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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愛玲筆下女性系列之曹七巧:玻璃匣子里蝴蝶的標本

三十年前的月亮早已沉了下去

三十年前的人也死了

但是三十年前的故事還沒完——完不了……

——張愛玲《金鎖記》

曹七巧的「丑」

曹七巧,出身卑微,是麻油店家的女兒。她的哥哥曹大年因貪圖彩禮錢將她嫁給姜公館患有軟骨病的姜二爺,而她卻因享受不到平常夫婦該有的天倫之樂而愛上了自己的小叔季澤,後又因金錢與季澤決裂。在愛的喪失下的七巧轉而將自己的滿腔怨恨灑向自己的兒女——長白和長安,殘忍地剝奪了她們的自由和幸福,最後眾叛親離、孤獨終生。

初讀《金鎖記》,我們可以看到曹七巧是任性、乖戾、無情甚至是變態的。

她潑辣刁鑽,在姜家分家時,她對九老太爺的一番叫嚷將自己的潑婦形象展現的淋漓盡致,她又是捶胸的嚎啕大哭,又是要跟人家拚命,這副剽悍的模樣生生氣走了主持分家的九老太爺。

她任性無理。姜家分家後她打丫頭、換廚子。她侄子春熹對長安純真的兄長之誼在她的眼中也成了為了金錢赤裸裸的勾引:「我罵你這狼心狗肺的東西!我三茶六飯款待你這狼心狗肺的東西,什麼地方虧待了你,你欺負我女兒?你那狼心狗肺,你道我揣摩不出么?你別以為教壞了我女兒,我就不能不捏著鼻子把她許配給你,你好霸佔我們的家產!我看你這渾蛋,也還想不出這等主意來,敢情是你爹娘把手兒教的!那兩個狼心狗肺忘恩負義的老渾蛋!齊了心想我的錢,一計不成,又生一計!」就這樣,七巧不僅罵走了自己的侄子,也罵斷了自己和兄嫂的情誼。

她冷漠無情。這一點從她對待長安上尤為明顯。在已經不時興小腳的時代里,為了滿足自己變態的控制心理,七巧給長安裹腳,痛的長安鬼哭神號的。她不僅剝奪了長安上學的機會,也剝奪了長安獲得愛情的機會。長安二十四歲生了痢疾,七巧不但不為她請醫救治,反而哄誘她吸食鴉片成癮。因此長安直到三十幾歲才終於有了自己心儀的男子童世舫,卻又因七巧的壓力和失學的教訓不得不與世舫解除婚約。解除婚約後的兩個年輕人依舊對彼此有著難以割捨的好感與情意,於是兩個人以朋友的名義依舊來往。七巧得知後不依不饒,背著長安邀請童世舫來家做客,故意漫不經心地向世透露長安吸食鴉片的事實,破壞了長安在世舫眼中「幽嫻貞靜的中國閨秀」形象,徹底斷送了長安的愛情,以致長安終身未有結婚的念頭。在七巧的折磨和影響下,長安也走終於上了母親那條痛苦而孤獨的道路:「她漸漸放棄了一切上進的思想,安分守己起來,她學會了挑是非,使小壞,干涉家裡的行政……」

她乖戾變態。這一點從她對待長白上尤為明顯。曹七巧放縱長白在外面賭錢、捧女戲子,後來因擔心長白在窯子里尋花問柳而為他迎娶了袁家的小姐芝壽做太太、丫頭絹兒做姨太太。曹七巧對長白的無情,主要體現在她對兒媳的折磨。曹七巧在芝壽麵前口無遮攔且言語惡毒,婚禮上長安說芝壽嘴唇厚,旁人勸說嘴唇厚的人天性厚,曹七巧卻冷笑著當著眾人和芝壽的面兒說:「天性厚,並不是什麼好話。當著姑娘們,我也不便多說——但願咱們白哥兒這條命別送在她手裡!」這話就像剃刀片一樣刮在芝壽的胸口和臉上。婚後,曹七巧對芝壽也是各種不滿意。更為過分的是,她千方百計地從兒子口中探聽兒媳的秘密並在牌桌上當著芝壽母親的面兒略加渲染的高調宣布。在曹七巧的變態對待之下,芝壽不堪折磨,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念,最後得了肺癆含怨而終。芝壽死後,扶了正的絹姑娘不到一年也吞生鴉片自殺了,想必也是不堪七巧變態的折磨吧。曹七巧為了控制長白,為他娶妻,哄他吃煙,可最終還是沒能攔住他前往妓院的腳步。曹七巧為「牢籠」長白為他娶了兩房媳婦,最後卻使長白落了個不敢再娶的凄涼下場。

