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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荒近20年,從北四環到北六環外

2016年的夏天,我在調研北京的電子廢物回收時,8月份曾經在北五環附近偶遇一位蹬三輪車的廢品回收人。當時他的健談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時隔一年多,很想知道他是否還在原來的地點,和他河南固始縣的老鄉們一起維護一個區域的回收。非常幸運的是,今天再去那條路上找他們時,他們居然還在那邊。不同的是,他們居住的地方,從6環內,搬到了6環外。之前回收廢品可以就近賣的市場,在2017年全部被拆遷。特別是2017年11月份的大清理期間,他們也經歷了巨大震蕩。一些老鄉居住的地方被拆遷,人被轟走。一直到2017年年底,很多廢品,比如原來可以賣到三元多一公斤的混合塑料那個時期只能賣到5毛多,很多塑料還沒有可以賣的市場。很多可以回收的廢品被當作垃圾扔掉了。

在北京的街頭巷尾,你可能會經常看到有一些人圍在一起下棋或者打牌。從事廢品回收的人也是如此,很多蹬三輪車回收的人有時候也是有固定回收場所的,幾個蹬三輪車回收的人往往固定在一條街道上的某個角落,一起回收,中午沒有業務的時候,大家也會湊在一起打牌。在北五環附近的一條人行道上,聚集著一些廢品回收人。2016年8月一天中午碰到他們的時候,有一輛三輪車上有一台洗衣機和電視。我站在三輪車邊觀察這台洗衣機,一位50來歲的回收者走過來,問我是不是要賣東西。我說自己在做廢品回收調研,就這樣我們聊起了他在北京的回收經歷。

張先生今年50多歲,是河南信陽固始縣人,2000年來到北京,跟著親戚做廢品回收。早些年他在家鄉的礦上挖煤,後來在親戚的帶領下來北京回收。和其他河南固始縣回收人一樣,他也是一家人來北京的,但是愛人不做回收,做小時工,現在年紀稍微大點了,很多地方不要了。過去近20年的時間裡,他見證了北京廢品回收的變遷。之所以在現在這個地方回收廢品,主要是他剛剛到北京的時候就在附近住。他說,「那時這片地方是大羊坊村,後來就一直在這回收,沒有去過其它地方,但是過去一些年搬家數十次,從四環到五環之間,五環到六環之間。」他們在窪里(現在奧運場所一帶)到河北村、東小口村和東三旗村,這些曾經的廢品回收聚集地都住過,現在住在半截塔村。

這是我們2016年夏天8月份的對話,不到1年半,他們再次搬家,201711月份後,他們搬到了6環外的村裡,每天蹬著三輪車來目前的回收點,要花上1個多小時。

假貨太多

說起廢舊家電的回收,張先生直接反應就是「學問大了」,他說自己也是邊干邊學。現在電子產品更新換代太快,但是「假貨」太多。他多次提到「假貨」問題,我問他「假貨」指什麼。他說很多是組裝的,或者翻新的家電,質量越來越差。指著三輪車上的這台洗衣機,他說目前洗衣機的電機很多都是「假的」,很多都是鋁的,以前洗衣機的電機都是銅包的,還有裡面的離合器等主要部件質量都不如從前。他說目前中國國產的家電的電機或者壓縮機很少是銅的,大多是鋁的,家電的使用壽命因此大大縮減,有的只能用3到5年。只有外國原裝進口的才是銅做的。

所以,他心目中的「假貨」,很多是銅換成鋁的產品,質量大大不如從前。

聊起家電產品質量的下降和翻新,張先生說基本是從家電下鄉以後出現的。從那時起,他們發現家電下鄉後回收的舊家電質量都很差,而且有很多翻新機。家電下鄉是2008年開始的一項政策,當時是為了刺激內需。張先生的這種經歷基本和其他回收人的經歷類似,2008年後,家電以舊換新,刺激內需等政策出來後,家電質量都在下降。

張先生目前回收的所有廢舊家電自己不拆,也不在林萃橋那邊交易,閑那邊人多、太亂,還經常有城管,都是打電話叫別上上門來收。他收的舊家電和其它廢品也不儲存,因為沒有空間,當天收到的東西都是當天賣掉。和下游的收他們廢品的人,也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成了老客戶。

隨著其它廢品回收價格的下降,廢舊家電的價格也在下降。張先生說2008年前,洗衣機拆解後的鐵皮都能買到一塊七八一公斤,現在一公斤才六七毛錢,差了好幾倍。這樣直接反應就是他們向居民的回收價格也要降低,和2008年前相比,廢舊家電的回收價格下降了近一半。

聯防時代

在談到廢品回收的變化時,張先生談起了他來北京回收廢品的最初幾年,他認為那是動蕩不安的幾年,生活和廢品回收都無法安定,時刻提心弔膽的過日子。導致他提心弔膽過日子的主要是收容遣送這項政策,和執行者聯防隊。

張先生回憶,那時不管你是否有暫住證,聯防在路上看到收廢品的人都會把東西沒收,亂抓人。最要命的是還有假聯防,不像現在的執法人員要出示證件,那時的一些人冒充聯防搶東西,還要錢。在遣送的時候,連火車員都會趁火打劫,他們會和被遣送的人收錢,然後半路上把人放下,可以隨時回北京。在北京的七里渠村有個收容所,張先生被收容過,關在那裡。條件非常惡劣,夏天潮熱的時候也是很多人擠在一起,問題是被收容期間還有很大可能被毒打。

