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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美食,這些文字比《舌尖3》更有味道

導讀

萬眾期待的《舌尖上的中國》第三季,終於在大年初四這一天「千呼萬喚始出來」,不曾想口碑竟遭遇「滑鐵盧」——很多觀眾表示,節目的本質發生了變化,多了心靈雞湯,卻少了對美食的關注。

圍繞美食的創作應當如何展開?怎樣才能把食物的美好展現在大眾眼前?今日我們推送的這幾篇梁實秋先生的小文,也許可以作為這些問題的答案。

梁實秋,中國著名的現當代散文家、學者、文學批評家、翻譯家,其散文集創造了中國現代散文著作出版的最高紀錄。

燒鴨

北平烤鴨,名聞中外,在北平不叫烤鴨,叫燒鴨,或燒鴨子,在口語中加一子字。

《北平風俗雜詠》嚴辰《憶京都詞》十一首,第五首云:

憶京都·填鴨冠寰中

爛煮登盤肥且美,加之炮烙制尤工。

此間亦有呼名鴨,骨瘦如柴空打殺。

嚴辰是浙人,對於北平填鴨之傾倒,可謂情見乎詞。

北平苦旱,不是產鴨盛地,惟近在咫尺之通州得運河之便,渠塘交錯,特宜畜鴨。佳種皆純白,野鴨花鴨則非上選。

鴨自通州運到北平,仍需施以填肥手續。以高粱及其他飼料揉搓成圓條狀,較一般香腸熱狗為粗,長約四寸許。通州的鴨子師傅抓過一隻鴨來,夾在兩條腿間,使不得動,用手掰開鴨嘴。以粗長的一根根的食料蘸著水硬行塞入。鴨子要叫都叫不出聲,只有眨巴眼的分兒。塞進口中之後,用手緊緊的往下捋鴨的脖子,硬把那一根根的東西擠送到鴨的胃裡。

填進幾個之後,眼看著再填就要撐破肚皮,這才鬆手,把鴨關進一間不見天日的小棚子里。幾十百隻鴨關在一起,像沙丁魚,絕無活動餘地,只是盡量給予水喝。這樣關了若干天,天天扯出來填,非肥不可,故名填鴨。一來鴨子品種好,二來師傅手藝高,所以填鴨為北平所獨有。抗戰時期在後方有一家餐館試行填鴨,三分之一死去,沒死的雖非骨瘦如柴,也並不很肥,這是我親眼看到的。鴨一定要肥,肥才嫩。

北平燒鴨,除了專門賣鴨的餐館如全聚德之外,是由便宜坊(即醬肘子鋪)發售的。在館子里亦可吃烤鴨,例如在福全館宴客,就可以叫右邊鄰近的一家便宜坊送了過來。自從宜外的老便宜坊關張以後,要以東城的金魚衚衕口的寶華春為後起之秀,樓下門市,樓上小樓一角最是吃燒鴨的好地方。在家裡打一個電話,寶華春就會派一個小利巴,用保溫的鉛鐵桶送來一隻才出爐的燒鴨,油淋淋的,燙手熱的。附帶著他還管代蒸荷葉餅蔥醬之類。他在席旁小桌上當眾片鴨,手藝不錯,講究片得薄,每一片有皮有油有肉,隨後一盤瘦肉,最後是鴨頭鴨尖,大功告成。主人高興,賞錢兩吊,小利巴歡天喜地稱謝而去。

填鴨費工費料,後來一般餐館幾乎都賣燒鴨,叫做叉燒烤鴨,連悶爐的設備也省了,就地一堆炭火一根鐵叉就能應市。同時用的是未經填肥的普通鴨子,吹凸了鴨皮晾乾一烤,也能烤得焦黃迸脆。但是除了皮就是肉,沒有黃油,味道當然差得多。有人到北平吃烤鴨,歸來盛道其美,我問他好在哪裡,他說:「有皮,有肉,沒有油。」我告訴他:「你還沒有吃過北平烤鴨。」

所謂一鴨三吃,那是廣告噱頭。在北平吃燒鴨,照例有一碗滴出來的油,有一副鴨架裝。鴨油可以蒸蛋羹,鴨架裝可以熬白菜,也可以煮湯打鹵。館子里的鴨架裝熬白菜,可能是預先煮好的大鍋菜,稀湯洮水,索然寡味。會吃的人要把整個的架裝帶回家裡去煮。這一鍋湯,若是加口蘑(不是冬菇,不是香蕈)打鹵,鹵上再加一勺炸花椒油,吃打滷麵,其味之美無與倫比。

