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深處的紅木村上車亭
王宏任
河北省淶水縣淶水鎮北十里地，有個三千多人的大村子，叫上車亭村，村東北是山巒林木，村中有奇陡曲折的溝壑，有說是姜子牙垂釣的渭水，有說是荊軻刺秦王絕別燕王的易水河畔，村人曰：原皇家去西陵祭祖在此上車，故名。村中地勢高下不平，落差幾十米。房屋錯落如棋子般無意灑落，居溝底者與居高地者需仰俯相見。村中無主要街道，每條路都是硬直角的九曲十八彎，且高低下窪、土石相雜、忽寬忽窄，極難行走。由縣城到村有一段崎嶇坎坷的土石路，路雖只十餘里，驅車卻要走一個小時。但到這裡來的人卻絡繹不絕，原因在這裡有精美的中國特產——紅本傢具。我是陪一位美藉華人來這裡採購紅木傢具的，他在這難行的坎坷的路上，隨走隨拍照，尤其到了村裡，看了崎嶇曲折高低不平的狹窄村路兩旁的參差不齊的農房．他更是興趣倍增。這是少見的村落，這裡有五十多年的門窗己發朽的土坯房．有亂石砌起斑雜陸離的山村小屋。有平原常見的寬大敞亮的四合院，也有新竣工的兩層豪華的別墅樓，走在這裡，如進入中國民居展覽廳，且地形融合山地平原，兼蓄南北，這裡往北幾十里，即是近幾年聞名於世的中國避暑聖地野三坡。
我們走進一個王姓的小院，院中有幾塊太湖石．石後一叢綠竹．院中幾棵柿樹，走進坐東向西的大廳，裡面滿是紅木傢具，有明清的太師椅，有雕花的書架衣櫃，有玲瓏剔透的各式花幾，有鏤雕的紅木床，有玉石嵌鑲的百子屏風，有造形古樸的梳妝台，有流溢著書卷氣的文房四寶：紅木鎮尺，雕花鐫字，紅木硯盒光潤如石，紅木筆掛龍飛鳳舞，紅木筆筒縷空雕刻造形精微別緻，這是一個紅木的世界，打臘的如深沉的學者，透著歷史的深邃感，擦漆的如娟秀的才女，顯示著高雅的書卷氣。中國的紅木傢具是世上任何傢具也不可比擬的，法國的路易傢具豪華艷麗，如法國女人，但有輕浮感，英國的傢具富麗堂皇，如英國貴族，有驕奢氣，只有中國紅木傢具造型簡潔，用料華貴，以木材的質地高貴灼人，以加工的精細和高超的藝術氛圍魅人，如飽讀詩書才華橫溢的白衣書生，「腹有詩書氣自華」，透出骨子裡的高貴，如容貌秀碩的深閨少女「天生麗質難自棄」。流溢著錦心繡口的清秀。坐在這個房間，極易使人發思古之幽情，想到李白，白居易，范仲淹，陸遊，辛棄疾等有一定家財而又富有才智的儒生，想到他們就坐在這樣的傢具間把酒茗茶，縱論世事詩文，高貴典雅，使人想到李清照，朱淑真，柳如是等絕世才女在這個房間中寫詩繪畫填詞，飄逸清秀。紅木傢具是中國文化、文明、文采、風流在歷史中鑄造的羽光流韻，是中國文明史在傢具上的凝縮，這是中國人的獨特創造，他的線條和格局是不容更改的，我在北京古玩城見過一種加寬加厚加重縷空精雕的黑檀傢具，那已是個四不象的東西，坐在那樣的傢具上，人就成了不中不西，無文無色的粗俗蠢物。
這樣好的紅木傢具卻出在這個對外很封閉的山村。我們進生產車間，看到生產它的人衣服很破舊，簡直蓬頭垢面，但工作極其專註，可能因為見外國人很多，外來的什麼人都不能打破他的專註，這個小夥子用多種雕刀在雕刻一條龍，先用細刀起線，次用中刀加深，再用寬刀拓寬，後用小刀砂布去棱打磨，直把這條線雕刻成晶瑩圓潤如自然生長成的一樣，沒有雕鑿感，沒有斧鑿痕，短短的一個龍鱗，他競旁若無人的換了各種工具刻了一個小時，他在與木材對話。大概他心中只有他心中的龍吧，他把這條線雕完後，左顧右盼，很滿意，臉上露出笑容，於是又向下一片刻去。
我趁他換線時問他每月多少錢，他說每條龍40元錢，我問他這條龍得用多長時間，他說十多個小時吧！ 10多個小時附身雕一條龍，這得多大的耐性耐心，這種耐心耐性大約只有居住在這封閉寂寞的小山村的人才有，只有這裡居住沒有聲光色味干擾的人才能有，我也參觀過不少生產琺琅的車間，那裡，一個個農村小姑娘把一條條細若遊絲的銅絲盤成各種花的姿態，焊在銅製的坯胎上，然後再填色，毫米之地也分成幾種深淺不同的顏色，然後再去爐上燒，那爐上也簡陋雜亂，那燒爐的工人也蓬頭垢面，但精美的藝術品就從他們手上誕生，從他們的心上展現。想想掛在美國國會大廳的中國工藝花絲燈，擺在世界豪富巨子家中的中國紅木傢具就是我們中國偏僻鄉村的清如泉水的姑娘小夥子製造。在山泉水清，只有心清如泉的人才能創造藝術精品吧！
思想源於痛苦，而藝術產於寂寞，已是干古規律，很難想像建在王府井大街和南京路上的一個工藝廠里的工人能十幾個小時一絲不苟地雕刻出這條龍。現代商品經濟的世界使世界美麗、喧嘩、豐富，但也奪去處於這美麗喧嘩豐富世界的人的平靜專註的心靈。我們的建築手段和機械已大大超過五百年前，但我們現在還能建造一個歷時六百年紋絲不動的故宮嗎？建不了，絕對建不了啦！有倒塌的彩虹橋為證，有灌泥漿的錢塘江大堤的沉井為證．急功近利的商業行為如優質化妝粉，可以使七旬老嫗變成十八齡少女，但只能是一夜風情即都被雨打風吹去，而支持這美麗繁華世界的科技，文化藝術卻永遠在寂寞中誕生，在冷遇中成長，人們在贊著精美的紅木傢具和流光溢彩的琺琅瓶時，有誰盛讚生產他的蓬頭垢面天真未鑿的清水似的少男少女們呢？
上車亭，唯其路程坎坷才幽靜深遠寂寞，唯其深遠寂寞才有這希世的精品，當這精品養在深閨人未識時，他引不來繁華，現在已經拋頭露面了，改革開放使無數精品走遍世界，變成美元，英磅，於是這倒賣精品的人就住上了兩層小樓，而生產他的人還是衣裳襤樓，當這襤褸者跳糟走穴懂得消費之道時，這上車亭的精品世界就要成為「出山」的泉水，變得渾濁了。朋友告訴我：「要長心眼，現在上車亭的村落中就有不少從潘家園買來的假冒偽劣的東西了」。看來上車亭的精品世界也要以審視的眼光來核查了！．
我們要王府井，南京路的繁華耀眼，也要上車亭的清幽寧靜，人間的上車亭，願你永遠清澈寧靜，你是人類文化藝術的桃花源呀！
文字王宏任 攝影周景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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