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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發展那麼快,追不上的人怎麼辦

自殺的計程車司機道格·史福特

導語:無限制的進步,可能只是一個深不可測的陷阱。

作者:馬立明,評論員,政治學博士。


馬斯克的獵鷹重型火箭發射成功,成為各大媒體關注的頭條。但是在美國,我聽到身邊更多人在討論另一個名字:道格·史福特(Doug Schifter)。他是一位紐約計程車司機,擁有21年的工作經驗,就在獵鷹升空之前一天,他在市政廳門口,用一支散彈槍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在他臨死前,他在Facebook上寫了一篇長文,表示他陷入絕境,而這個絕境是「結構性的」。他說,當他在1980年代開始從事這個行業的時候,人們一般只工作40小時。而現在,他現在有時不得不每周工作超過100小時才能生存下去。網路叫車服務(UBER)毀了這個行業,令計程車司機遭遇了毀滅性的打擊。他譴責政治人士——市長邁克爾·R. 布隆伯格(Michael R. Bloomberg)和白思豪(Bill de Blasio),還有州長安德魯·M. 科默(Andrew M. Cuomo)——是他們默許富人讓這麼多汽車湧上街頭,搶走了他們的生意。

在社會大變遷過程中,總有人要付出發展的代價。根據《紐約時報》的報道,道格是一位有豐富經驗的優秀司機,曾經多次駕車穿越暴風雪與颶風,平安地將客人送到目的地。道格沒有做錯什麼,但在社會轉型期,他的努力毫無意義,他的辛苦工作,只能讓自己維持此前的收入水準。「我失去了醫療保險,信用卡也負債纍纍……不會再為愚蠢的改變而工作,寧願以自己的犧牲喚起人們對計程車司機境遇的關注,他們現在往往已經無法養活自己的家庭。」

新經濟的衝擊,令很多傳統行業支離破碎。陷入困境的人成千上萬,道格只是其中的一個。他還能通過加大勞動量來維持原有的收入情況,且不知道很多人已經繳械投降,連最後的尊嚴都不再有。別以為美國的低保可以為失敗者兜底,這邊照樣有大量無家可歸的乞討者。《紐約時報》用了「共享經濟的黑暗面」(Dark Side of the Gig Economy)一詞來形容道格等人的失落。如果傳統行業進一步被瓦解,那麼將更多人加入失業大軍。計程車工人聯盟總監德薩伊憤怒地表示,從業者們已經進入了極其敏感的狀態。她多次看到成年男子(計程車司機)哭泣,她擔心他們會開始走上自殺之路。


我們不能指責時代的進步。新科技、新產品,是我們喜聞樂見的,就像我們第一次體驗UBER、滴滴時所感受到的快樂。但是時代的進步帶來的,不一定都是羅曼蒂克的故事,它也帶著血和淚。就像最近流行的某篇文章的標題,「時代拋棄你時,一聲再見也不會跟你說。」時代的進步,必定是一部分人被拋棄作為代價的。那些時代的棄兒,他們會到哪裡呢?

由來只有新人笑,有誰聽到舊人哭。在這個時代,我們為馬斯克的壯舉鼓掌慶祝,為一個鏡花水月的未來所陶醉,卻看著眼前的老司機道格走向絕路。這些科技新貴開創的真是一個美好的時代嗎?一個三流的故事(比如「移民火星」)難道能描述出一個可期待的未來嗎?目前,我不能給出答案。但我看到的是,已經有千萬人因為社會變遷而變得顛沛流離,陷入絕境,其中還包括像道格這樣的專業人士。這個「未來」,難道是建立在對「現在」的趕盡殺絕之上的么?

這些年來,新概念一個接一個,令資本變得無比癲狂。從共享單車到人工智慧,從VR技術到在線問答,從雲計算到無人機,再到現在的比特幣與區塊鏈。風口過去,且不說有誰賺到,有誰暴富,有多少人被打得體無完膚?很多人說,新經濟創造了很多就業崗位,比如說UBER司機。但是,據我的觀察,很多開UBER的中年大叔,都是因實體店倒閉而被迫轉型,說他們是受益者,他們會破口大罵的。而這些UBER司機,又進一步壓縮了計程車司機的空間,成為壓垮道格的最後稻草。

這個飛速發展的時代,種種創業神話及資本狂熱,掩蓋了它嗜血的本性。

這是一個贏家極少、輸家極多的遊戲。開始的時候一哄而上,最後是一地雞毛。

能成為喬布斯、馬斯克、扎克伯格那樣的成功者,只是極少部分;我們芸芸眾生,大部分都只能變成一個普通人,就像道格(說不定還不如道格)。你能期待在這場夜宴中獲得什麼?

