我們去學習和思考的。

童真故事中的真情流露

很多喜劇電影往往把搞笑放在第一位,而忽略了對其中人物情感的表達,因此很多喜劇電影的情感表達都是欠缺的。然而,不管什麼類型的電影,觀眾去觀看的時候都希望看到完整的故事和生動的人物,而且最重要的是,其中的人物應該有真性情的流露,能夠讓觀眾產生一定的共鳴。因此說,喜劇同樣需要真情。一般來說,喜劇動作或情境帶來的笑往往是鬧劇式的,淺層次的,喜劇語言和敘事帶來的笑帶有智慧的幽默的因素,而最深沉的笑還應該是基於對喜劇人物的塑造和喜劇性格的發現。只有對人類充滿熱情與悲憫,關注他們真實生活中的生存處境與精神困境,發現他們理想與現實之間可笑差距之後的悲哀,才能夠營造出具有深意的喜劇影片。不過,這還需要有二者的結合,使得「俗者得其淺,雅者得其深」。我認為當前的有些創作者,對喜劇缺乏起碼的尊重,以一種完全的市場意識,勾兌淺顯的喜劇產品,短期內似乎也出現了票房的飄紅,而實際上無異於喜劇的自殺行為。觀眾很快會厭倦那千篇一律的戲仿式場景和狂歡式語言,真正能夠打動觀眾的除了給他歡笑,還要有創作者的誠意,這種誠意應該體現在對作品的主題定位、整體構思和對人物內心的深刻體察等多方面,尤其是對影片中人物的情感把握上。

《喜劇之王》截圖

周星馳導演的喜劇電影在人物情感的細膩刻畫上最經典的莫過於《喜劇之王》,其中兩個底層小人物之間的真實情感讓人笑中帶淚,一句嘶啞著喉嚨喊出來的「我養你啊」讓眾多觀眾為之迷醉。《喜劇之王》中的愛情,是兩個社會地位都比較卑微的人的愛情,一個是不成功的跑龍套的尹天仇,一個則是不走紅的坐台小姐柳飄飄,但兩人之間的愛是相互的,平等的。相愛的過程是微妙的,也是美好的。兩個艱難生活的人樂觀地面對一切,互相鼓勵,相互獲取來自世界的唯一的支持,彼此的貼近自然而然又水到渠成,影片體現出了相愛的那份細膩的微妙和美好。《大話西遊》中至尊寶與紫霞的愛則因為遺憾而顯出幾分凄美的悲涼感,其中廣為流傳的台詞「曾經,有一份真摯的愛情擺在我面前,我沒有珍惜,等到我失去的時候才後悔莫及,人世間最痛苦的事莫過於此……如果上天能夠給我一個再來一次的機會,我會對那個女孩子說三個字:我愛你。如果非要在這份愛上加一個期限,我希望是……一萬年!」更是成為了愛情經典。而這部《美人魚》中的兩個主要人物則是跨越不同的種族,不同的身份地位。由於美人魚珊珊是帶著復仇的任務接近富豪劉軒,觀眾會關心她是否能夠行刺成功,但一次次的失敗卻使得珊珊逐漸加深了對劉軒的了解,而劉軒也在陰差陽錯中發現了珊珊的可愛,而其中最令劉軒感到奇怪並且最終愛上珊珊的是珊珊燒掉支票的那一幕。因為他使珊珊受了傷,就按照自己以往的習慣拿錢作為補償,而珊珊卻並不要錢,尤其是在他把錢加到令普通人瞠目的一百萬時,珊珊還是不動聲色地將支票投進火爐。有些評論認為劉軒愛上貌不驚人的珊珊,讓人不可理解,而實際上,影片的設計是非常到位的。其實前面有一個鋪墊,在劉軒家聚會時,一沙發的美女聽到被扔進泳池的手錶價值不菲,全部爭先恐後跳入水中。而若蘭接近劉軒也完全是出於商業利益。女孩接近他都是為錢這一點劉軒是無比清楚的。而現在所出現的醜女珊珊卻不愛錢,且能夠陪他一起瘋狂一起傻笑,這就足夠了。當愛來臨的時候,相貌一般的女孩也會披上霞光,劉軒送珊珊回家時在門口分手的一剎那,珊珊在劉軒眼裡變得光彩照人,溫柔有愛。這正是愛的力量。相對而言,珊珊愛上劉軒則顯得有點過快,因為她要經歷由恨到愛之間的轉換,由仇人到愛人之間的轉換,這不是幾個畫面就能解決的。因為電影時長的限制,可能在這一點上表現得不夠細膩。只是在珊珊幾次行刺中發現了表面光鮮的劉軒其實是孤獨的,寂寞的,這激發了珊珊善良的情懷,而當他們在一起痛快地吃雞飆歌,並一起坐那些她從未接觸過的遊樂車時,擁有少女情懷的人魚同樣也不能不為之所動。其實女人想要的很簡單,能夠陪她一起吃,一起玩,一起歡樂就夠了。不過,珊珊一開始其實也並不能確定自己對劉軒的感情,只是越接觸越覺得捨不得親自下手殺掉他,幾次在關鍵時刻放他離開,而且在劉軒自己送上門來被八爪魚勒住脖子,眼看復仇就要成功的時候,珊珊卻砍掉八爪魚的觸鬚救了劉軒,生死關頭,珊珊看清了自己的內心。同樣,在若蘭瘋狂地要置珊珊於死地的時候,劉軒也奮不顧身地擋在前面,即使被炮轟,被箭射也絕不放手。在這點上,二人完成了相互的拯救,同樣也實現了最美好的愛情童話。其中人魚師太講到過往的故事時所說的「愛是包容,也是忍耐,它經得起時間的考驗,永不休止。」用一句話深刻揭示了愛情的本質,而人魚師太所珍藏著的一幅圖畫也暗示了她自己也曾經擁有過與珊珊相似的與人類相愛的愛情經歷。

