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邊走邊唱吧
我們邊走邊唱吧
第40期
左池一直說,
我們去徽州大院吧,
不帶孩子,只帶相機,三個人,過一夜。
可是每個人都有要忙的事,
好幾個春天過去了,
我們還沒去成。
【左池、蘇素、紫含】
一
「報告兩位,今早在菜場門口遇到一位帥哥,從面相、身高、身材、穩重程度都恰到好處,約40(歲)左右。這是有史以來在衢州看到的第二個順眼的男人。」
這是我能找到的我們三人之間最早的聊天記錄,時間是2017年9月2日清晨9點。
更早的記錄,應該在某次刪除微信的操作中,丟失了。
我原本想把我們的聊天記錄保存下來,像保存書信、書籍和明信片的習慣一樣,我預感到,我們會在一起談論很久,談論很多,我們可能會度過一些有意思的時間,做一些我們都喜歡的事情。
多年前我曾丟過一些文字,出於敏感、自尊和自我保護。我們認識的時候,都已經完成了自身對自我的客觀評價,對文字有了一個認知——喜歡並且願意表達,這是我們的共同點。
我們渴望將生活成為文字,我們三人,左池,蘇素,紫含,在一些人眼裡,有一個內容已經改變、形式卻大同小異的標籤:文藝女青年。
我不太關注他人對我的印象是什麼,我只知道當我們談起美、藝術、生命感知時會感覺到莫名的快樂,蘇素的眼睛會發亮,左池因為激動,會不斷地用胳膊肘撞擊我,她會滔滔不絕地說話,有次我們去巨化看電影,從華茂附近接到蘇素,她開著車,一路手舞足蹈談書法,不會開車的蘇素被她的兩個孩子纏住了,會開車的我始終被一種不安全的氣氛圍繞著,張開渾身的細胞幫她盯著過往的車輛和行人。
那天看的電影是《我的詩篇》。左池坐在我身邊,不停地拿紙巾擦眼睛。蘇素一大半的時間都在看管她的兒子鬧鬧,那個七歲的小男孩像棉花糖一樣粘著他的蘇素阿姨。
當我們分開,被左池臂彎撞擊的感覺還留在那裡,這親昵的動作,帶著小女孩們之間相互嬉戲的信任,更是一種共鳴性的表達,心領神會的意境,久違而遠古,我很難想像,這個時候,我們都已經不太年輕了。
我們認識的時候,實在不太年輕了,我過了四十五,蘇素過了四十,左池年輕一些,不到四十,她們是多麼時髦而文藝的女子,身材苗條,穿著張揚,但絕不誇張,蘇素喜歡民族風,左池總是現代而古典。
左池說,去拍照吧。
蘇素積極響應著。
左池說,我連相機都不想拿了。
蘇素說,為什麼現在拍照一點沒感覺。
到了某一處場景,我們花費最長時間的,總是拍照。
在頻頻舉起的取景框里,我看到了她們對美無限的熱愛、唏噓和哀傷。我們心裡,都渴望留下什麼,但具體到物事里,又總是茫然無措。對趣味卓然又敏感自律的詩人和藝術家而言,與時代、現實的衝突幾乎是難以避免的。如果文藝是藝術的避難所,我們為何要排斥文藝呢?
【蘇素】
二
認識蘇素於先。
兩年前,在微信朋友圈看《蘇素攝影》,她去紹興,是個水鄉,她拍水裡的柵欄,樹枝做的,細細的直線,插在無形狀的水裡,岸和植物,構成一些簡單的幾何面。
文字活潑愉快,讀了不隔。她的活潑愉快使我驚奇,如果只看她的攝影,我認為她保持著一種對逝去年月的神秘的哀愁。
她對我露出笑容。握手,寒暄。我們第一次見面,然而我早就熟悉這個表情,在她的個人微信公眾號上,她對著所有看她作品的人燦爛微笑,目光直視,沒有疑問,不設防,也不拒絕。
這種笑容所具有的魅力不言而喻。兩年後的某天,有個叫阿劍的尖銳而多血質的男詩人第一次見她,坐在她身邊,在鬧哄哄的晚宴結束後,說:她內心的謙遜使我驚訝。
那晚他寫了詩歌,叫《三個女人》。我讀了,認為他對我們的認識太膚淺了,但這句「內心的謙遜」精準而貼切。
她的笑容沒有欺騙性,和她的文字,是吻合的。
我一直驚異的是,是怎樣的同一性將她完美的抒情般的微笑與她的攝影作品那些具體到無意義的虛無結合在一起的呢?
