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能帝國》番外—看雲、聽風
看雲、聽風
一
最近好像忘了些什麼……
他坐在屋外的土丘上,仰面望著天空。
後仰的角度太大,牽扯得身上的傷口微微有些刺痛,可他似乎感覺不到,歪著頭,聚精會神地看著天上隨風賓士的雲,一動不動,那目光是渙散而沒有焦距的。
不知道以前是不是也喜歡看雲,也不能肯定看雲的感覺有多麼好,可每當天上有雲的時候,他總會不由自主地走出門去,坐在同一個地方看上大半天,直到天黑。
他看得是那樣專註,有時甚至會忘了吃飯。
被陽光分割成無數大小不一的碎片的雲彩隨著疾風不停地奔走,一刻也不會停。
天上那些東西……是什麼?
他不禁向天空伸出手,想要抓住些什麼,卻什麼也沒抓住。
他們要去哪裡?
陽光透過手掌的遮擋,在他蒼白的臉上投下幾個大小不一的光斑,將手掌的陰影投射在他的另外半張臉上。
好刺眼!
這光!
好刺眼……
他的頭又歪了歪,似乎有種熟悉的感覺掠過心頭……好像很久以前見過相似的景象。
同樣熾熱的陽光下,同樣乾旱的沙漠中,同樣有什麼東西遮擋住了刺眼的陽光,在他的臉上投下了大片的陰影。
他仰視著那陰影的來源,一瞬間竟然有些迷惑。
……
迷惑?
他在迷惑什麼?
天上隨風而走的是記憶的碎片,他眼見著它們一一從面前飄過,想抓,卻抓不住。
可有時它們會全部一古腦兒地彙集到腦中,多到他的大腦承載不了!
他很努力地想,卻想不起來。
「你在幹什麼呢?」
他仍舊仰望著天空,不說話,仿若落日的餘暉里的安菲特里忒。
那聲音發出一絲幽幽的輕笑,隨著一個優雅的身影飄到他的身後。
「天快黑了,」一雙美麗卻蒼白的手放在他的肩頭,「很快就什麼都看不到了,回去吃飯吧。」
最近總有一些事搞不清楚……
風從他身邊吹過,帶來了一些什麼,又帶走了一些什麼。
每當風吹起的時候,他總有一種錯覺,認為他回到了自己身邊。
只不過是變成了一陣風而已……
很快他又為自己這種想法感到滑稽,因為人是不可能變成風的,合成人也一樣,畢竟他已經過了認為只要相信就能把一切都變成事實的年紀。
可是,有時候還是情不自禁地想,要是那錯覺是真的該有多好。
只要他能回來就好,不管是以什麼形態,就算是真的變成風也好,只要他能回來。
為什麼腦子裡會產生這樣荒謬的念頭呢?現在想想,也許是太想他了。
只要他能回來,怎樣都好……
他靜靜地立在風中,兀自出神。
風吹來,從他的臉上划過,從他的耳邊掠過,有時兇猛得像野獸,有時溫柔得像情人。
他閉上眼,想像是他在自己耳邊說話。
他的性子極烈,卻又極度地冷,就像一杯冰到極致的伏特加。
酒是冰過的,杯子也是。
本來應該加上一片檸檬,可他卻任性地把檸檬換成了冰塊。
杯子剛拿出來時還在冒著霧氣,倒入酒,那層薄薄的霜被手掌的溫度融化後,這杯加了冰的酒卻變得有如鑽石一般璀璨透亮,光華四射。
這是冰到極致的魅力。
酒從入口到入喉,只是短短几秒,卻由極冰變為了極熱。
熱到發燙,彷彿渾身都要燒起來,一如那個夜晚……
門外一陣狂風卷著雪片呼嘯而過,他猛地回頭,好像看到他從門外閃身而過。
追出去時,卻又沒看到半點人影……
其實,沒人從門口經過,只是他聽到了那風聲,以為他在門外對自己說話。
他立在風裡出神,聽著風裡隱隱傳來的話語。
是你么?
有話想對我說?說吧,我聽著,不管要說多久我都聽。
我喜歡聽你說話……
……他突然搞不清楚,他是已經不在了,還是一開始就沒有存在過,一切的恩怨糾葛只是他在風吹起的時候產生的錯覺。
或者,是因為他喝得太多了,做了一場奇怪的夢。
……
夢?
……
媽媽在夢裡對他微笑,美麗而溫柔,在一片耀眼的光芒中向他伸開雙臂。
「卡妙,我的好孩子。」她總是這樣說。
他很想走上前去,像以往一樣接受媽媽的擁抱,可他卻到不了媽媽所在的地方,無數次地在夢中奔跑,努力想要觸碰,卻總是摸不到。
我是罪人。
我背叛了媽媽,辜負了她的期望,所以我到不了媽媽那裡。
所有的兄弟都站在媽媽那邊對他微笑,像是等著他過來和他們一起,可是他過不來。
這是懲罰,我違反了定律,犯下了彌天大罪,所以我沒辦法和他們在一起。
可是他們還在等我。
那是因為我沒有讓他們知道那件事,我永遠不會對任何人說,因為我沒有勇氣……
所以,我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膽小鬼。
……好刺眼!
