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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歷時18年的母女對話:不關於同志,只關於愛

一張餐桌,母女對坐,滿室沉默。

在將近10分鐘的鏡頭中,母親阿女執著於撥弄腳趾,女兒黃惠偵始終像在組織即將說出口的話。最後她還是決定說出「那件事」:

她被父親猥褻。

這是紀錄片《日常對話》中最激烈的對峙。這部影片記錄的是一對共同生活三十多年卻形同陌路的母女之間展開的艱難對話。餐桌兩頭坐著的是主人公,一位同性戀母親和一個「不知道母親到底愛不愛我」的女兒,她們需要共同面對過去的家庭生活。

2017年,導演黃惠偵憑藉《日常對話》在柏林影展的專門獎項中獲得最佳紀錄片獎,同時還入圍了金馬獎最佳剪輯和最佳紀錄片,並被選為代表台灣地區參加第90屆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競逐的影片。

這是黃惠偵的第一部紀錄片,拍攝時長18年,16T素材最終剪成了不到90分鐘的紀錄片。在台灣上映5個月後,《日常對話》的票房突破400萬台幣,成為當年台灣地區票房最高的紀錄片,被電影界認為具有「呼吸般的滲透力」。因為題材,《日常對話》常被當作「同志紀錄片」,但黃惠偵真正想講的卻是——「我們要如何跟另一個人相處,尤其是這麼親近,卻又最難靠近的人。」

認清自己

黃惠偵從記事起就知道自己的母親喜歡女生。那時候她還沒有「同性戀」的概念,只知道母親喜歡打扮得像個男人,有很要好的女朋友。小時候母親帶她和妹妹去喝茶,不管孩子,卻會給女朋友耐心地嗑瓜子肉。

在紀錄片里,黃惠偵採訪了母親的好幾個女友,在她們的描述中,母親「溫柔極了」。她的嘴裡不乏「我從沒見過你這麼漂亮的女生」這樣的甜言蜜語,經常帶女友去看戲,每年生日禮物不落,甚至親手幫女友洗內衣……

母親從不在乎別人怎麼看,就像她在紀錄片中展現的那樣,儘管有鏡頭對著她,她也是願意講就講,不願意講就走,完全不顧及女兒的感受。在黃惠偵眼中,母親是沒有「柜子」的,被鎖在柜子里的反而是周圍的人。

黃惠偵曾去拜訪母親的兄弟姐妹。當問到「知不知道母親喜歡女人」的時候,他們一致回答「不知道」,隨後各自找借口逃離鏡頭。黃惠偵知道他們是在「睜眼說瞎話」,因為母親從不避諱把女友帶回家,有些女朋友跟母親吵架之後還會打電話給她舅舅訴苦。但是很快,她就理解了親人的迴避。因為她也一度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母親。

11歲之前,黃惠偵並不覺得母親喜歡女人是多不得了的事情,直到有長輩告訴她,她的母親是同性戀,是不正常的。她好像「被雷打中了」,開始到處找有關同性戀的資料。在上世紀80年代末的台灣,社會報道中的同性戀都與負面新聞有關。在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裡,「有一個女同母親」成為黃惠偵身上重要的標籤之一。黃惠偵感到憤怒,「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誰的時候,外面已經告訴你,你就是這個樣子。」

後來她接觸了紀錄片,才知道其實「每個人都可以通過鏡頭講自己是誰」。為了講清自己是誰,二十多歲的黃惠偵離家去學拍紀錄片。這是求學,也是逃離,她想把那個「不一樣」的家甩開。隨著時間和距離的拉長,她開始重新思考自己的過往,她問自己:「擁有一個得體、體面的媽媽才是重要的嗎?」答案是否定的。她又回到了家,用18年拍下了自己那個「喜歡漂亮女生」的母親。

2017年,在柏林影展的頒獎禮上,黃惠偵捧著獎盃說:「這個獎是我能帶回去送給我媽、以及在台灣此刻仍為婚姻平權努力著的每位朋友最好的禮物。」3個月後,台灣最高法院裁定婚姻平等,台灣成為亞洲第一個同性婚姻合法化的地區。知道這個消息後,黃惠偵在Facebook上寫下: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她問起母親對這件事的看法,母親回答:「人家願意結婚就讓他們結婚啊。」

愛不愛

從1998年開始,那台攝影機就一直架在黃惠偵和母親面前。在黃惠偵心中,最大的困擾並不是母親是同性戀,而是「媽媽到底愛不愛我?」

在紀錄片里,母親阿女在家裡家外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她很少說話,幾乎不笑,每天上午給完飯就出門和女朋友們玩,直到傍晚才回家,洗個澡就呆在自己的房間聽收音機。黃惠偵在影片里說,「除了桌上的飯菜,我跟她的生活可以說是完全沒交集。」