讀到這裡,在曹七巧身上我們似乎只能看到周身斑駁的醜陋劣跡,但如果細細品讀,就能感受到曹七巧身上美與善良。這種美和善良是隱藏在醜陋下的,就像玻璃匣子里蝴蝶的標本,沒有活力、不能震撼、無法觸及,可也確確實實存在著,充滿著凄美與蒼涼。

曹七巧的美

從曹七巧的外形和相貌來看,年輕時的曹七巧是美麗而招人喜愛的,張愛玲也對此進行了敘述和描寫:「瘦骨臉兒,朱紅細牙,三角眼,小山眉」「喜歡她的有肉店裡的朝祿,她哥哥結拜兄弟玉根、張少泉,還有沈裁縫的兒子」除此之外,曹七巧還被姜家的浪蕩子季澤挑逗勾引,想必七巧是很美的。

從本性來看,曹七巧原本也是善良的。姜家沒分家的時候,哥哥嫂子來看她,儘管她埋怨哥哥將自己置於如此凄苦的境地,但在哥哥嫂子告別的時候她依然儘力地幫助自己的「窮親戚」。姜家分家後,在哥哥嫂子身上,她也從來沒吝嗇過自己苦苦得來的錢財:「她哥哥嫂子到上海來探望過她兩次,住不上十來天,末了永遠是給她絮叨得站不住腳,然而臨走的時候她也沒少給他們東西。」可見,在曹七巧和兄嫂決裂前,她從未虧待過自己的娘家人。同時,對待姜家人,曹七巧也有她善良的一面,雖然病弱的姜二爺帶給七巧的只有生理和心理上的雙重摺磨,但是曹七巧依舊為他生兒育女,衣不解帶的服侍他;雖然小姑雲澤看不起她,她依舊考慮到雲澤的婚事而不顧小姑的反感向老太太「進言」。

從心氣來看,曹七巧是好強而高傲的。在大奶奶玳珍、三奶奶蘭仙和小姑雲澤面前,她從未覺得自己低人一等,在她看來,她嫁給病弱的姜二爺是付出了極大的代價和作出了極大的犧牲的。玳珍奚落她,她不留情面的反駁:「知道你們都是清凈門戶的小姐,你倒跟我換一換試試,只怕你一晚上也過不慣。」九老太爺主持姜家分家事宜,曹七巧又哭又鬧的自己和孩子爭家產,也體現了七巧好強的一面。

從性格來看,曹七巧是直爽而勇敢的。在自己喜歡的季澤面前,她有著前所未有的主動和執拗。「一眼看見季澤,身不由自主的就走了過來……「你又是什麼好人?趁早不用在我眼前假撇清!難道我跟了個殘廢的人,就過上了殘廢的氣,沾都沾不得?在季澤的面前,她不再是那個麻油店出身卑微的姑娘,而是一個大膽追求愛情的勇敢女子,無論是大膽挑逗、威脅恐嚇還是哀婉懇求,都出於她對季澤強烈的愛。

由此可見,張愛玲筆下的曹七巧是一個血肉豐滿的人物。在張愛玲的描寫下,首先讓我們印象深刻的就是曹七巧身上那些令人厭惡的「丑」,至於「美」,則是只有我們細細地品讀才可以感受的到的。張愛玲正是通過這種形象塑造手法,讓我們去思索原本是一個人由「美」變「丑」的原因,讓我們去深思原本是一個充滿著青春朝氣的女人最終變成一個玻璃匣子里鮮艷而凄愴的蝴蝶的標本的原因。

曹七巧人生悲劇的根源

在中國持續幾千年的封建宗法制度,是男尊女卑的封建社會的基礎,它是以男性為中心的社會傳統。張愛玲對封建宗法制度的批判,則主要體現在她對父權和夫權的批判上。剽悍強勢的曹七巧最終以蒼涼的結局收場,造成她悲劇命運的根本原因,就在於封建宗法制度中父權和夫權對她的迫害。

曹七巧本來也是有幸福的可能,可是這可能被封建宗法制度中占強勢地位的父權和夫權殘忍的剝奪了。

曹七巧十八九歲做姑娘的時候,喜歡她的男人也有好幾個,任她選其中的一個,日子久了,生了孩子,多少也會對她有點真心,可是這個可能被以父權為代表的哥哥曹大年剝奪了,他為了錢將七巧嫁給了患有軟骨病的姜二爺,「長兄如父」,儘管七巧有怨恨與不甘,她卻沒有自由選擇婚姻的權力。

