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沒哪部電影能像這部一樣適合在生日這天一個人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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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電影：比海更深 是枝裕和海よりもまだ深く

本文所有圖片都是電影截圖

今天是星期天，罕見地一個人在家。除去初中在家獨居的數月，以及大學某次比所有室友都要早到學校三天，再沒有一個人過。我和家裡的蘭花、紅花還有大蒜相伴，並不感覺孤單。我像平時一樣打開常看的情景喜劇，沒兩集就覺得太鬧；懸疑劇，最近看得太多，竟然也無法勾起興趣。吃了兩口自己熬的白粥，發現再也沒有胃口。我彷彿發現了一個全新的自己——獨居版本的我，竟然那麼寡淡文藝，以及有可能，非常可能，是一個，瘦子。

很可能是瘦子的我，一邊捏著游泳圈，一邊思索今天下午要看什麼電影。適合瘦瘦的、寡淡的我的電影。看到硬碟里的《悲慘世界》，安妮·海瑟薇強勢拿小金人那部，特意拔牙來演芳汀那部。我和威在電影院里吐槽，這真是一個很毒的故事，只有高富帥才能成為人生贏家。屌絲們只能為人生贏家鋪路。還一本正經地掉眼淚說這是悲慘世界，怎麼做得到？但歌真的很好聽，我還時常打開，一邊工作一邊聽。

緊接著想重溫《亂》，無奈沒有硬碟。腦海里又浮現出血一樣的紅色，披頭散髮的主君，瘋癲的李爾王，睿智的小丑。大學的畢業論文還寫了李爾王的翻譯。我寫論文的水平太糟糕了，根本不是搞研究的料。我到底寫了些什麼玩意兒？我才不在乎譯者們怎麼翻譯呢，我在乎的是國王在暴風雨中的呼喊，他響雷一樣的聲音。轟隆！被愚蠢和自負擊斃，大快人心又很悲傷。

最後打開《比海更深》——啊，颱風要來了，我喜歡。

昨天晚上和朋友們在倫敦吃飯，天津人和北京人回想起在北戴河度過的時光，同時感慨英國的空氣太過濕潤。我夾一筷子烤魚進嘴裡，辣椒的香、花椒的麻被高溫壓進炸得金黃的魚皮，魚肉還是雪白滑嫩。身為廣東人，我熱愛川菜，熱愛辣菜，不怕拉肚子。但英國的空氣對我來說，卻是太過乾燥，身上莫名就覺得缺水、癢，塗上乳液，只覺得加了一層皮膚，皮膚裡面，還是干。雖然並不懷念梅雨時節滲水的牆和永遠不幹的內衣褲，但在冰箱一樣的大冷天里，看到颱風的消息，有種終於把乾癟的海綿摁進水裡的感覺。

颱風天，狹窄的房子，媽媽和大女兒一邊填寫葬禮賓客的邀請函，一邊聊天。沒有撲面而來的懸疑感，沒有值得擔憂的主人公命運，只是媽媽和女兒，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著，好像去世的父親並沒有引起多大的悲傷。

我也曾參加過親人的火化儀式，最難熬的不是把人送進火爐的瞬間，也不是見到好端端的人變成一堆白骨的剎那，而是在放入火爐之後的等待。悲傷的空氣混進了無可奈何的耐心，變得微妙而尷尬。好像在等某個人厚著臉皮說：啊，怎麼還不結束？可是又有點抗拒相信，要結束了？真的要結束了？是遺體的焚燒要結束了，還是人生結束了？人生真正的結束，是什麼時候開始的？也不好真的討論這些問題。只好等，脖子伸長，去看火葬場的煙囪，白煙追著黑煙，黑煙趕走麻雀。那時候還沒見過活的烏鴉，如果有，也許會更應景。烏鴉漆黑的羽毛，沉靜的眼神，太過睿智，無怪乎總被視為不祥之物。

媽媽和女兒聊著聊著，聊到了「大器晚成」的小兒子良多。年過而立的小說家，只得過名不見經傳的文學獎，之後再也沒有什麼成就；娶了美麗的妻子，生了聰明懂事的兒子，但最近離婚了。年紀雖然不小了，卻還無法獨立，吃了上頓沒有下頓，拖欠房租水電，更湊不出給前妻的贍養費。果不其然，鏡頭一轉，這個潦倒的小兒子就趁媽媽家沒有人，東搜搜西摸摸，看有沒有值錢的東西可以變賣。不僅如此，他還沒有什麼職業道德，也會把賺得並不容易的錢直接賭光。