黃惠偵好像完全不認識自己的母親,有很多想問母親的話,她想知道母親明明喜歡女人,為什麼還要結婚;為什麼明明是相依為命的母女,卻遙遠的像陌生人……

黃惠偵10歲那年,母親帶著她和妹妹逃離了家暴的父親。因為走得匆忙,沒帶戶口本,導致她和妹妹小學肄業。為了糊口,兩個女兒從小就跟母親一起在葬禮上做牽亡(紀念亡靈的儀式)。黃惠偵沒有告訴過母親,她不喜歡做牽亡,想和其他小孩一樣讀書,但是她最希望的還是可以常常待在母親身邊。即便如此,母親還是把大把時間和金錢給了女朋友。她不願跟女友說起自己的婚姻家庭,只是扯謊說自己跟丈夫只同床過一次,兩個女兒都是領養來的。

2012年,黃惠偵結婚生子,當做了母親的她看到每個月從醫院拿回一堆葯的自己的母親時,她意識到必須把一切說開。2014年,拍攝進行到第16年時,黃惠偵開始著手把拍攝素材做成紀錄片,「儘管做了這些事或問她那些問題,可能關係會變糟,但至少我沒有遺憾。一旦母親不在,就什麼都不能做了」。這一年,他們密集談話,說的話「超過了過去三十多年講的」。

那段堪稱高潮的餐桌對話是紀錄片拍攝的最後一個場景。情景不足10分鐘,卻整整拍了3個多小時,其中有兩個多小時都是母女沉默。黃惠偵告訴母親,小時候父親曾經猥褻她,此前完全不知情的母親說:「你講這些事情讓我更生氣」。黃惠偵原本以為母親是在對她生氣,講到情緒崩潰,她只能草草結束拍攝,讓母親先走,自己趴在桌上一直哭,直到攝影機沒電。

到了剪輯的時候,她才發現,母親是對父親生氣。在紀錄片里,在影片中,當黃惠偵提到父親的時候,母親說:「如果殺人不犯法,我第一個就要去殺了他。」

母親並沒有在影片中回答黃惠偵那個「到底愛不愛自己」的問題,只是負責剪輯的人說,「你為什麼還覺得媽媽不愛你,不愛你的話,誰跟你干坐那麼長時間!」這就是黃惠偵和母親的溝通方式,笨拙又充滿誤解,「對最親近的人什麼都講不好,也什麼都不敢講。」

和解

黃惠偵

當這個家庭的過往被攤開的時候,有觀眾問黃惠偵,「你是在逼你媽媽攤牌嗎?」黃惠偵不認同。她覺得過去就像是一個傷口,「以前我們只是在找各式各樣的方法來蓋住傷口,但實際上傷口沒有好,它反而腐爛了。我拍片就是清創手術,挖得深一點,才能真正重新上藥,才有痊癒的可能。」

在這個充滿了問題的家裡,黃惠偵是那個最早開始自我療愈的人。

黃惠偵曾見過父親一面。當時她和母親一起做牽亡,隔著鐵絲網看到了父親:「他看到了我們,但就默默走了……」之前她聽說父親帶著刀到處找她們,那次見面讓黃惠偵認定父親並不是徹底的惡人。後來父親自殺去世,她是家裡唯一一個前去祭拜的人。這算是黃惠偵和父親的和解,《日常對話》則是她跟母親的和解。

紀錄片公映的時候,黃惠偵把母親請到電影院觀看,這是母親第一次旁觀自己的故事。她沒想到那些「沒什麼好講」的故事會吸引這麼多觀眾,有很多人在影片結束後專門等在門口,就為了跟她說一句「謝謝你能把這些都說出來」。影片在叫好又賣座的同時,還引發了人們對於家庭倫理、女性地位和性少數人群的探討。

母親看完電影回家就一直給黃惠偵煮東西吃,而且「整整一個月都輕聲輕語」,心情很好。現在她會在家裡講笑話,也會把新聞報道拿給朋友看,在街上被認出來還會跟別人合照,還經常管黃惠偵要電影票送給朋友。黃惠偵感覺到自己和母親之間的牆被打穿,雖然還沒到每天出門要擁抱道別的地步,但至少有了溝通,「我們會花很大力氣去了解我們同學,然後也要對方了解你一樣,可是我們往往不對自己的家人做出這種事情。」

很多人把《日常對話》看作同性戀題材紀錄片,但黃惠偵最想解釋的命題卻是:我們應該如何相處——每個家庭都會有不能碰觸的話題,而我們「不可避免地總會無法理解我們最心愛的人的某些方面」。在遇到這些問題的時候,很多人習慣性逃避,總以為還有很多時間去處理問題,但實際上「時間並不能撫平傷痛,時間只會讓你準備面對傷痛」。

影片結尾,黃惠偵兩三歲的女兒舉著玩具攝影機、學著媽媽的樣子問外婆:「你愛不愛我?」第一遍回答是「你這麼壞,我為什麼要愛你」,再問,又答「你愛我,我就愛你」,最後終於妥協地說:「我愛你。」黃惠偵那個關於「愛不愛」的問題並沒在影片中得到回應,卻已經得到了答案。

看天下40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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