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的動作很快
本來是手寫在筆記本上的,覺得寫的亂,就用電腦改了改,順手發了豆瓣和lof,在這裡也發一個好啦。新年好~
觀影手記
一、
《臉龐,村莊》看到一半的時候,我就想起了去年的另一部影片,叫《將來的事》。我不知道這是法國電影的某種血脈上的共性,還是只是一種巧合——它們帶給我的感覺在某種程度上不謀而合。
我始終認為電影是一種非常複雜的藝術,因此不論影片呈現出如何的圖景,必定反映著相應的辛勞。靈氣與運氣固然重要,卻難以支持至少九十分鐘的敘事。在這樣的前提下,我對於這種,用工巧達成的自然非常的著迷。
看過許多有著濃烈風格的電影,有時候也像會做遊戲一樣去描述那種味道:《三塊廣告牌》是海明威式的,《春光乍泄》像墨綠的海鹽,《蝴蝶君》類似於煙氣氤氳的香堂,《洛麗塔1997》是一杯血腥瑪麗。營造一部作品的整體氣氛已經令人敬佩,可要是它做出了沒有風格的風格呢?把彷彿在身邊發生的事情,輕輕地托起,直到離地面恰好五公分,這又是怎麼樣的難度呢?
我只能用我最喜歡,但又最狡猾最模糊的一個詞來形容它:「自然」。
這種自然,並不來源於紀錄片式的真實——實際上,兩位藝術家常常並排坐在兩個靠椅上,面對著海與沙,或者是他們所著迷的牆面。瓦爾達總是念叨著、揶揄著JR從不摘下的墨鏡,結尾處溫柔的JR就為她的眼淚摘下了它。前面瓦爾達講她的視力正在下降,需要進行手術治療,後面就有那句甜甜的「我其實看不太清,但我看見你了」。包括戈達爾在他房子窗戶上寫下的暗語,和瓦爾達解釋著解釋著就止不住的哽咽。我回想起這些的時候,深深的明白其中有很多的美感,來源於有意為之的照應,來源於藝術式的、文學式的而非生活式的創作。
可我還是覺得它自然。
也許由於瓦爾達曾經是一位攝影師,人們彷彿可以通過她模糊而又閃爍的眼睛,去看到一個不一樣的動人世界,她不矯揉造作,不改變它的結構、色彩、光澤,也取消很多解釋。她只是站在一些角落,把一些東西,恰好放在了一些地方,然後我們就愛上了它。
二、
全片最美的一段,是JR決定在諾曼底海灘的墜落碉堡上,貼上瓦爾達以前為蓋伯丁拍的相片。貼完之後瓦爾達講這很好,看起來他就像個睡在搖籃里的小孩。
更好的地方在後面,一夜海浪,人像被沖刷殆盡,碉堡上只剩下了模糊的殘影,影片給了足夠長的鏡頭,去定格那肅穆堅定的黑色。
「海的動作很快。」瓦爾達平靜的講。
就彷彿,她早就知道這世界的滄海桑田,然後在巨大的風浪襲來時低聲絮語:「原來如此。」
正是這樣的一個片段,把貫穿全片的臉龐貼畫活動推向了另一個維度。
他們穿梭於不同的村莊,和勞動者在一起,他們試圖去紀念人與情景。不論是過去的、現在的,他們始終使用著相片,並將它們貼在建築物的牆壁上。這就好比封存某一刻的時間,然後以建築為媒介,將某一個瞬間盡量的拉長——從過去拉到此刻,或是從此刻拉到未來。
這是一份了不起的希冀,可這希冀的結局何在?全片可能僅提供了一份答案,那就是海灘邊的墜落碉堡。
那從時間的深處剝離出來的一瞬,並不會就此與時間平行,走上永恆之路。它就像某種能量的守恆定律,會在不可知的某個節點再被浩大的洪流所吸納,成為另外一個瞬間。縱然它看似是另一個過程的新生,但本質上它不過是某種相對的逆過程。
海的動作很快,可風雨雷電,化學變化,人類活動,哪一個又會慢呢?
三、
發生了很有意思的串聯。早年看過瓦爾達的幾個短片,都印象深刻。《三顆紐扣》講的是在一個姑娘身上發生的奇幻故事,裡邊那位送來神奇裙子和信箋的郵遞員,正是《臉龐,村莊》里的那位郵遞員。短片片尾的那張小姑娘與郵遞員的畫,也同樣以別的形式出現在了這部電影中。更巧的是,瓦爾達的丈夫雅克,早年也拍過一部以郵遞員為主角的喜劇影片。
另一部短片,叫《尤利西斯》。蓋伯丁只穿著一條短褲,隨意地回憶起當年拍攝那些黑白影像時的情景。瓦爾達談戈達爾的時候講起她拍的《拾穗者》,然後我們看見戈達爾在房子上為瓦爾達留下的暗語:在杜阿爾娜娜鎮,走進藍色海岸。
一個人在另一個人的生命里,到底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到底塗抹了幾多的墨色斑駁,連他們本人也未曾參透。然而就在某些看似密不透風的包裹里,我們瞥見了些許的線索,摸著了些許的脈絡。接著又遁入了無形。
就好像JR在末尾安慰瓦爾達:
「他繼續著他的創作,而你繼續著你的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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