酸梅湯與糖葫蘆

夏天喝酸梅湯,冬天吃糖葫蘆,在北平是各階級人人都能享受的事。不過東西也有精粗之別。琉璃廠信遠齋的酸梅湯與糖葫蘆,特別考究,與其他各處或街頭小販所供應者大有不同。

徐凌霄《舊都百話》關於酸梅湯有這樣的記載:

爛暑天之冰,以冰梅湯為最流行,大街小巷,乾鮮果鋪的門口,都可以看見「冰鎮梅湯」四字的木檐橫額。有的黃底黑字,甚為工緻,迎風招展,好似酒家的帘子一樣,使過往的熱人,望梅止渴,富於吸引力。昔年京朝大老,貴客雅流,有閑工夫,常常要到琉璃廠逛逛書鋪,品呂骨董,考考版本,消磨長晝。天熱口乾,輒以信遠齋梅湯為解渴之需。

信遠齋鋪面很小,只有兩間小小門面,臨街是舊式玻璃門窗,拂拭得一塵不染,門楣上一塊黑漆金字匾額,鋪內清潔簡單,道地北平式的裝修。進門右手方有黑漆大木桶一,裡面有一大白瓷罐,罐外周圍全是碎冰,罐里是酸梅湯,所以名為冰鎮,北平的冰是從十剎海或護城河挖取藏在窖內的,冰塊里可以看見草皮木屑,泥沙穢物更不能免,是不能放在飲料里喝的。

十剎海會賢堂的名件「冰碗」,蓮蓬桃仁杏仁菱角藕都放在冰塊上,食客不嫌其臟,真是不可思議。有人甚至把冰塊放在酸梅湯里!信遠齋的冰鎮就高明多了。因為桶大罐小冰多,喝起來涼沁脾胃。他的酸梅湯的成功秘訣,是冰糖多、梅汁稠、水少,所以味濃而釅。上口冰涼,甜酸適度,含在嘴裡如品純醪,捨不得下咽。很少人能站在那裡喝那一小碗而不再喝一碗的。

抗戰勝利還鄉,我帶孩子們到信遠齋,我准許他們能喝多少碗都可以。他們連盡七碗方始罷休。我每次去喝,不是為解渴,是為解饞。我不知道為什麼沒有人動腦筋把信遠齋的酸梅湯製為罐頭行銷各地,而一任「可口可樂」到處猖狂。信遠齋也賣酸梅鹵、酸梅糕。鹵沖水可以制酸梅湯,但是無論如何不能像站在那木桶旁邊細啜那樣有味。我自己在家也曾試做,在藥鋪買了烏梅,在乾果鋪買了大塊冰糖,不惜工本,仍難如願。信遠齋掌柜姓蕭,一團和氣,我曾問他何以仿製不成,他回答得很妙:「請您過來喝,別自己費事了。」

信遠齋也賣蜜餞、冰糧子兒、糖葫蘆。以糖葫蘆為最出色。北平糖葫蘆分三種。一種用麥芽糖,北平話是糖稀,可以做大串山裡紅的糖葫蘆,可以長達五尺多,這種大糖葫蘆,新年廠甸賣的最多。麥芽糖裹水杏兒(沒長大的綠杏),很好吃,做糖葫蘆就不見佳,尤其是山裡紅常是爛的或是帶蟲子屎。另一種用白糖和了粘上去,冷了之後白汪汪的一層霜,另有風味。

正宗是冰糖葫蘆,薄薄一層糖,透明雪亮。材料種類甚多,諸如海棠、山藥、山藥豆、杏干、葡萄、桔子、荸薺、核桃,但是以山裡紅為正宗。山裡紅,即山楂,北地盛產,味酸,裹糖則極可口。一般的糖葫蘆皆用半尺來長的竹籤,街頭小販所售,多染塵沙,而且品質粗劣。東安市場所售較為高級。但仍以信遠齋所製為最精,不用竹籤,每一顆山裡紅或海棠均單個獨立,所用之果皆碩大無疵,而且乾淨,放在墊了油紙的紙盒中由客攜去。