換了平時的我，肯定極度厭惡這樣的Loser。但今天我是獨居版本的自己，對於這種一把年紀還不能好好照顧自己、一直給親近的人帶來麻煩還一副理所當然的人，竟然沒有一種出於本能的抗拒，反而通過鏡頭看到他小心翼翼的善意和不成熟的責任感（看來瘦瘦的我也是個更少偏見的我）。無論是裝作不在乎地硬要媽媽收下「零花錢」，吐槽媽媽繪聲繪色開始卻無厘頭結束的「路邊蝴蝶」的故事，或者是假裝自然地和兒子聊天，臉上都是褶子的良多都露出了小孩裝成大人卻快要綳不住的表情，尷尬、迷茫。

這種也是沒有複習卻不得不上考場的表情。父親的去世、妻子的離開，都讓這個從來讓人收拾殘局、再小的事情也要幫忙的小兒子意識到，自己需要承擔一些責任。不然再也捉不住自己想珍惜的人。他開始笨拙地嘗試，自然許多嘗試也是以失敗告終的。但他得到了愛他的人們的寬容。媽媽、兒子、工作上的朋友。他開始去學習除了受寵的小兒子以外的更多角色，尤其是「父親」這個角色。失去父親之後，他才慢慢感受到父親的愛。「總是要失去之後才學會珍惜啊」，良多身邊的人都這麼感嘆到。或許是說中了心裡的想法，良多總是無言以對。

這麼大歲數了，才開始長大，會晚嗎？

颱風夜裡，他有了答案。好不容易爭取到和兒子真悟單獨相處的時間，又耍小聰明把他帶到母親家去。真悟親近奶奶，心領神會地去了，然後又讓前妻來接。啊，到這個時候，良多還是像個小孩一樣啊。司馬昭之心地搞事情，慈愛的母親總是偏袒著，連兒子和颱風都站在他這一邊。颱風天創造了天時，狹窄的小屋讓大家不得不擠在一起，而良多終於像一直就該做的一樣，陪伴家人。像兒子一樣，開心地把媽媽做的飯菜吃得一乾二淨；像丈夫一樣，詢問妻子的近況，關心兒子的教育；像爸爸一樣，創造和兒子一起的快樂時光。

就像童年裡一些無足輕重又至關重要的回憶一樣，這個颱風夜，應該會成為真悟所有颱風夜的範本，就像多年前，良多的爸爸帶著他躲在公園的滑梯下度過的那個颱風夜一樣。我想起爸爸當年和我還有弟弟一起在家，他像澆花一樣用大水管給我和弟弟洗澡。他用胡茬蹭我的臉，他把我舉高，讓我坐在他的肩膀上。父親做的一切，即使微不足道的事情，都將成為孩子心中父親的範本。雖然良多的父親這個角色從開始就不在，存在感卻非常強烈。電影看完之後查了一下，原來導演是以父親去世後探望母親為靈感寫作的劇本，也難怪了。

也許因為剛和媽媽視頻過，我最喜歡的片段，還是接近片尾時，良多和母親的對話。在鄧麗君的《別離的預感》下，他們談起了去世的父親。

-人走了之後再怎麼想念都是枉然，還在的時候好好孝敬才是。

-我知道的。

-為什麼男人都不會珍惜當下呢——總是在追求失去的東西，憧憬著無法實現的夢想。被這些困住，每天還怎麼快樂？

-確實是呢。

-幸福這種東西呀，要是不捨棄什麼的話就無法得到呢。

我這把年紀了，還沒說過愛誰比還還要深這樣的話呢。

-別說這麼寂寞的話啦。

-你有嗎？愛得比還還要深的人。

-我？算是有過吧。

-一般人都不會有哦，但每天還是開開心心活著。不對，正因為沒有才能開開心心地活著吧。

母親這種職業，是世界上最有智慧、愛心和耐心的。但凡勝任者，無不觀人入微，對孩子的秘密了如指掌。雖然如此，她們並不扮演上帝，只是默默地把自己做得更好，讓自己的內心更強大，然後放手，深藏功與名。只在某種機緣巧合下，才讓你突然意識到，啊，自己的母親，真是太有智慧了。

也許是緣分，前兩周看的《人生果實》里的配音，正是《比海更深》裡面扮演母親的演員。這位母親和《人生果實》里的英子一樣，很有精神，一直保持著對生活的熱愛。看著她翻開舊相冊，看著她緊鑼密鼓地張羅，看她興緻勃勃地碎碎念，看她偶爾拿死亡來開玩笑，都讓我想起生活中遇到的經典母親形象。我的媽媽，我的奶奶，我的姑婆……也許是電影這種對生活的百分之二百的還原，才讓它裡面的情感那麼真摯動人吧。

明天的我，仍然是忙季的我。雖然即將住在酒店，卻不再擁有像今天這樣自由的獨居時光。很高興要回到人類社會，但也很享受一個人思考或者不思考的放空的旅程。很高興，26歲的第一天，能和自己聊天度過。

（重點是，獨居的我，還真可能是瘦瘦的。）

——寫於2018年2月25日

讀到這裡的都是真愛，祝你們天天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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