媽媽身後的光芒、他們身後的光芒……好刺眼!
是太陽嗎?
媽媽,好刺眼!
有什麼東西擋住了陽光,逆光的他看不清那是什麼。
他眯起眼睛,努力地想要看清楚一點,然後,他看到了隨風飛舞的藍色。
他想到了海。
其實,長年居住在沙漠里的他除了知道海是藍色的之外,並不知道海到底是一種怎樣的藍,但就在看到這一抹藍色時,他已經能肯定,海一定就是這種顏色。
這是一個人頭髮和眼睛的顏色。
那個人……擋住了陽光。
是個人?
那個擋住刺眼陽光的是個人?
他是誰?
……
他猛地睜開雙眼——
陽光沒有了,媽媽沒有了,兄弟們也沒有了,那擋住陽光的人也沒有了,眼前只是一片已經陳舊到變灰變黑、有些破損的天花板。
這是哪裡?
緊接著,他感受到了也許是睜眼給他帶來的全身劇烈疼痛與不適,他下意識地想要動一下,卻動彈不了。
「別動,」一個優雅動聽的聲音幽幽地傳來,「你受傷太重,短時間內還動不了。」
一支沾了水的棉簽伸了過來,潤濕了他乾澀的嘴唇。
「你的咽喉肌肉嚴重撕裂,任何吞咽或牽扯都會讓你感到很痛苦,」那聲音繼續道,「目前只能給你打點滴維持,先忍耐幾天吧。」
這時他才發現,自己的手臂穿著針頭,連接著一根皮管子。
昏暗的陋室里看不清說話人的臉,但他能肯定這人正在救他,於是,他再度閉上了眼睛……
二
一個月後,他已能站起來自由走動,這令那個救他的人也感到吃驚。
「一代合成人里,我沒見過體質與恢復力像你這麼好的。」她這樣說。
她知道他是一代合成人,這並不奇怪,因為她是一個黑市合成人醫生。
「有時候我在想,我的生活模式很像一個妓女,」她說,「白天,我躲在這又小又破的地方不見人,晚上卻開始送往迎來,做些被別人認為見不得人的事。」
她所指的「見不得人的事」當然不是指做皮肉生意,而是以合成人為對象進行非法行醫。
她的名字叫潘多拉。
希臘神話中那個打開赫拉所贈的寶盒,給人類帶來無數災難的美女。
她看起來並不像醫生,當然,也不像妓女。
他所見的潘多拉老是穿著一件老式的黑色天鵝絨長裙,一頭黑色絲緞一般光亮柔滑的長髮長過腰肢,差不多和他的石青色長發一樣長,她的肌膚有如凝脂一般細膩,卻呈一種近乎病態的蒼白,這是她全身上下僅有的兩種顏色。
她的舉止簡單、大方、優雅而得體,和她的聲音一樣,很像是受過某種古老而良好的家族式教育,和那些古董油畫上畫的那些十七、八世紀的貴族小姐一樣。
然而她有一個特點,是那些貴族小姐們無論如何也學不來的,那就是她輕盈到有些飄忽的步態。
如果說靜止不動的潘多拉看起來像一幅中世紀貴族小姐的肖像,那麼走起路來的潘多拉看起來就像徘徊在深黯古堡中神秘而美麗的幽靈。
她常盯著他微笑,帶著一種近似暖昧的神秘味道,很像達?芬奇筆下的蒙娜麗莎。
「想問我為什麼救你?」她微笑著緩緩說道,「很簡單,因為你很漂亮,我喜歡漂亮的東西。」
這應該是一句調侃的話,可他沒有笑,那對他而言是一件過於奢侈的事。
她從沒問過他的咽喉肌肉為什麼會撕裂到那種程度,她也不必問,因為她是一個合成人醫生,她很清楚這樣的傷是因為在咽喉上開刀裝上人工模擬聲帶,爾後又因為某種原因過度拉扯而導致的。
「……」
他坐在那裡,仰頭看著天上的雲,目光依然渙散而黯淡。
他纖細修長的手指在觸摸著一樣東西,那是他在被發現的時候就一直死死握在手裡的。
那是一把寬刃長刀,沒有刀鞘,刀刃在陽光下幾乎能把人的眼睛灼傷。
潘多拉賃著醫生的直覺猜測那把刀殺過很多人,可她依然什麼都沒有說。
她站在他的身後不遠處,靜靜地看著他的背影,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在強烈的陽光下看起來竟然有些透明,透明到可能隨時在眼前消失。
也許是因為這人註定了是要死的吧?那麼,救他到底是對還是錯呢?
