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力士為李白脫靴的典故從何而來,它的真實性又有多大
李白,這座中國詩歌的高峰,作為盛唐這個時代的象徵,不僅因為他的詩歌豪放飄逸,更是因為他那種風流傲岸的性格,「府縣盡為門下客,王侯皆是平交人」的姿態。自古以來,人們就津津樂道於高力士脫靴、楊貴妃研磨,李白醉書退蠻夷的情境中,只有這種氣度,才配得上「詩仙」這個稱呼。
可是,這樣的故事,顯然太富於傳奇,讓人不禁懷疑它的真實性。翻閱《新唐書·高力士傳》,裡面對高力士的記載是「肅宗在東宮,兄事力士,他王、公主呼為翁」,而唐玄宗本人則「或不名而呼將軍」。對這樣一個太子稱兄、王子公主稱翁(大一輩),而皇帝又不直呼其名的顯赫人物,初到長安的李白,怎麼會在大庭廣眾之下當眾羞辱他呢?如此的做法,只會顯得李白這個人情商太低,甚至根本不會與人交往了。
李隆基(685年9月8日—762年5月3日),即唐玄宗_圖
再查考楊貴妃的事迹,問題就更明顯了,楊玉環初為壽王李瑁的妃子,後來被唐玄宗看上,先讓她出家做道士,然後,在天寶四載(公元745年)由道士還俗,並被冊封為貴妃。而李白,則在天寶三載,已經被唐玄宗「賜金放還」,離開長安了!所以,楊貴妃研磨的事,根本就無從談起,可見這樣的故事,是多麼不可信了。
但是,在權威的正史中,也有類似的記載。《新唐書·李白傳》裡面說:
「(李)白猶與飲徒醉於市。帝坐沉香子亭,意有所感,欲得白為樂章,召入,而白已醉,左右以水靧面,稍解,授筆成文,婉麗精切,無留思。帝愛其才,數宴見。白嘗侍帝,醉,使高力士脫靴。力士素貴,恥之,摘其詩以激楊貴妃,帝欲官白,妃輒沮止」。
這段記載中,把高力士脫靴一筆帶過,而摘詩以激楊貴妃,也說的含混不清,似乎比民間傳說的故事要可信的多,加之這樣一段記載,出自北宋官方編修的《新唐書》,具有很大的權威性,因為,歷代文人先入為主地就把它當成了真實的歷史。可是,前面已經提到,「貴妃」是在李白離開長安之後才封的,所以這段記載,顯然是有問題的。
楊玉環(公元719年6月22日-公元756年7月15日),號太真_圖
那麼,這樣富有傳奇色彩的故事,究竟是怎麼來的呢?
翻閱唐代的各種筆記,最早記載「高力士脫靴」這個故事的,是中唐時人段成式的《酉陽雜俎》。作為一部筆記小說集,它本身的真實性,就是值得懷疑的,但是,後世的文人墨客,甚至編修史書的士大夫,從《酉陽雜俎》引用、敘述「高力士脫靴」故事的時候,又只摘錄其中的一部分,這實在是讓人哭笑不得。
《酉陽雜俎》里的原文是這麼說的:
「李白名播海內,玄宗於遍殿召見,神氣高朗,軒軒然若霞舉,上不覺亡萬乘之尊,因命納履。白遂展足與高力士,曰:『去靴。』力士失勢,遽為脫之。」
這段話,把李白的器宇軒昂描寫得淋漓盡致,連大唐天子玄宗皇帝,都為之傾倒。就是這段話,也讓歷代文人墨客,欣羨不已,反覆引用,說李白風流傲岸、平交王侯。可是,段成式卻像現在很多的小說、文章一樣,在最後加上了一段「神補刀」,一下子給這個故事賦予了一個戲劇性的結局:「及出,上指白謂力士曰:『此人固窮相。』」鬧了半天,這脫靴的壯舉,被玄宗皇帝一句「神補刀」潑了一盆冷水。任誰看了這最後一句,都不會再爭相傳頌李白這風流傲岸的舉措了。
高力士(684年—762年),本名馮元一_圖
再翻閱晚唐時人李濬所寫的《松窗雜錄》,「上曰:『賞名花,對妃子,焉用舊樂詞為?』遂命龜年持金花箋宣賜翰林學士李白,進《清平調》詞三章……會高力士終以脫烏皮六縫為深恥,異日太真妃重吟前詞,力士戲曰:『始謂妃子怨李白深入骨髓,何拳拳如是?』太真妃因驚問:『何翰林學士能辱人如斯?』力士曰:『以飛燕指妃子,是賤之甚矣。』太真頗深然之。上嘗欲命李白官,卒為宮中所捍而止。」
兩相比較之下,《松窗雜錄》與《新唐書·李白傳》的記載,在情節上幾乎一模一樣,實在讓人訝異。而在最早的《酉陽雜俎》的記載中,並沒有提到楊貴妃的事,只是單純的李白與高力士之間的矛盾。
清代天津楊柳青戴廉增畫店三裁《醉寫番表》_圖
於是,事情很明顯了,起初,可能是《酉陽雜俎》的作者段成式聽到了來自於民間或是某些文人的傳言,記錄了高力士為李白脫靴的故事。而《酉陽雜俎》的敘述中,顯然李白並不是完人,而是頗有點憤青意味的文人。
然而,這個故事越傳越廣,逐漸加入了更多的東西,在《松窗雜錄》中,楊貴妃已經成了故事的主角之一。這個敘述,被《新唐書》這樣的正史接納,並幾乎原封不動地轉錄其中。再後來,近世的民間傳說中,更是加入了李白醉書退蠻夷的情節。這樣的歷程實在讓人咋舌。
李白(701年-762年) ,字太白_圖
顧頡剛先生曾有「層累地造成的中國古史」的論斷,對於那些傳說、故事,往往是時代越往後,故事情節越豐富、人物越飽滿。而高力士為李白脫靴這樣的故事,正符合這樣的一個過程,可以說是隨著時間的推後,一層一層地累積起來的一個故事。歷史的真相,可能根本就沒有發生過類似的事。
不過,作為一個人們熱愛的大詩人,那種風流傲岸的性格、狂放不羈的做派,人們把一些故事與「詩仙聯繫在一起,也是可以理解的。畢竟,在人們的心裡,歷史是歷史,而心裡的「詩仙」,卻應該是另一個充滿傳奇色彩的存在吧。
歷史堂官方團隊作品 文:李澍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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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文獻:《新唐書·高力士傳》《酉陽雜俎》《松窗雜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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