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生下混血兒的女人 現在怎麼樣了
眼下，越來越多想要移民歐美澳的女人意識到了一點：孩子，並不能像拴住中國男人那樣拴住外國男人，用孩子投資自己和下一代的國籍難如登天。
但這「經驗」背後到底凝結了多少中國女人的血淚，或許人們並不曾在意過。
「為什麼這些外國男人能這麼輕易地拋棄自己骨肉逃回自己的國家對孩子不聞不問？他們還有沒有人性？」這是困擾了單親媽媽小程整整五年的問題，長期心情壓抑加上獨自一人拉扯孩子的艱難與操勞，讓今年剛滿三十歲的她老得像是個四十歲的更年期婦女。
小程是從河南鶴壁下轄某村獨自定居北京的打工妹，她兒子今年五歲了，是跟一位非洲裔美籍黑人生的，完全遺傳了黑人的膚色和五官，在黃皮膚的人群里很是扎眼。
在北京，這樣的孩子近幾年來有個比「雜種」更加羞辱的稱呼：串兒。小程帶著「串兒」上街的時候常常能看到陌生人不甚友善的注視和打量，久而久之，她越來越不愛出門了，趕上長假，時常一連七天都把自己關在家裡不越一步。
這個混血兒的生父和她是在一家非法從事涉外婚介的婚姻介紹所里相識的，本來為了防止有人假借「婚介」名義拐賣越南姑娘到中國貧困山村當媳婦，我國法律一直禁止任何組織或者個人從事營利性的涉外婚姻介紹。
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國內、尤其是落後地區的未婚女性或者離異女性為了移民而產生的大量涉外婚姻需求，依舊促使這個產業在見不得光的地方蓬勃發展著——而這就給了不少外國男人以誘騙中國姑娘的契機：他們打著和中國姑娘交往相處的名義混吃混喝騙財騙色，這些中國姑娘為以最便利的方式移民到所謂的發達國家，完全置被騙的可能風險於不顧，無底線地滿足著這些除了歐美國籍可充資本之外一無是處的男人們的任何慾望。
為這個男人生下一個孩子，在她們看來無疑是移民計劃中最穩的一步棋。
但這步棋的勝算率卻遠低於她們的想像，並由此催生了一個新的女性群體——單身混血兒母親。
我媽媽和我的美國爸爸有過一段婚外情
二十二歲的中美混血兒小靜身世頗有些例外，在被她美國籍的生父遺棄了她之後，她是被上海籍的母親一個人撫養長大的。
金髮碧眼的她有一口流利的漢語和上海話，但卻不怎麼精通英文。
在和我的談話當中她並不隱晦在中國人眼中看來有些羞恥的細節——她母親在懷上她的時候其實是早已和一位上海男人組建了家庭的，她的出生是基於她媽媽當年和她的美國父親發生了一段婚外情。
之後她的講述不出我的猜測，那位美國爸爸在被她媽媽以懷孕為理由要挾結婚之後逃之夭夭，而在一個明顯帶著混血兒特徵的女嬰出生當日，她媽媽的前夫扭頭而去。此後她媽媽在離異的二十多年裡始終保持單身，獨自撫養小靜長大。
「生下我之後的兩個月我媽媽辦妥了離婚手續，後來她也在外面打聽到像這種情況應該是可以請求美國大使館通過美國警方找到我父親本人的，如果找到了並且確認了我和他的親子關係，那至少可以保證我的國籍落到美國，也能得到不少撫養費。」
「你媽媽當時去辦這件事了么？」、
「她的確去尋求過這方面的幫助，但很荒誕的是她這時才突然發現她根本沒有辦法給大使館提供關於我父親身份的足夠資料供工作人員查這個人。」
「為什麼？」
「連我父親告訴她的名字都是假的。」
比異樣眼光更傷人的
是沒人願意做這些孩子的繼父
小程不是沒想過再婚，既能分擔自己獨自帶孩子的辛苦，也能給孩子提供更好的家庭環境和情感空間。
用不太好聽的話來講，她現在需要一個不介意孩子血統的男人接盤。這雖然是個不小的困難，但卻是她不得不面對的當務之急：「一旦我哪下有個重病或者是什麼三長兩短，這個孩子就完了。」