她甚至連這個一代合成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因為他無法說話,也從來不用其它方式與她交流,儘管她相信他有很多辦法可以代替語言。
一個沒有聲帶的合成人,去做手術裝上人工聲帶,當然是因為他想說話,想與人交流。
「如果你肯接受幾十個比較麻煩的手術,」她對他說,「你的咽喉還是有可能痊癒的,甚至還有可能重新裝一個聲帶,當然,這樣你得在我這裡多待一段時間。」
他拒絕了。
這是他唯一曾向她傳達過的訊息,搖頭。
於是她沒有再提這件事,這個合成人已經封閉了自己的心,不願再和別人交流了。
「你一定有什麼傷心事。」她喃喃地說。
他是被幾個沙漠遊民帶來的,和很多雜七雜八的東西一起。
這些沙漠遊民長年在雅塔卡瑪與其鄰近的邊緣小鎮之間過著居無定所的生活,靠撿拾一些有用的東西,如廢金屬製品、被淘汰的廢舊零件、整塊石料、舊武器、舊家什等等在市場上變賣為生,如果運氣好,他們甚至還能找到一些尚未腐爛或者腐爛得不是很嚴重的合成人屍體,把這些屍體賣給合成人回收站,會得到一筆不小的收入,質量越高的合成人屍體越能賣得好價錢。
據那些沙漠遊民說,他們知道雅塔卡瑪某處有一塊禁區,不準任何人踏足,他們偶爾會偷偷去哪裡找找有什麼撈頭,可前兩天那禁區里發生了不明原因的激戰,連那禁區里他們平時無法接近的一座石塔也給毀了,於是他們就撿了這許多東西來,打算去市場賣個好價錢。
雖然他們很小心地想隱瞞他們還撿到了一些合成人屍體的事,可最終還是被她看到渾身是傷、氣若遊絲的他,躺在那些垃圾和屍體堆里。
她一眼就看出他還活著。
於是她還是花了一筆錢,把他從那幾個沙漠遊民的手裡買了回來。
是出於醫生救人的本能嗎?她實在不敢肯定,因為她有相當一部分是出於喜歡這個合成人的美貌。
即使滿臉血污也掩蓋不了的美貌。
能夠走動以後,他就幾乎天天坐在同一個地方看雲,手裡握著那把刀。
她實在不知道天上的雲有什麼好看,讓他看得那麼專註,常常一看就是大半天,甚至忘了吃飯……
他仰望著天上的雲,手指似乎是無意識地觸摸著那把刀,從刀刃到刀背,從刀身到刀柄,動作是難以言喻的輕柔,就像愛撫自己的情人……
他一定不會不知道他在做什麼,潘多拉看著他的背影想。
此時的他,其實並不知道。
他只是在做自己身體長期以來習慣做的事,可腦子裡並不知道那是什麼,又代表了什麼。
他的表情獃滯而木納,凝望著天上的雲,偶爾會皺皺那挺秀的眉,像是想起了什麼。
……
為什麼他不殺我?
這幾天他一直在問這個問題,可沒人回答他。
那時候,手裡這把刀的主人正用這把刀抵著他的脖子,要殺他實在是輕而易舉的事。
可那個人只是看著他,什麼也沒做。
不知道……
不知道那個人為什麼沒有殺他,也不知道那個人為什麼要那樣看著他。
他下意識地想求得這些問題的答案,可是他的大腦偏偏不爭氣。
想不通啊!
他甚至想不通自己為什麼迫切地想要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
每當想到那個人時,大腦總是一片空白,除了他看著自己的樣子,什麼也想不起來。
不管如何努力地運轉大腦,它總是一片空白。
他感覺自己就像一部被損壞的電腦,意識對身體和大腦都失去了控制,有時候他是清醒的,可有時候,他不是腦子太亂就是太空,想去回想的想不起來,不想去回想的卻又像病毒一樣地以極快的速度大量侵入他的腦子。
……腦中全是破碎的數據,無法修復。
「……有想過將來要離開這裡嗎?」
他好像聽到有人這樣問他,所以無意識地搖頭。
……
「你要什麼?」那個似有若無的聲音彷彿又在問。
「……」
我要什麼?
他機械地偏了偏頭。
……
對啊,我要什麼呢?
媽媽和兄弟們?
不,我已經失去和他們在一起的資格了,我甚至連那他們那裡去都做不到。
……我不能……
那,我還要什麼?
我還能要什麼?
我還要得起什麼?
……
我什麼都要不起了。
一瞬間他的意識像是隨著一點點的憤怒復活了,就像燭火在熄滅之前的迴光返照!
……既然我什麼都要不起,什麼都不能要,那你為什麼還要這樣問我?為什麼要讓我認為我可以要些什麼?你能給我想要的一切嗎?
那片藍色再度佔據了他的視線……
……我……要什麼?
無意識地,他向那片藍色伸出了手……
好痛!肩膀好痛!
他以最大極限大睜著眼睛!
不止肩膀,渾身上下每一分每一寸都痛得要命!就像被什麼東西硬生生地鑽穿了骨髓!
傷勢複發了嗎?
他本能地想掙,卻動不了,雙肩就像被一對鐵鉗緊緊箍住一樣,動不了!
「這就是你想要的?違反你那一向看得比命還重要的定律?和一個人類做比和同類做來得爽是吧?恭喜你,你成功了!看看你自己,你覺得現在的你和一個妓女有什麼區別?穿上衣服,你也只不過和其他合成人一樣,是一部冷血的殺人機器罷了!」
不!
他猛地坐起身來——
氣喘吁吁,冷汗淋漓,此時他才發現自己是從噩夢中驚醒。
……
夢?