相識不久,我們一起吃飯,攝影圈的一些人。飯後我們一起走路回家,在一個路口,我們站住等車過去。街道上沒有很多人,那輛車也停下來,用靜止的態度給我們讓路。一瞬間,她就拉著我跑起來了,邊跑邊伸手對車裡的人搖晃,笑著說:謝謝啊。
那是一輛黑色的車。
車裡的人肯定聽不見,即便看見了她的動作,我們也不知道,車裡的人會有怎樣的感受,但被她拉著跑的我,卻再也難以忘記那一幕:她對著一片黑暗,使勁地揮著手。她的感激溢於言表,無遮無攔。
她總是這樣,溢於言表。
在度過了青澀的年紀和挫敗沉重的生活之後,我已經很難撕掉身上的許多標籤,而她,卻似乎一點風吹草動就能將她打動,她會一下子變得率性而天真。
晚間,她果然發了一條朋友圈,因為一個司機的讓路,她突然很愛很愛衢州。
我很明白這樣的心境。愛,其實就是喜悅,而喜悅就是,心裡有種什麼東西,會溢出來,會流淌在身體之內,會衝擊我們,使我們發出聲音,想要表達,那些聲音,寫下來是文字,拍下來是攝影,畫出來是美術。
人類的喜悅是一種具有開天闢地的創造性的感受和力量。
我認為,她是這樣的人:
她能憑藉她良善的生命本能和道德熱情,以一種讓人驚訝的「同一性」,將她所遇到的事物混沌無間地調合為一個抒情的整體——一面是對藝術的無畏和激情,一面是內心的真誠和稚拙,正是這些,使得她的作品交織著明亮的情感,呈現出強烈的感染力,促使閱讀者感同身受。
【左池】
三
我們三人交織在一起,是在認識左池之後。
左池和蘇素完全不同。第一次見到這個夢一般的女人,是在衢州詩人小荒組的一個飯局上。她坐在我對面,桌子太大,那晚搶著說話的人也多,我遠遠地看著這個戴著黑帽子穿著黑衣服的年輕女子,沒有主動攀談什麼,儘管不久前,我被她的幾句詩歌驚得無法安靜下來——讀她的文字,會有張貼「尋人啟示」的衝動。
她不太看人,每次抬起眼睛看一眼,就迅速低下去,讓我有一種門開了又關了的感覺。
她謙恭,並且有禮,自得自在。但其實她是很容易緊張的人。
她的外貌,是極少會流露什麼的「靜物」式面容,她的一切,都藏在眼睛裡。
我們加了微信,但很少交談,直到蘇素加入進來,她們之前在攝影圈認識,本就是好友,但交談也不算很多。蘇素的加入彷彿是一種破局的態勢,她本性里的隨和無畏破解了我和左池性格中的「僵持」——我們都是越有感覺越緊張的人。
蘇素鬆弛了我們的神經。她是一個讓人放鬆的女人,她臉上的表情和處世的平和,消解了一個才華橫溢個性突出的人會帶來的逼仄感。
不知為什麼,我從沒覺得左池神秘,而幾乎所有認識她的人,都會說,這是一個神秘的女人。
未知之事,並不都只有神秘的這一個代名詞。我覺得,即使她從不跟我說什麼,我對她,一樣是了解並能夠感知的。
這是另一個領域的認知和熟悉。我說不出原因,好比哲學裡的人類遺產,我們繼承了其中很微妙卻相似的某一點。
某種程度上,她比蘇素更溫和,蘇素比她更讓人憐惜。第一面的謙恭有禮是她的保護色,而蘇素的謙恭,是性格的沉澱。
內心的焦慮、煩人的笨拙陪伴著這個缺乏自信的女子,從降臨到成長,一帆風順,磕磕碰碰,在另一個維度里——她自稱的夢裡,她如魚得水,沉溺其中,嬉戲其中。
一個人從事一樣職業久了,就會有職業習慣,美學上的孤立需要肉體的相對隔離,蘇素和她的暗傷,一個在內心的消耗上,一個在精神的拓展上,她們都是對自己比較「狠」的女人。
她們總是對自己不滿意。在左池心裡,她的所有作品都是失敗之筆。她說:「我心裡一直覺得自己是最不起眼和渺小的一個。」但安於渺小和不起眼的人,內心不也是一種避世的強大嗎?