心有觀眾的周氏喜劇

當然,喜劇電影最重要的一環始終還是能讓觀眾笑。正因為能讓觀眾無所顧忌的笑,周星馳才是周星馳。當《美人魚》大賣之際,周星馳經常被採訪者問到影片能夠獲得如此成功的秘訣,他的回答主要有一句話就是「心中有觀眾」。看起來非常簡單的一句話,卻是影片能夠在短時間內所向披靡獲得廣泛關注的主要原因。在影片的創作中能夠始終將觀眾是否能夠接受、是否能夠獲得精神的滿足、是否能夠獲得娛樂的快感等問題放在重要的位置,那麼影片在市場上便一定會獲得足夠的回報。因為當前的多數觀眾更喜歡喜劇性強的影片,從電影市場的數據不難得出推斷,而周星馳之所以被奉為「星爺」多半也是因為其一直以來獨步天下的「無厘頭」喜劇。雖然在他之前香港電影就已經出現了「無厘頭」式的喜劇表演,但周星馳卻是獨一無二的,在近年來國產喜劇片中有大量的「無厘頭」喜劇的模仿者,但卻都無法獲得周星馳電影喜劇的強烈效果。當然,這主要是因為他特殊的表演方式是其他人模仿不來的,所以現在即使是他導演的喜劇,因為沒有了他的親自表演,也多少差了些味道,但是在喜劇性的設置上,周星馳導演煞費苦心,將自己能夠成功獲得觀眾認可的橋段巧妙改寫,以滿足觀眾對周氏喜劇的心理預設。影片中有很多周星馳電影中常見的經典元素,如旺財、鹹魚以及御用配角人物田啟文、林子聰等人作為客串,都能夠喚起影迷心中的周氏喜劇情結。