……
夢嗎?
……
那麼,之前看到的一切,會不會也是一場噩夢呢?
……
既然是噩夢,醒來就好了吧?
……
三
他仍然坐在那裡看雲。
他手裡仍然緊緊握著那把刀。
無意識地,他的手指輕柔地觸摸著那把雪亮、鋒利,卻帶著血跡的刀,從刀刃到刀柄……
刀柄上刻著一個字母「S」,是那個人名字的首字母。
雪白纖細的指尖順著那個字母的筆划走向慢慢移動,無限溫柔。
可他的表情依舊是冰冷而麻木的。
天上隨風而走的是記憶的碎片,他冷眼看著它們一一從面前飄過,就像一個與己無關的旁觀者。
「……你!好!很好……PPX—023……很好!」
「其實,有一種酒更適合你,因為它和你同名……」
「看看你自己,你覺得現在的你和一個妓女有什麼區別?」
「穿上衣服,你也只不過和其他合成人一樣,是一部冷血的殺人機器罷了!」
在灼熱的陽光下,他忽地哆嗦了一下。
昨晚他又做夢了,夢裡他渾身痛疼,疼到痙攣。
他想喊,卻始終咬著嘴唇沒有出聲。
……很冷,他伸出手想抓住什麼,可是抓不住。
然後他從很高的地方掉了下去,掉進了一條河裡。
河很寬,寬得看不到盡頭。
河裡流的不是水,是血。
他站在齊膝深的河裡,冷冷地看著河面上飄過一張又一張臉,有沙加的,有迪斯馬斯克的,有冰河的,有雪千代的……還有媽媽的。
他們都用同一種表情瞪著自己。
……河裡伸出許許多多的手,拉住他,把他拉向河中央,他不能拒絕,只能一步步向河裡走去。
就在鮮血沒到他的脖子時,他聽到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對他說:「跟我走。」
他回過頭,卻什麼都看不到。
於是他閉上眼睛,任鮮血沒過他的頭頂……
這一覺,他幾乎沒醒過來。
最近睡眠的時間越來越長,體力也越來越差,雖然只是點滴的變化,但卻在以每日累積之下,愈加明顯。
……
他不自覺地向天空伸出了手。
有什麼東西擋住了陽光……
陽光透過手指的間隙,在他的臉上投下幾個大小不一的光斑。
「你在幹什麼呢?」
一雙手放在他的肩頭:「天快黑了,很快就什麼都看不到了,回去吃飯吧。」
他慢慢地呷著杯子里的酒,就像那點酒一輩子也喝不幹。
他昨晚又做夢了,夢見他遠遠地站在風裡看著他,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
他向他飛奔過去,可那裡卻什麼也沒有……
難道一切真的只是錯覺?
認識他,還有他的存在,統統都只是錯覺?
難道是伊莉莎和孩子死後他精神失常了,於是從腦中幻想出這樣一個人來安慰自己?
可既然是安慰?為什麼不能快樂一點?
他說過,「快樂」這個詞不是屬於他的。
那一天,他為他彈奏了過一曲「戈爾德堡變奏曲」,還問過他,想要什麼。
他長久以來一直在問他這個問題:想要什麼?
可是他從來沒有回答過。
現在想想,他不回答是對的,因為他想要的東西,自己從沒給過他。
他一定不認為自己有想要的東西,可是他知道他想要什麼,只有他知道。
我是不是明白得太晚了?
他常常這樣問自己,一切問題的根源所在是不是他的那個問題問得太早而他的行動卻太晚?給了他希望,卻又把那些希望撕碎,這無疑是最深的傷害。
他雖然堅強,可還是會受傷。
解開誤會可以消除仇恨,可是疏遠的心要怎麼找回來?
我要怎麼做?
我要怎麼做?怎麼向他道歉,怎麼彌補,他才能原諒我?
那天晚上我走了以後,他很傷心吧?他會不會在那裡等我回去?
如果我回去抱著他,說我愛他,他會不會原諒我?
如果我再吻他,他不會拒絕吧?
……我真想再吻他。
想再抱他。
……那天晚上,他好像流血了。
會痛的吧?即使不是女人……
而且,和一個人類發生關係,是違反定律的,他心裡的傷一定比身上的傷更深……
不管有多堅強,他總有脆弱的時候,那麼,那個時候的他應該就是最脆弱的吧?
他需要我。
他需要我的安慰。
最脆弱的時候,總是需要安慰的……
可我不但沒安慰他,反而傷害他……
要是現在抱他……他一定會推開我吧?
我要怎麼做,他才會原諒我?
……
閉上眼睛,他耳邊響起了一陣優美的旋律。
他記得這個曲子,他第二次回到雅塔卡瑪的時候,卡妙在琴房裡彈的就是這首曲子,他不知道名字,可是他記得。
一個婉轉動人的女聲柔柔地隨著鋼琴的彈奏唱著,歌詞是他聽不懂的語言,可是那一股語言無法盡述的柔情卻通過歌聲和鋼琴聲一點一滴地滲進了他的心裡。
想起他彈琴時的模樣,還有他曾經對自己說過的每一句話,他的視線模糊了,不知不覺間,有什麼東西打濕了他的臉……
……
「您是喜歡我的演唱呢?還是喜歡這首歌?」那女歌手坐在他對面,似笑非笑的抿著杯子里的酒。
「……」
他不知道該怎樣回答,這歌手的歌喉的確是一絕,把這首歌演繹得非常完美,可他眼下只想知道這首歌!