蘇素不斷地寫,擠壓自己,她像一匹駿馬,猛烈,涌動,長嘯,她總是覺得自己成長太慢,用閱讀、思考和疑問鞭笞自己。然後她會覺得累了,說:「我想虛度時間。」
【紫含】
我們心裡,都有一個模糊不確定的夢想,但我們誰也不去想像它。我們穿著高跟鞋買菜、做飯、上班、打掃屋子、教育子女、參加聚會,現實讓我們感受美好,也感受疲憊。
一個人,是需要和自己較點勁的,不然到最後,我們會只剩下一堆主題和關鍵詞吧。瘦骨嶙峋,尖銳疼痛,竭力掩藏我們的不如意,將驕傲釀成一杯一杯的酒,歲月很容易糟蹋人。
我們就這樣混到了一起。三個人組了一個群,取名「素紫池」,隨時隨地一擁而上地聊天,群而樂之,這大概是人們最喜歡的生存方式。
我們見面,說笑,拍照,一遍一遍地擺姿勢。
我們和同道中人聊天,討論某本書、某張圖片或某個人說過的一句話,往往是第二天,一篇文章誕生了,蘇素把它記錄在「妖精的江湖」里,我和左池每次都看得目瞪口呆,感慨她的敏捷、才華和難能可貴的勤奮。
我們隔著屏幕聊天,幽暗,閃爍,理智,坦蕩。我不知道是因為我們認識的時候都過了青春的感懷時期,還是我們都是容易自愈和修復的女人,是的,我們都有許多不能公開的秘密,我們經歷過的幸福,苦苦掙扎過的經歷和內心,歇斯底里的奔潰和自責,我們是多麼普通的女人,穿著得體,左池每次都踩著高跟鞋,妝容一絲不亂,即便有時她整晚無法入眠。我們每個人看起來都風平浪靜,優雅從容,我們將那些過往在心裡熨平,化作一個個文字、一幅幅圖片、一筆筆筆墨,甚至是一碟精美的菜肴,一次細緻的烘焙,一個下午的養護花草植物,就在那些無聲的事物里,認認真真地浪費著人生的時光,轟轟烈烈地被揪出現實,又被按進現實。
十幾年前,我在新散文玩,有個叫習習的作家寫她和女友15歲就糾纏在一起成長的文,叫《我們邊走邊說吧》。那日,我們在蘇素家喝茶,離2018年除夕還有兩天,我們三人和巫師在一起,聊了很多,蘇素不斷地起身泡茶,散的時候,我已經忘記我們說了些什麼,但記得我說,我也想寫一篇文,寫寫我們,就叫我們邊走邊唱吧。
這個題目在我腦海里很久,卻難以成文,因為她們對我來說,其實很難描述,趣味這種東西最難騙人,只要嗅一下味道,便知道是不是「自己人」。遇見一個人很容易,說出一個人,卻真的需要邊走邊唱。
那麼,就這樣吧。
編輯 蘇素
策劃|紫含、左池、蘇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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