這幾年,我看著報社從巔峰跌落,看著無數前報人四處流散。固然有人通過辦公號發了財,但同樣有不少人活在社會邊緣,四處忽悠,變得不人不鬼。指望他們都能成為布隆伯格?這是不現實的。儘管,很多人依然信心滿滿,但我已經看到了他們不願意承認的未來。打雞血是很容易的,蒙著頭向前沖是容易的。但沒有多少人,能在兩個不同的故事中成為主角。


在工業革命時代,有一批產業工人發起了盧德運動。

盧德運動興起的原因,是新技術、新科技的發展,工業自動化程度的提升,令工人工資下降、失去就業崗位。作為弱勢的一方,工人不得不採用極端的方式向資本家報復,將怒火發泄到機器上。盧德分子當時獲得了很多民眾的同情與支持,很多市民甚至為他打掩護。著名詩人拜倫就是盧德運動的支持者,他在《盧德分子之歌》中這樣寫道:

When the web that we weave is complete(唧唧機杼,苦織綾羅) And the shuttle exchanged for the sword( 綾羅既作,易梭為兵) We will fling the winding sheet,O"er the despot at our feet,(桀紂污血,浸沒我足) And dye it deep in the gore he has pour"d. (染此綾羅,投彼裹屍)

在19世紀,盧德運動獲得了很多左派知識分子的支持。包括馬克思、恩格斯、伯恩斯坦、羅素等,都對工人的組織性與鬥爭性加以肯定。那位勇於破壞機器的「盧德王」形象(後來證明是傳說),成為指引工人戰鬥的明燈。盧德運動的一些鬥爭經驗,甚至成為撰寫1848年《共產黨宣言》的依據。在這些知識分子的論述里,盧德運動被看作是工人運動的一部分。

盧德分子破壞織布機

西方一些歷史學家對工業革命讚不絕口,但對於盧德運動卻不屑一顧。他們認為,「歷史沒時間傾聽弱者的哀鳴。」但是,工業革命的後果,絕不僅僅是生產力的提升,同時也是17-20世紀一系列社會動蕩的起因。用不了多久,歐洲的上空出現了「共產主義的幽靈」。枯拉朽的暴力革命,席捲了全世界,並出現了一大批社會主義國家。

如果無視這種憤怒情緒,那是對歷史的不負責任。

在道格死後,紐約市長白思豪對此表現得極不敏感,「讓我們面對現實吧,自殺者往往都面對潛在的心理健康挑戰。」這種冷漠,像極了當年的資本家與官僚在面對盧德分子時的姿態。在社交媒體上,白思豪等政府官員遭到了不少抨擊,畢竟與道格感同身受的,大有人在。社會精英未必能體會普通老百姓的痛苦。布隆伯格總是說,他39歲時一無所有,後來創辦彭博社,但是,又有多少人能在39歲時從零開始,再度崛起?如果每個人都有這樣的能力,那美國街頭為什麼還那麼多流浪漢?

為成功者鼓掌,但不能抹去老百姓的保障。尤其是在社會大變革的今天。

歷史學家羅納德·萊特對於進步這個詞,是非常謹慎的。他表示,所謂「進步」,這在歷史上是站不住腳的。進步在某種意義上是一種陷阱。對技術和物質發展的無休止慾望,會讓人類國度掠奪自然的資源,破壞賴以生存的環境,進而摧毀自身進步的能力。他在其著作《極簡進步史》中舉例,在史前年代,由於狩獵技術的進步,人們可以多打一兩隻猛獁象,這是一宗進步。但是,當貪婪讓他們用同樣的技術多打了200隻猛獁象,人類就要因此挨餓了。

萊特通過豐富的歷史資料,證明了有多個古文明是因為陷入進步陷阱而衰落,這包括南太平洋的復活節島文明、蘇美爾文明、古羅馬文明及瑪雅文明。他們衰落的原因實際上都是一個道理:竭澤而漁。任何自然資源都無法承擔快速發展而導致的巨大代價。萊爾想說的是,所謂單向度的「進步」與發展,只是人類的一種虛妄的想像。無限制的進步,可能只是一個深不可測的陷阱。

還有那位當代的盧德主義者、反對任何科技進步的狂人卡辛斯基,曾預言過新時代並不是人類的福祉,相反,那是噩夢。「工業化時代的人類,如果不是直接被高智能化的機器控制,就是被機器背後的少數精英所控制。如果是前者,那麼就是人類親手製造出自己的剋星;如果是後者,那就意味著工業化社會的機器終端,只掌握在少數精英的手中。」「如果精英們是殘酷的,他們就會直接消滅大部分人類。」

或者你認為,無論是萊特,還是卡辛斯基,都是一些不入世的「怪人」。其實,自從世界在16世紀開啟首波全球化以來,世界就被發展主義所裹挾。發展,成為了世界的一個元敘事。「科技將越來越進步」、「財富將越來越多」、「人將越來越自由」,成為了人類的共識。但很多人也得出一個推論,那就是「越快越好」。發展沒錯,但步伐太快,是危險的。今天,人們對科技的進步,已經從以前的歡欣雀躍變得微妙,甚至變得恐懼。既期待它帶來福利,但又擔憂它將摧毀既有的生活。比如說人工智慧,人們的反應往往是,它又將剝奪多少人的崗位?

在進步主義的元敘事中,我們會為某些創新壯舉鼓掌,並堅信這是人類發展的方向,比如馬斯克的火箭。但是,在這個星球上,還有諸多像道格那樣,努力與時代追趕的人。時代跑得太快,會有太多人趕不上。讓我們把目光,從精英身上挪開,投向那些越發困難的人們。

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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