那時人們可以申請暫住證,但是聯防的人即使看到你有暫住證,甚至當著面就把暫住證撕毀,照樣抓人。不只在馬路上抓人,在他們租住的房子,聯防有時候半夜來抓人。張先生他們一家當時住在窪里的時候孩子還小,聯防半夜來抓人的時候,他們經常抱著孩子躲到附近的樹林里,在那搭窩棚住。聯防甚至還和一些人一起盜竊,半夜抓人時,趁大家都到處躲藏的時候,有人進他們屋子,把錢物和可以賣的東西搬走。

就因為如此,經常要全家逃難式的躲避聯防,他們夫妻倆都不敢要第二個孩子,他們的女兒,也就是第二個孩子是2003年以後出生的,也就是收容遣送制度取消後。

安定的回收環境

這樣的日子過了幾年後,張先生說到2003年下半年,社會治安一下子改變了很多。聯防不再隨便抓人,他們開始過上了相對安定的廢品回收生活。

因為在路上,城管偶爾還是會抄車、罰款,最多的時候要罰款大幾百塊錢,但是不會再像收容遣送政策時期一樣亂抓人。他說城管慢慢也理解,我們收廢品只是養家糊口,並不做犯法的事情。

廢品回收和社區服務

和張先生的聊天中,他也提到賣廢品居民的意識也在變化,尤其是這一兩年廢品回收價格下降的影響。很多廢品,包括家電越來越便宜,一些居民叫他們去幫忙清理廢品,清理後,一些比較熟的老客戶可能會將廢品免費交給他們,這樣他們也不需要再花錢買了。像家電、床、沙發等不用的這些舊物,也有一些產生者會白送,幫忙搬走就可以。因為這些大件物品一個人往往搬不動,城市社區鄰居間也不互動,所以他們會經常被叫上樓搬東西。他們在的地方附近有一些辦公樓,很多單位也是叫他們上去收拾廢品,有一些已經不向他們收錢了。有一次,他們有兩個回收廢品的老鄉一起從樓上抬下一台洗衣機,只賣了30元,多虧當時業主沒有要錢,否則他們都賠錢了。

顯然,廢品回收也是社區服務的這種理念慢慢隨著一些外部條件的改變在發生變化,居民的意識也在轉變。在廢品回收價格低迷時期,廢品回收人積累的幾十年廢品回收經驗,能否在政府的支持下,成為提高回收率的主力軍,讓跟多居民了解廢品回收的環保和經濟等社會價值,而不是將越來越多的廢品丟到垃圾桶里,是我們要思考的問題。

融入北京城的生活

北京的擴張也改變了他們回收廢品的方式,2008年前,蹬三輪車收廢品的人都是人力蹬三輪車。2008年前,因為廢品回收市場搬的越來越遠,他們的三輪車也逐漸改造成電動三輪車了。他們管改裝後的三輪車叫「板車」,這樣的板車最多也可以拉700多公斤的廢品,並不比麵包車裝的東西少,還減少排放和北京城交通擁擠。

張先生說他們來這這麼多年,已經適應了這的生活,很難回到家鄉了。家裡地太少,根本沒有辦法生活。以後實在買不了東西,干不動廢品了,就撿廢品生活。他認為北京這麼大的城市不可能不產生廢品,產生的廢品都要清理。

他的兒子已經畢業結婚,兒子媳婦都在北京生活。和其他外來務工人的孩子教育不同,張先生的小女兒目前在北京上初中,學習成績不錯。兒子技校畢業,工資不高,兒媳婦目前在家照看孫女。他們一家人下個月計劃搬到一起住,這樣也節省一些房租。從聊天中可以看出來,張先生很樂觀,他覺得自己從事的廢品回收就是靠自己的勞動養家糊口,只要肯干就可以生活下去。人也很開放,願意和我這個「陌生人」聊上兩個小時。

2016年夏天的那次見面,聊的幾乎都是電子廢物回收。今天和他見面的時候,看到他收到的是一些紙箱、書本紙,塑料瓶,和幾個鐵罐。聊天過程中,他被一位居民叫去收廢品,背回來半袋子廢紙。最後所有廢品裝車後,已經是傍晚6點多,回到6環外住的地方,要8點左右了。經過了2017年11月份的動蕩,這次見面他不再那麼樂觀,說後端的市場被拆遷了,他們回收的很多廢品沒了市場,價格也是一落再落。很多可以回收的資源越來越多成了垃圾丟到了垃圾桶里。

張大哥今天收到的所有廢品,廢紙、紙箱、塑料和少數金屬類廢品分類裝車。

過去30多年,市場化的廢品回收生態體系多元和高效,高峰時期,30多萬拾荒人活躍在北京的各個角落,無數位張大哥這樣的拾荒人,為北京的回收做出了巨大貢獻。高樓大廈間,雖然沒有屬於他們的一磚一瓦,但他們卻把這個城市產生的一切可回收物都分類回收了。感嘆於他說:我們一樣依靠自己的雙手勞動,老了沒有任何保障不說,現在都不給生存空間了。

2018.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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