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說真正好的書法「就是不肯好好寫字」？——「括」字的解讀

有個說法，說真正好的書法，就是「不肯好好寫字」。我很同意這個說法。

什麼是漢字書寫的美？漢字書寫的美，絕對不僅僅是規規矩矩橫平豎直的書寫。如果把字寫得工整就叫美的話，那電腦印表機就是世界上最牛逼的書法家，因為橫平豎直這活兒，誰也干不過它們。

所以所謂的書寫美，就是變著法兒不規規矩矩的寫字，還讓你覺得不僅毫無違和感，而且能看出和諧，看出律動，甚至看出生命！

王羲之的這個「括」字，就是一個不規規矩矩寫字的典型。

「括」是個左右結構的字。左側的長豎很不老實，把自己向左側綳彎了；右側的「舌」字更是不講規矩，活生生向右側綳出。左側的部件向左綳，右側的部件向右綳，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其實王羲之寫這個字的時候，絕對是早有預謀的。第一筆的橫畫，就沒有老老實實的寫，他把它幾乎寫成了一個點——只是這個點與平常點不一樣，它是一個向上翹的點，將它的弧度與右邊撇的弧度相連，形成了一條向上翹的曲線。「舌」字的橫，和「口」的橫折，相應上翹，形成三條兩端上翹的曲線，彷彿如愛因斯坦所說，時空的膜被大質量物體下壓，力度之大，激發一波時空的漣漪——引力波就這樣傳開了。

什麼？引力波？太穿越了吧！——好吧，讓我們回到古人熟悉的比喻：弩弓。左右兩側結構已被三條往下拉扯的弓弦壓彎，力量已經積蓄到極致——再多一點點，「舌」字就要綳裂了！

最後的一個點非常重要：它往下一壓，穩住了整個字的結構；同時，它還延伸出一條最重要的弧線，與上面三條曲線方向相反。正如牛頓告訴我們，有作用力，則必有反作用力，正因為反作用力的存在，這個字的結構才能符合力學原理，呈現出穩定的張力，彷彿弩弓，引而不發，下一個瞬間，箭矢就將離弦。

而字的中部，留下了一個引人暇想的空白；正因為這個空白的存在，整個字有了靈氣。王羲之是留白的絕頂高手，妙處往往在空白處，所謂「計白當黑」，正如國畫，正如圍棋，沒有留白，就沒有了生機。

一個「括」字，如果規規矩矩、老老實實地寫，就是一個平平淡淡的左右結構，王羲之偏偏把它寫成了一幅動感的圖，寫成了一場正在進行的運動，每一個筆畫都不照常規來，每個結構都不按慣性來，卻又達到了動態的平衡，出乎意料之外又近在情理之中，這樣的美，才是書法真正追求的極致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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