小程和不少和她一樣的混血兒單親媽媽都保持著不同程度的聯繫，除了日常分享探討一些育兒知識之外，她們每天談論最多的話題就是怎麼為自己和孩子的未來謀個長遠打算。
「大概幾年之前有個女人，為了養孩子一個人找了三個工作，獨自帶孩子帶到十三歲，長期心情糟糕還有過勞，自己得了癌症沒錢治，只能在家等死，她死了之後這個孩子交給他外婆管，他外婆養到他十七歲的時候也去世了。還有一個江西的女的懷孕六個月的時候那個英國男人自己跑回國，她產後抑鬱，沒多久就跳樓自殺了。」
小程總是覺得這些事情似乎每天都在發生著，她不得不問問自己：如果自己哪天變成了故事的女主人公，她到底該怎麼處置這個孩子？這個孩子的外公去世得早，外婆也常年卧病在床。如果再沒有辦法給孩子找個繼父，她無法想像今後的生活還會跌落到怎樣更不堪的局面里。
「你嘗試去相親或者是繼續通過婚介給這個孩子找個繼父么？」
「肯定試過，這五年里見了不下幾十人，有的見到我本人還算滿意，但是一旦我把自己有個混血兒孩子的事情對他們和盤托出就立刻聊不下去了。」
「也就是說他們能接受你的條件，但是他們都容不下這個孩子？」
「主要是容不下這個孩子，當然我條件不夠好也是個原因。大概有兩三個男的也能容得下，但是他們的經濟條件比我還要差，都是離婚的，手上沒有多少積蓄，有的婚後還要住進我租的房子里來。」
「你不會考慮這種男人是么？」
「我知道帶著這個孩子肯定是個劣勢，如果想要結婚就要把自己的標準降到最低，但是再低我也得保證他有能力盡到繼父的義務，其他的我都不在意了。」
如何平衡這些男人在婚姻選擇與繼子撫養當中的心理失衡，是一直令小程一籌莫展的問題。
被親生父母共同遺棄的混血兒也為數不少
面對父母一方摒棄責任的逃遁，有的單親爸爸或者媽媽能夠自己堅強地扛起養育孩子的重任，但是有的父母卻沒有了這份信心、耐心和善良。
他們或許覺得孩子將是自己未來幾十年人生的最大羈絆，不肯捨棄自己的幸福人生來等待這個孩子的成長。幾經思量，他們最終選擇了和另一方相同的做法：拋棄這個孩子，任其自生自滅；甚至是冒著被法律嚴懲的風險把孩子交到人販子的手上換取區區幾萬元的「生育補償」。
來自父母雙親的共同遺棄，無疑成為了壓垮這條生命的最後稻草。
這個孩子名叫巴比，中非混血兒。
不同於之前的幾個孩子，這個孩子是先被自己的媽媽拋棄的，在被媽媽拋棄兩年以後，非洲籍的爸爸因為在義烏生意經營失敗一時無力承擔對他的撫養所需，也最終遺棄了他獨自回了非洲，巴比由此成為了一位父母都尚在人世的「孤兒」。
被父母拋棄之後，他的生活完全倚靠一位在蘭溪的「奶奶」，奶奶是個善良人，願意為他擔起日常吃穿用住的花銷，但小巴比沒有國籍，更無法落戶口，讀書和就業都因此成為了以後不得不面對的困難。
按照法律政策，如果想要落實他的國籍和戶口，必須有人願意正式與這個孩子建立收養關係，或者是找到他的親生父母當中的至少一方。
奶奶和小巴比的爸爸倒是有過幾面之緣，但是自這個男人不告而別之後便通通斷掉了和中國的所有朋友、生意夥伴的一切聯繫；而對巴比的生母，奶奶卻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奶奶的經濟條件並不優渥，最多只能供養到巴比適讀小學的年紀。
如果沒有符合收養條件的家庭願意收養這個孩子，福利院無疑將是小巴比唯一的歸宿。
但，那些被收養的混血兒就能幸福么？
圖片里這個跪在地上扣首的孩子和小巴比一樣，也是個中非混血兒。
沒人知道他的親生父母是誰，他的父母在他出生之後不久先後拋棄了他，好在有一位姓梁的養母願意收養這個孩子。