在喜劇人物上的設置上,美人魚珊珊是典型的喜劇主人公,外貌一般,卻要使用美人計使一個身邊美女如雲的年輕富豪愛上自己,然後對他進行刺殺。珊珊第一次出現在劉軒面前時,畫著誇張無比的彩妝,還因為被劉軒手下追打而顯得狼狽無比,丑到極點。這一形象與《食神》中莫文蔚飾演的雙刀火雞、《少林足球》中的阿梅相似,用醜女形象實現其喜劇功能。明明是一個美人計,卻安排一個既不是專業演員也不是專業殺手,相貌一般的人魚去完成,這根本就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而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是一般喜劇電影主人公的標準設置,因為只有主人公不斷的受挫才會不斷引發觀眾的優越感從而產生笑聲。在喜劇情境的安排上,也運用了喜劇情境設計中最經典的「身份隱瞞」,珊珊的美人魚身份就是一個最大的包袱,而本來要復仇的她卻不知不覺中愛上自己的復仇對象這一充滿悖論的情節設計也是喜感十足。周星馳的影片還特別擅長用大起大落的意外情境使觀眾期待受挫形成喜劇感。康德在《判斷力批判》中認為,笑是某種期待的突然虛無化,是荒謬背離的東西被化為遊戲。他提出:「在一切引起活潑的撼動人的大笑里必須有某種荒謬背理的東西存在著……笑是一種從緊張的期待突然轉化為虛無的情感。正是這一對於悟性絕不愉快的轉化間接地在一瞬間極活躍地引起歡快之感。」也就是說,引起笑的,必須是荒謬的、不倫不類的、乖訛的東西,它們常常出乎意外,使你期望的東西突然歸於消失。比如一開始四爺、鄭總等人到劉軒家聚會,觀眾一般都會認為這是劉軒的好朋友,可是他們一開口卻都是嘲笑劉軒買了一塊賠錢的地,來看笑話的;然而當劉軒說自己已拿到填海批文時,眾人又都傻眼,鄭總生氣離開,四爺則馬上改變語氣要與劉軒合作。短短的一場戲,幾個起落的轉折,人性的惡被放大,而令觀眾感到意外便是喜劇的妙招之一。又如若蘭引誘劉軒,場面十分火爆,看起來馬上就會有一場激情戲,而接下來劉軒竟然推開若蘭,穿上衣服走了。這種情緒的快速轉換,人物大起大落的反差都構成周星馳喜劇中略帶點兒神經質色彩的喜劇效果。

在語言上的錯位和誤會也是營構喜劇性的主要方法,比如其中稍顯幼稚的關於雞的笑話就是因為珊珊不明白人類對於「雞」的另一定義。因為對話雙方交流不暢而導致的雞同鴨講、理解錯位也是喜劇的重要來源。劉軒在發現珊珊的真實身份和目的後去警察局報案時的片段也是全片最搞笑的段落之一,劉軒非常認真地講著自己被人魚綁架的悲慘遭遇,描述著上人下魚的特殊物種,兩個警察都因為他所說的東西太過怪異而視其為神經病,還把他所說的美人魚畫成幼稚的簡筆畫,兩人邊聽邊忍不住偷笑,卻又要防止被劉軒看出來,於是用假話安撫劉軒,劉軒一出門,兩人就瘋狂大笑,劉軒回來時,兩人則馬上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交流的障礙形成高潮迭出的笑點。劉軒的手下廖先生遇到被劉軒的行為惹怒而氣憤至極的若蘭,卻還按照常規來問她:「蘭總,要不要喝點什麼?」若蘭氣憤地說:「喝你妹。」廖先生立刻很認真地對手下說:「馬上把我妹接來。」若蘭更惱火地叫:「喝你媽!」廖先生變了下臉色,還是機械地說:「把我媽也挖來吧。」若蘭吼道:「滾開!」廖先生和三個手下便真的躺到地上滾著走了。這種無厘頭地僵化理解對方語言的方式,製造出了強烈的喜劇性效應。