離開北平就沒吃過糖葫蘆,實在想念。近有客自北平來,說起糖葫蘆,據稱在北平這種不屬於任何一個階級的食物幾已絕跡。他說我們在台灣自己家裡也未嘗不可試做,台灣雖無山裡紅,其他水果種類不少,沾了冰糖汁,放在一塊塗了油的玻璃板上,送入冰箱冷凍,豈不即可等自大嚼?他說他製成之後將邀我共嘗,但是迄今尚無下文,不知結果如何。

芙蓉雞片

在北平,芙蓉雞片是東興樓的拿手菜。請先說說東興樓。東興樓在東華門大街路北,名為樓其實是平房,三進又兩個跨院,房子不算大,可是間架特高,簡直不成比例,據說其間還有個故事。當初興建的時候,一切木料都已購妥,原是預備建築樓房的,經人指點,靠近皇城根兒蓋樓房有窺視大內的嫌疑,罪不在小,於是利用已有的木材改造平房,間架特高了。據說東興樓的廚師來自御膳房,所以烹調頗有一手,這已不可考。其手藝屬於煙台一派,格調很高。在北京山東館子里,東興樓無疑的當首屈一指。

一九二六年夏,時昭瀛自美國回來,要設筵邀請同學一敘,央我提調,我即建議席設東興樓。彼此燕翅席一桌不過十六元,小學教師月薪僅三十餘元,昭瀛堅持要三十元一桌。我到東興樓吃飯,順便訂席。柜上聞言一驚,曰:「十六元足矣,何必多費?」我不聽。開筵之日,珍錯雜陳,豐美自不待言。最滿意者,其酒特佳。我吩咐茶房打電話到長發叫酒,茶房說不必了,柜上已經備好。原來柜上藏有花雕埋在地下已逾十年,取取一壇,羼以新酒,斟在大口淺底的細瓷酒碗里,色澤光潤,醇香撲鼻,生平品酒此為第一。似此佳釀,酒店所無。而其開價並不特昂,專為留待佳賓。當年北京大館風範如此。預宴者吳文藻、謝冰心、瞿菊農、謝奮程、孫國華等。

北京飯館跑堂都是訓練有素的老手。剝蒜剝蔥剝蝦仁的小利巴,熬到獨當一面的跑堂,至少要到三十歲左右的光景。對待客人,親切周到而有分寸。在這一方面東興樓規矩特嚴。我幼時侍先君飲於東興樓,因上菜稍慢,我用牙箸在盤碗的沿上輕輕敲了叮噹兩響,先君急止我曰:「千萬不可敲盤作響,這是外鄉客粗鹵的表現。你可以高聲喊人,但是敲盤碗表示你要掀桌子。在這裡,若是被柜上聽到,就會立刻有人出面賠不是,而且那位當值的跑堂就要捲鋪蓋,真箇的捲鋪蓋,有人把門帘高高掀起,讓你親見那個跑堂扛著鋪蓋捲兒從你門前急馳而過。不過這是表演性質,等一下他會從後門又轉回來的。」跑堂待客要殷勤,客也要有相當的風度。

現在說到芙蓉雞片。芙蓉大概是蛋白的意思,原因不明,「芙蓉蝦仁」、「芙蓉乾貝」、「芙蓉青蛤」皆曰芙蓉,料想是忌諱蛋字。取雞胸肉,細切細斬,使成泥。然後以蛋白攪和之,攪到融和成為一體,略無渣滓,入溫油鍋中攤成一片片狀。

片要大而薄,薄而不碎,熟而不焦。起鍋時加嫩豆苗數莖,取其翠綠之色以為點綴。如灑上數滴雞油,亦甚佳妙。製作過程簡單,但是在火候上恰到好處則見功夫。東興樓的菜概用中小盤,菜僅蓋滿碟心,與湘菜館之長箸大盤迥異其趣。或病其量過小,殊不知美食者不必是饕餮客。

抗戰期間,東興樓被日寇盤據為隊部。勝利後我返回故都。據聞東興樓移帥府園營業,訪問之後大失所望。蓋已名存實亡,無復當年手藝。菜用大盤,粗劣庸俗。

節選於《雅舍談吃》。

清心悅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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