不料好景不長，養母梁阿姨在收養這個孩子之後沒多久就生了一場大病；禍不單行，隨後她自己的投資生意也失敗了，賠了不少錢，手上已經沒有足夠的積蓄能夠用來負擔對這個孩子的撫養了。
（養母梁阿姨生病時，被親生父母遺棄的男孩在盡自己所能照顧他的養母）
為了能讓孩子有更好的生活環境和教育環境，梁阿姨思慮再三決定割愛：交出這個孩子的撫養權，給其他更合適他的養父母來承擔對他的培養。
於是就發生了照片中的一幕，這個孩子向養母的親戚下跪，希望養母能不把他送人，因為他對梁阿姨的感情很深。
儘管在當時他才只有四歲，不幸生活的磨礪讓他有了遠高於同齡孩子的成熟、內向和壓抑。每當一個人的時候，他總是自己對著窗戶默默發獃，他知道自己的身世、膚色和命運似乎都和其他孩子有著天壤之別。
他的未來又在何處？
紅燈區與禁止墮胎造就了亞洲最多的混血兒棄嬰
相比中國相對健全的收養制度和福利院制度，這類人間慘劇發生的最多的地方其實是菲律賓的一個紅燈區，最令人感到窒息和絕望的也是在這個紅燈區。
菲律賓最大的紅燈區叫天使城，這裡也是整個東南亞最大的紅燈區。
或許對於尋花問柳的男人這裡的確是座「天使」城，但對於無數以出賣自身為業的女人和她們生下的孩子這裡無異於是人間地獄。
到了晚上，來自世界各國的男遊客都可能會在這裡「找樂子」，燈火閃耀的背後，他們或許不知道這個國家有著一條無比生硬的法律：禁止墮胎。
紅燈區每年為菲律賓帶來千萬元收入，也帶來成千上萬個找不到父親、甚至都不知道生身父親是誰的混血嬰兒。
這個紅燈區最初是為了迎合克拉克空軍基地（美軍海外軍事基地）圈地而成的，這個軍事基地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關閉了，但由它孳生的「天使城」卻漸漸發展成了東南亞最大的色情交易「基地」。
根據之前國外媒體的大致估計，菲律賓大概有近五十萬名性工作者，這個數字不可謂不龐大，更加觸目驚心的是這其中有高達1/5都是未滿十八周歲的未成年，而這部分未成年當中就有相當一部分都是由這些妓女所生的、早年被親生父親遺棄了的混血兒。
由於沒有健康的成長環境和便利的教育條件，在身體還沒有徹底結束髮育之前，她們就只能被迫從事和她們的母親一樣的工作用於糊口。
這是她們僅有的生存途徑。
（弗朗辛的親身父親是澳大利亞人但卻從來沒有來找過她，如今她和自己的繼父以及同母異父的兄弟姐妹一起住在破舊的房子里。）
（格萊斯在8年前遇到了一位78歲的澳大利亞遊客馬科斯，生下了一名混血男孩。不同於其他父親，馬科斯在兒子皮特的出生證明上籤了字並幫助他獲得了澳大利亞國籍，但8歲的皮特和他的母親已經四個月沒有收到贍養費了。）
除了部分單親媽媽是由於缺乏避孕措施之外，能為自己的孩子落個更好的國籍、謀個更好的出路，有時也是她們產下混血兒的主要考慮，但像皮特這樣的好運的孩子在菲律賓卻寥寥無幾。
更多被親生父親遺棄的混血兒，都生活在比中國混血兒棄嬰更加悲慘和不堪的境遇里。
在採訪最後，小程告訴我她無比恨這個孩子的父親，有時還會把這股怒氣莫名地撒在孩子身上，之後再滿懷愧疚地抱著孩子痛哭不止。
她能看出自己孩子心裡的迷茫、壓抑和少言寡語，但是對於這些，已經被診斷出中度抑鬱的她都已經無力可施。
在孩子變成了母親想要為自己和後代改變國籍、提升經濟能力和謀更好的生活境遇的人命賭注之前，她們其實都忘了她們並沒有為這盤賭局的失敗支付足夠賭金的能力，也沒有讓世俗理解和接受她們如此孤注一擲的理由。
顧奈，一個人類情感研究員。
出版作品《誰不是學著去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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