那歌手看出了他冷淡之下的迫切,於是不再賣關子。
「這本就不是曲子,而是一首歌,不過用鋼琴獨奏也行的,」她緩緩地說,「一首老歌,老得可能很多人都忘記了,可是我喜歡。」
他問這首歌的名字。
歌手笑著,說了一句法語,可他聽不懂。
「『Je ne vous oublie pas,』」歌手又重複了一遍,「『我不會忘記你』。怎麼?您以前聽過?」
……
我不會忘記你……
這就是他想告訴他的。
可是,他沒聽懂,他想向他傳達的意思,他沒能及時明白。
我為什麼沒早點明白?
……他的臉又濕了。
四
「這是我弟弟。」
潘多拉牽著她身旁的怯生生的綠髮少年,微笑道。
那少年睜大眼睛,用警惕的目光往他身上偷瞄兩眼,又匆匆低下頭去,下意識地拽著潘多拉的袖子不放。
他像是恢復了些許意識般,回過頭來看了那少年一眼,目光冰冷而麻木。
也許是他的冷漠嚇到了這少女一樣纖弱的少年,也許是因為他手裡那把還帶著血跡的刀,那少年顯得比剛才更加緊張了,他低著頭攪動了幾下手指,最後索性「嗖」地一下躲到了潘多拉身後,從她身後偷偷探出來瞧他。
他慢慢地把頭轉回去,盯著窗外的夜空發獃。
昏暗陰沉的夜空也能看到雲,只是常常看不清楚,看得清楚的時候,他夜晚都會到屋外去坐著,有時甚至會坐到整晚。
有時他也會有一種錯覺,覺得過去的那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他從來不曾認識那個人,那些事也沒有發生在自己身上,腦中那些零零星星的記憶片段是屬於另一個人的,而不是他,只是那些記憶數據被錯誤地輸入到了他的腦子裡。
風吹來,夜晚的屋外變得很涼……
那綠髮少年替他拿來一件外衣,他很怕生,但很聽他姐姐的話。
那少年從不說話,只是大睜著一雙好看的眼睛盯著他瞧。
他沒有理會這少年,雙眼一眨不眨地望著夜空中黑壓壓的雲層。
少年還是很怕他,放下衣服便怯怯地跑了回去!
風很大,吹亂了他的長髮!
有一天晚上,風也是這樣吹著,那時候那個人還在他身邊。
那天晚上,那個人擁抱了他。
很溫暖……
他從來不知道,擁抱的感覺會這麼好。
媽媽也會擁抱他,但那只是禮節性的,短暫的,雖然也包含著來自人類的溫情,可是和那個人的擁抱比起來,還是不同。
可他說不出不同在哪裡。
……
那個人抱著他,抱得很緊,像是要把他嵌入懷裡,成為自己身體的一部分。
他閉著眼,很溫暖,很安心。
因為這個人不會傷害他,永遠都不會。
所以,那一切都只是一場噩夢,或只是一個錯覺而已。
……又或者,那個人從來都不曾存在過?
他的手指繼續無意識地觸摸那把刀。
「023!我一直都很敬重你!可是我和你不一樣!你放棄了自己的一生守著媽媽和兄弟們,很偉大,可你不能要求我們每個人都和你一樣偉大,你只顧著你自己的使命和你的責任,可你從來就沒問過我們是不是願意和你一起待在這裡!」
……
「是我叫他走的,而且叫他不要再來找你,還有,我希望你以後也不要再見他,你知道這是為什麼。」
……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你不當他是兄弟,斷了他的手腳也就算了,可你現在憑什麼又來傷害他?給你下令的那個人已經死了,你憑什麼?」
「有膽子做,沒膽子認是嗎?」
……
「全都是那個人類的錯!他來之前我們什麼都是好好的……可自從他來了以後……什麼都變了!什麼都變了!我恨他!都是他!如果不是因為他……」
……
「023,這些年,你為媽媽、為我們,已經做得夠多了,就是現在放手也沒有人會怪你。你背負著我們這麼多人的擔子過了這麼多年,是時候放下了,有些東西,守不住就是守不住,你已經盡了力,媽媽不會怪你的,放手吧!」
……
「我一直都不想傷害你。」
「跟我走。」
……
「哈哈哈哈哈,撒加,你借我的這把脈衝手槍果然好用啊!用來對付合成人正合適,改天我再還你,謝了!」
……
他機械地偏了偏頭,一下又一下,忽地,空洞黯淡的眼睛放出了亮得刺眼的光芒!
「……」
沒有血色的嘴唇在抽搐中翕動著,想要說什麼,可是說不出來。
不是夢。
這一切都不是夢,而是血淋淋的現實!
他垂下那雙最後一點生氣都燃燒怠盡的眼睛,把被風刮痛的臉埋進膝彎里。
為什麼?