姜二爺是曹七巧名義上也是實際上的第一個夫,他帶給曹七巧的不是夫妻之間該有的溫情與天倫之樂,而是身體情慾得不到滿足和精神空虛的雙重摺磨:「你碰過他的肉沒有?是軟的、重的,就像有時候人的腳發麻了,摸上去那感覺……」「她的背影一挫一挫,俯伏了下去。她不像在哭,簡直像在翻腸攪胃地嘔吐。」但是曹七巧卻別無選擇,「出嫁從夫」,即使是這樣一個讓她厭惡的「活死人」,她也得衣不解帶的照料著,為他生兒育女。想必因此曹七巧才會愛上生命力厚重且能給她以內心衝擊的季澤吧。

曹七巧對季澤的愛,也並非完全出自赤裸裸的情慾,因為只有在季澤面前,曹七巧才覺得自己是個女人。她在姜家對季澤大膽的挑逗、主動的表白,可是當考慮到「玩自己家人會成為累贅」時,季澤回應給她的只是冰冷。在姜家分家後,季澤為了錢而對曹七巧表白時,曹七巧露出了小女兒對愛情的憧憬與天真:「七巧低著頭,沐浴在光輝里,細細的音樂,細細的喜悅……」「當初她為什麼嫁到姜家來?為了錢么?不是的,為了要遇見季澤,為了命中注定她要和季澤相愛。」可是當曹七巧意識到季澤的意圖時,她所有的愛意和溫情都化作了滿腔的暴怒。季澤作為曹七巧意識上的第二個「夫」,帶給曹七巧的是致命的打擊和傷害,這成為曹七巧走向瘋狂和毀滅的一股強勁的助推力。

同時,在封建宗法制占統治地位的社會裡,殘酷的等級制度也給曹七巧帶來極大地身心傷害,曹七巧的生存環境是冷漠無情的。她的娘家人為了金錢而將她推向了痛苦的深淵。她在婆家也是受盡白眼和欺負,即使曹七巧是委屈了自己嫁給了病弱的姜二爺,姜家上上下下卻都認為是曹七巧「高攀」,嫂子小姑處處挖苦,就連下人丫鬟也看不起她。她在姜二爺身上耗掉了自己的青春,她為姜家傳宗接代,可是在分家的時候,沒有人同情她、可憐她甚至只是平等地對待她,儘管她使出渾身解數,孤兒寡婦還是受了欺負,七巧帶著黃金的枷鎖,可是最後她連金子的邊都啃不到。

這重重的壓迫與摧殘,終於使曹七巧崩潰,走上了一條瘋狂的報復道路。她從對兄嫂無盡的絮叨到對自己兒女的折磨,正體現了一個舊社會的女性同時也是一個弱者在追求金錢和愛情無望情況下的苦苦掙扎。「我就不懂,我有什麼不好,我有什麼不如人……」曹七巧對這個世界感到不公甚至絕望,她對這個社會人情的冷漠和感情的虛偽感到無奈而憤恨,強烈的愛最終化為極端的恨,最終轉變為為一股盲目而瘋狂的破壞力量,曹七巧終於由一個被害人變成一個害人者。她對長安長白的統治不再是傳統上溫情且仁慈的母愛統治,而是如同父權一般具有極大威懾力的統治,曹七巧用一場歇斯底里的怒吼來發泄內心壓抑已久的屈辱和怨恨,那是一個生活在壓抑和絕望中的舊式女性報復父權社會的唯一方式,她要別人對她的痛苦感同身受,她沒有得到的別人也不能得到。張愛玲也正是通過這樣的方式,揭露出父權社會對女性的殘害,它不僅毀滅了曹七巧,也殘害了許多無辜的人,長安、芝壽、絹姑娘,這些像曾經的曹七巧一樣青春而充滿朝氣的姑娘最後傷的傷死的死,也都成為了封建宗法制度下的犧牲品。

小說的最後,曹七巧並沒有因為報復而得到快樂,相反在那個封建宗法制度佔據統治地位的社會裡曹七巧的做法只是無關痛癢的小打小鬧,結果只能是加深弱者的痛苦。她哀嘆自己被黃金的枷鎖摧毀的青春,她悲哀自己到死孤獨無依,她也哀傷自己對身邊人的傷害,可是,她是弱者,在男權意識對她人生的腐蝕和摧殘面前,她無能為力,只能留下一室蒼涼。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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