在人物的喜劇動作方面,喜劇人物肉體上的受虐,或者說是因為動作笨拙而不斷摔倒等是最為常見的。我國經典的兒童故事《豬八戒吃西瓜》中的豬八戒因為偷吃西瓜而最終被自己扔的西瓜皮一次次摔倒就是最有代表性的喜劇動作。在趙本山小品中趙本山也經常會用假裝摔倒博取笑聲,這雖然只是一個簡單的喜劇動作,但卻說明了一個喜劇製造的常識。在周星馳導演的《功夫》中,阿星襲擊不成反而身中多刀的片段是一個最好的隱喻。喜劇人物從來都不能威脅別人,他最終傷害到的只有自己。阿星想加入斧頭幫,按要求需要殺一個人,他將目標鎖定在囂張跋扈的包租婆身上,於是躲在牆後向她暗射飛刀。第一把,飛刀在空中轉了一個美麗的弧線後插進他的左肩;第二把,被牆壁反彈插入他的右肩;第三把,由同伴阿骨擲出,刀身與刀柄分離,刀身插到阿星右臂,刀柄敲到包租婆。阿骨發現誤插阿星,伸手把匕首拔出,阿星因為拔出匕首會流血不止而大叫:「不要!」想要阻止阿骨,而阿骨又把已經拔出的匕首插回阿星身上。據報道稱在觀眾現場反應上,綜觀觀影過程中數十個觀眾大笑的場景,這 3 分鐘的爆笑聲浪最高。尤其是阿骨把匕首再一次插到阿星身上的鏡頭,觀眾被逗得前仰後合。這是一個喜劇人物受挫經歷縮微式的概括。在《大話西遊》中,至尊寶前去刺殺蜘蛛精時同樣也是一次次傷害到自己,引發觀眾笑聲不斷。《美人魚》中,珊珊刺殺劉軒同樣是狀況百出,每一次拚命投出海膽,卻總是會機緣巧合被碰回來,不偏不倚地扎到她自己頭上;躲在桌子下面拿著魚骨刀準備扎劉軒,毫不知情的劉軒邊唱邊跳,每次卻都恰到好處地躲過珊珊的尖刀,還一腳踩到珊珊手上,珊珊奮力刺去,他的腳卻恰好挪開,刀直插到珊珊自己手上。最後的搏命出擊卻被劉軒無意中揮動的棒球杆直接打倒。一系列的自殘式動作令人捧腹。而八爪魚本要復仇卻不得不切下自己的觸手做燒烤的痛苦以及背著飛行器出場卻不慎被噴得滿屋子亂飛的老闆同樣也是笑聲的來源。

在對結局的設計上,如果說影片想要追求更震撼的效果,更文藝的表達,更深刻的主題,一般都是用悲劇性的結尾來引人深思。本片其實也可以在最後讓若蘭殺死珊珊,青羅灣最終被填平,在上面蓋起來現代化的高樓大廈,而在廣場的中央豎著一個美人魚的雕塑。這樣設計的話可能時代諷刺性就會更強,喜劇也就變成了悲劇。但是一般觀眾對於喜劇電影的期待總還是想要一個圓滿的結局,這樣更符合喜劇電影的創作規律和觀眾的審美期待。所以電影最後含蓄而美好的結局,應該說是對觀眾心理的撫慰,也是對喜歡喜劇電影的觀眾的一種尊重。

論者曾在一篇談及中國喜劇電影「小品化」的論文中提到「內地喜劇電影要想走出狹小局促的格局,必須吸收多種元素,在敘事的現代感上和視覺的奇觀化上加以結合」,應該說,《美人魚》在「敘事的現代感上和視覺的奇觀化」這兩個方面都做出了有力的開拓,同時,還有效地將童話的改寫和人物情感緊密交織,在宏大主題之下延續了周氏喜劇的爆笑風格,對當下的喜劇電影創作具有較強的啟示性意義。

注釋:

[ 德 ] 康德:《判斷力批判(上卷)》,宗白華譯,商務印書館 1964 年版,第 180 頁。

參見拙作:《近年來中國喜劇電影的小品化現象及其反思》,《山東師範大學學報》( 社會科學版 ) ,2012 年第 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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