為什麼不是夢?
為什麼……
藏在膝彎里的嘴唇仍然抽搐似地動著。
「看來,你想走了。」
潘多拉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喃喃地道。
她一點也不覺得奇怪,自從救回這個古怪的合成人起,她就知道他會離開。
因為他不屬於這裡。
儘管她並不知道這個合成人屬於哪裡,可她知道他不屬於這裡。
她沒有阻攔,平靜地為他準備好了一切需要的東西。
「等下一個病人來時,說不定我已經忘了你這過客了,」她淡淡地說,「人活著都是這樣,就像你常常看的雲,每天都在變。」
他看著她。
他知道她說的是實話,因為他也一樣。
他們的相識,只不過是兩條命運的軌跡在一生中一次極平凡的交集,過了就算,以後他們還會再遇上各種各樣不同的人、不同的事,同樣地,一旦走得太遠,總有一天會漸漸淡忘。
她突然又笑了。
「人這動物真奇怪是嗎?害怕不停地變化,卻還不得不靠不停地變化活著。」
他手上還拿著那把刀。
她看了看那把刀,又抬頭看了看他。
「吃了晚飯,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再走吧。」
他沒有拒絕,因為他一向不太拒絕女人。
那綠髮少年始終有些怕他,不敢與他正面對視。
可他卻開始第一次仔細地打量那少年,帶著一絲他不願掩飾的詫異。
……當他的視線落到少年的左手手背上時,少年突然哆嗦了一下,把雙手藏到背後!
少年藏得似乎晚了些,他已經看到了那塊條形碼。
受過特殊訓練的合成人對自己的同類都有一種極準確的感應,幾乎一眼就能認得出來,不僅如此,他們甚至能從對方的條形碼上看出這個同類的認證編碼、屬於第幾代等一般人看不出的訊息。
他一眼就看出,這少女一樣秀氣羞怯的綠髮少年是同類。
而且是一代的同類。
他沒有想到,現在居然還有一代的同類存活,他原以為一代的合成人就只剩他一個了。
綠髮少年在他直視的目光中顯得更加緊張,丟下手裡的食物再次躲到潘多拉身後,連頭都不敢再冒!
……
片刻後,他移開自己的視線。
一代的同類又怎樣?現在已經變成了這個樣子,和一張完全空白的白紙沒有兩樣,等於是已經成了半個廢人。
時光流逝,物換星移,一切都會被吞沒在歷史的長河裡,然後被人遺忘,他們一代合成人也不會例外。
現在是他們自覺地從時代的舞台上退下來的時候了。
潘多拉蒼白美麗的臉上泛起一絲瞭然於胸的微笑,她安慰地輕拍著少年的手背,柔聲道:「我不知道他的認證編碼,也不知道他有沒有授權名字,所以自作主張地替他起了一個,叫『瞬』,你說這個名字好嗎?」
他沒有給出任何回應,她當然也不期待他作出什麼回答。
「我不知道他的來歷,想必很了不得,」她微笑著繼續說,「11年前,他和一隊合成人暗殺小隊闖進了我住的小鎮,殺光了幾乎所有的人。」
恬淡的語氣、不緊不慢的語速,就像在敘述一件與她完全無關的事。
他看著這個神秘而古怪的女人,突然覺得他們在性格中的某一方面竟然極其相似。
「我躲在床下,好不容易等到周圍沒什麼聲音,原以為那一群惡魔都走了,」她幽幽地道,「誰知剛從床下爬出來,就看到了他。」
……那一年,她才6歲。
過去11年,她已經不記得如今這個「弟弟」當時是什麼樣子,而她看見他時又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她也想不起來了。也許是因為人對不願回想的過去總是下意識地想去忘記,她對那一瞬間的記憶竟然是完全空白。
所以,她才叫這少年為「瞬」。
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當時她以為自己死定了。
那一群合成人暗殺小隊確實已經離開,不過他們留下了一個夥伴收拾殘局,這個夥伴如今成了她的弟弟。
……
她全家人,包括父母、姐妹、兄弟,甚至保姆和僕人,無一倖免。
她當然也不會例外,年紀尚小的她已經明白身負屠殺任務的一代合成人是怎樣冷酷無情的殺人機器。
可她活了下來。
不知什麼原因,這個長著天使面孔的惡魔突然精神失常!
那天晚上,他拿的也是刀。
可他拿刀的手竟開始毫無徵兆地顫抖!
他漂亮的臉也被那怪異的表情扭曲,又像在哭,又像在笑!
然後,他發瘋一般地衝出去,見東西就砸、摔、踢!
……當她追出去的時候,這個合成人已經躺倒在地上,抱著頭,哭得像個孩子。
確切一點說,他那並不算真正的哭,因為一代合成人是無法哭的,他們沒有淚腺,沒有聲帶,也沒有尋常人類的感情。
可她確確實實看到他在哭,而且哭得很傷心。
她走過去,抱著他。
這個合成人並沒有傷害她,只是在她的懷裡像個孩子般地顫抖著,嘴唇一開一合,似乎想說什麼,可是說不出來。
……
在那一刻,她甚至忘記了自己也是個孩子。
……
從那天起,這個合成人就成了她的弟弟。
……
「想問我為什麼不殺死他報家人的仇?」潘多拉看著他微笑。
他沒有說話,因為說不出,可他的眼睛確是在這樣問。
接受命令的合成人有其殺人的理由,可家人被殺的人類同樣也有報仇的理由,既然要殺人,就該作好承擔一切殺人責任的準備。
潘多拉把瞬拉至身邊,安撫似地輕輕摸著他的頭髮,緩緩地道:「一代合成人突然集體失常繼而暴動的原因少有人知,可我知道,親眼見過的我知道,他們在長期接觸人類感情同時又被灌輸人類感情理論及公式化的觀念中,心理和人格被扭曲,然後崩潰。這是人類為其私慾任意妄為的結果,我和我的家人作為人類的一員承擔這個惡果也是偶然中的必然,怪不得誰。」
少年又往後縮了縮,把潘多拉抓得更緊了。
他已經什麼都記不起來,可仍然記得潘多拉是他唯一可依靠的人。
「我之所以能活命,是因為他突然的精神失常。」
「……」
「一個沒有自我、被人類完全操縱著去殺人的合成人到最後都能因為良心發現而放我一條生路,我要是趁他完全沒有抵抗的時候以報仇的名義殺他,不就和那些操縱他來殺人的人中禽獸一樣了么?」
「……」
所以,才6歲的她,承擔起了照顧這個合成人的責任。
……
他突然有些羨慕瞬。
什麼都想不起來,也不用再承擔什麼責任,只需要在這個人類女人的照顧下靜靜地渡過餘生就好。
這樣的平靜生活對他來說太奢侈了,因為他,還有事必須去做。
夜晚的風總是很涼,他抬頭,看著晴朗的夜空。
看來今晚看不見雲了。
……
五
……
是夢嗎?
我又回到家裡了。
……
他站在齊膝深的河裡,河裡流的不是水,全是血……
河面上飄過無數張臉,有沙加的,有迪斯馬斯克的,有冰河的,有雪千代的……還有媽媽的。
他們都用同一種表情瞪著自己。
他們的嘴一張一合地彷彿在說著什麼……
他無法拒絕,一步步向河中央走去……
遍地屍體……
他面無表情,一步步往前,踩著一路的屍體和鮮血,對死亡他早已麻木。
我回家了……
他冷冷地看著那些死狀慘不忍睹的屍體,一步步往前。
我回來了。
喉嚨被割斷的沙加、心臟被洞穿的迪斯馬斯克、被炸得殘缺不全的雪千代……
我回來了……
在這個鄰近沙漠的小鎮上,常有沙漠匪徒出沒,燒殺搶奪、姦淫虜掠,他們什麼都干。
鎮上有警局,也有警察,可他們的人太少,裝備太差,一般只用於維持鎮上的日常治安,對這些沙漠匪徒他們也是無可奈何。
因此,小鎮上的居民家裡普遍都有武器,可是對付沙漠匪徒還是螳臂擋車。
不知道為什麼,已經走遠的他,鬼使神差地回頭去看。
他看到火光的時候,沒有多想便往回趕……然後,他就來到這個和家很像的地方。
這裡,不是家……
我家應該很遠。
可是為什麼,我會覺得回家了?
這裡和家很像,都有一條河,河裡流的不是水,是血。
河面上飄著一張又一張臉,有沙加的,有迪斯馬斯克的,有冰河的,有雪千代的……還有媽媽的……
他們都已經死了。
河面上飄著的都是死人的臉。
那麼,我也已經死了嗎?
……
不,我還活著。
我有必須去做的事,所以我還活著。
……
有一天,一個人類女人救了我。
那個女人……
那個女人……
潘多拉靜靜地躺在他面前,很靜,靜得就像是睡著了。
生平第一次,她身上有了黑白兩色之外的第三種顏色。
那是血液的鮮紅……
他蹲下身,看著她,有生以來第一次發現這三種顏色的組合如此艷麗奪目,那是這個人類女人生命最後一次也是最美麗的一次綻放。
也許,她是真的睡著了。
她原本就不屬於這個世界,她也許只是回到了屬於她自己的世界,把自己最後的美麗留在這裡。
死亡,對於她來說是那麼自然的事,就和出生、呼吸一樣。
所以她很平靜,很滿足,面對死亡她沒有恐懼。
……
瞬躺在另一邊,他身邊還躺著兩個沙漠匪徒。
他纖瘦的身體機械地抽搐著,每抽動一下,口裡就吐出一些血沫。
他手裡還死死握著用來當作武器的玻璃碎片,上面滿是沙漠匪徒的血……
和他自己的……
他全身上下都是傷,可是最致命的卻是他胸口的幾處槍傷,和那根貫穿了他胸腔的舊鋼管……
他走過去,看著瞬。
有一瞬間,他有一種錯覺,好像在那裡躺著的人不是瞬,而是他自己。
他躺在那裡,和兄弟們,和媽媽躺在一起……
他的肺被脈衝光束貫穿,換作普通人類,早就死了,可他卻靠著超越常人的體力和意志力活了下來。
瞬所受的傷也一樣。
然而他很清楚,瞬失血太多,救活的希望已經不大。
瞬咳著血,仰面看著他,那雙漂亮的眼睛頭一次,放出清澈純凈的光芒。
他向著他,緩緩地伸出了手……
就像他向天上的雲,向著記憶中的那個人,伸出手。
他伸出手的時候,沒有任何人給他回應。
他看著瞬,耳邊彷彿迴響起一些他和那個人似乎曾經說過的話……
「……也許我不該節省那幾顆子彈,我殺人從來不心軟,要是當時我解脫了他們,至少他們會去得很痛快,不會有什麼痛苦。」
……
「我也會有這麼一天,到那時候,要是一個人能佔一個焚屍爐,就已經是很奢侈的事。」
……
「答應我一件事。」
……
「如果將來是你要殺我,讓我死得痛快些。」
瞬向他伸著手,似乎在微笑。
他冷冷地看著瞬。
……
「……也許我不該節省那幾顆子彈,我殺人從來不心軟,要是當時我解脫了他們,至少他們會去得很痛快,不會有什麼痛苦。」
……
「如果將來是你要殺我,讓我死得痛快些。」
他緩緩地拔出槍,把子彈推上膛。
……
扣動板機的時候,他握住了那隻伸向他的手——
……
天上的雲隨風而走,陽光將雲層分割成無數大小不一的碎片,穿過雲層的間隙投向大地。
他站在墓前發獃。
不是一個人的墓,也不是兩個人的墓,而是38個人的。
他把潘多拉、瞬,以及全部沙漠匪徒的屍體都埋葬在了這裡。
因為人死了就是死了,死了就什麼都不存在了,恩怨情仇,統統都不存在了。
他們躺在這裡,終有一天也會成為沙漠的一部分,彼此之間沒什麼區別。
……
他仰頭向著天上的雲,閉上眼睛。
「……你要是想,我還是可以陪你一起彈琴。」
……
「從我們認識到現在,我騙過你嗎?」
……
「我一直都不想傷害你。」
……
「你那天晚上的問題,我認真想了很久,沒有什麼如果,你就是你,不會是人類,也不會是女人……沒有關係。我以前問過你想要什麼,現在我不問了,我知道你想要什麼,你想要的只有我能給你,也只有我願意給你……」
……
「跟我走。」
假的。
一切……都是假的。
夢,總有醒來的時候。
他用盡全身力氣將手裡一直緊緊握著的那把刀扔了出去!
……
他不知道刀掉到哪裡,也不需要再知道了。
……
我的夢……醒了嗎?
……
不知道今天是什麼節日。
……
他看著窗外出神。
加隆說今天是好日子,硬把他拉來,可他怎麼也想不起來今天是什麼節日。
一旁傳來加隆的吵嚷、莎爾拉的調侃和艾俄羅斯的勸說,很熱鬧,可這一切都不屬於他。
或者說,他不屬於這一切。
他的心不在這裡,他的心裡屬於他所在的地方。
你在哪裡?
半年了,你一點消息也沒有,你是真的不在了嗎?
……你知道嗎?今天外面又起風了,每次起風的時候我都想你會回來,可你始終沒有回來……那麼,今天你會回來嗎?
我會等,會等明天再起風……或者,明天要是不起風,後天也許會,就是後天不會,總有一天會起風的,到那個時候你會回來的吧?
我會等你回來的。
我找不到你,可我相信,你會回來的。
你會在起風的時候,和風一起回到我身邊。
其實今天並不是什麼節日,他知道,只是一個借口,一個把他和朋友們聚到一起的借口,好讓他心情能夠好些,可是加隆太不了解他了。
「老大!」加隆猛地一拍他的肩,「你發什麼呆?好不容易大家聚一聚,過去啊!」
他不忍心糟蹋同胞兄弟的好意,想對他笑笑,可實在笑不出來。
加隆看著他,皺起了眉:「得了,老大,你還是別笑了,你這個樣子笑起來比哭還難看……不想笑就……啊,鬼啊!」
他隨著加隆的指向猛地轉身!
透過玻璃窗,他看到了一張臉——
一張令他魂牽夢縈的臉!
一張極蒼白、極瘦削的臉,滿是死色,看上去和一具屍體無異。
可這具屍體不一樣,它是活的。
它瞪著一雙冰冷到令人發悚的眼睛,眼珠瞪大到幾乎凸出,從那雙眼睛裡射出的利劍一般的寒光聚焦在他身上!
他還活著!
他的腦子裡第一時間迸出這句話來。
他沒有死,還活著,而且真的回來了!
他真的在起風的日子裡回來了!
面前的玻璃突然盡碎!
「撒加——」
一顆子彈在他胸腔里爆開!血花飛濺!
……
他倒下去的時候,不覺得痛苦。
他……回來了……
艾俄羅斯一個箭步衝到窗前,可是加隆所指的地方哪裡有半條人影?
難道又是錯覺?
別人搖晃著他的時候,他感覺不到,心裡只回蕩著一句話:他……回來了……
於是他笑了。
回來了……
回來了,一切也結束了。
……一切都結束了,又或是,一切都從這裡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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