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短評‖黃玲:一蟲一世界-讀韓開春散文集《蟲蟲》
去年,淮安作家韓開春的散文集《蟲蟲》獲得了第九屆全國兒童文學獎。獲獎前,韓開春並不特別為人熟知,他一直在默默創作,2005年左右以來,除了《蟲蟲》,還出版有《水邊記憶——江南水生植物隨筆》、《陌上花開》、《時光印記》等散文集,作家懷著對故鄉一方生物的熱愛,筆觸皆在故鄉的草木山石、花鳥蟲魚間深情流轉。
《蟲蟲》是一部圖文並茂、充滿童真童趣的書。全書有50篇,分別寫了50種在蘇北平原農村可以見到的蟲子,有可愛的蜻蜓、螢火蟲、蝴蝶,也有可怕的螞蟥、洋辣子、蠍子,還有可恨的偷油婆、蚊子、虱子,當然更有可玩的推磨蟲、山水牛、磕頭蟲,等等。與法布爾《昆蟲記》那般嚴謹的、科學實驗般的觀察研究不同,《蟲蟲》是以兒童的視角書寫一個孩子與昆蟲如何相處的種種故事,短小輕淺,非常適合孩子閱讀。對成年人來說,《蟲蟲》也不陌生,特別是像我這樣也在蘇北農村生活過的人,這本書讀來就格外親切。讀《蟲蟲》的過程中,我有好幾次打電話給鄉下的父親,跟他確認書里說到的小蟲在我們家鄉叫什麼,這非常有趣。那許多漸漸被淡忘的蟲蟲,以及那些有蟲蟲陪伴的靜謐而美好的童年時光,都在翻開書頁時紛至沓來,讓人沉浸。因此,這本並不厚的散文集,我斷斷續續讀了很久,讀得興味盎然。
這些散文讓人感受最深的是人與蟲的親近。作家用自己的親身經歷寫對昆蟲的觀察、玩耍,以及捕捉或對付它們的辦法,幾乎都是長期與蟲為伍的經驗之談。書中寫到了很多難得一見的精彩瞬間:刀螂捕食一刻的殺氣騰騰、豆娘談戀愛時的溫情脈脈、食蟲虻交配後雌殺雄的驚心動魄,等等。因為跟蟲親近,許多小蟲子很自然地成了農村孩子童年最好的玩伴兒,他們發明了很多玩各種昆蟲的方法。看作家在書里津津有味地介紹某一種昆蟲的具體玩法時,腦中似乎有些恍惚,我們幾乎忘了在說話的是孩子還是成人,你真的能感受到蟲子曾帶給作家的快樂,即便隔著幽長的歲月,它在心頭依然如此清晰。書中對昆蟲充滿了對人一樣的情感,孩子們揣度昆蟲的心思,悲嘆他們的命運,這種飽蘸情感的文字,不是對這些小生物深懷喜愛的人是寫不出來的。
一蟲一世界。讀《蟲蟲》,你會為孩子們對微小世界的專註而感動。書中有很多為昆蟲出神的細節,比如為看耙地蟲而忘了灶塘里燒著的火,比如枕著玻璃瓶里的豆丹做化繭成蝶的夢而睡過了頭,比如在豆架下、草叢裡聽昆蟲的交響樂而任憑蚊子叮咬……這些片斷讓人感嘆孩子內心那份快樂的純粹與簡單。在寫到怎麼玩山水牛的時候,作家說:「我喜歡它在手上爬行的感覺,它的步足前端有一對小鉤子,用以鉤住樹皮往上爬,但在手上卻一點不扎人,倒是足部後邊那一段,柔柔的,爬在手上痒痒的,有一種說不出的舒服。」原來世界可以這麼小,掌上一條小蟲竟讓人生出一種天地靜好的滿足感。很難想像,當下步履匆匆的成年人會有興緻觀察把玩一條蟲子,但讀到這樣的文字,有過相同經驗的人自會會心一笑,因為在孩提時代,無數人都曾經有過為蟲子而忘情的經歷。這份「撅著屁股、哈著腰」與蟲兒對話的專註,在今天看來是一幅多麼迷人的畫面!
《蟲蟲》寫得氣定神閑,充滿了鄉村世界的淡泊、沉靜和情趣。周作人說,我們於日用必需的東西以外,必須還有一點無用的遊戲和享樂,生活才覺得有意思。當我們隨手翻看這些蟲子的故事時,處處都能感受到作家的閒情逸緻。書中《露猴子》一篇,開頭一句「我對露猴子的興趣,在於一個『釣』字。」然後宕開一筆,寫釣魚、釣黃鱔,釣老鱉,釣青蛙,釣雞等等,文章到後半部分才真正寫露猴子。看似興之所致的閑筆,事實上更能體現作家要表現鄉間「釣」的樂趣。全書各篇中這樣閑散的結構還有很多,在自然隨意中讓人感到幽雅與閑適。
最後要說一下《蟲蟲》的語言。如果說小說還有故事情節的遮掩,那麼散文的語言則是裸露的,特別需要講究,但講究不意味著刻意雕鑿。相反,《蟲蟲》行文樸實,語言不事雕飾,充滿了鄉村孩子的直白和俏皮。比如,在《賣鹽的》一文中,在發現「賣鹽的」之前「我」是去捉蝌蚪的,「可媽媽不讓我捉,說天快黑了,趕緊抬水回家,並警告我一個人不許去水邊,我知道她是怕我掉進水裡,如果湊巧沒有人發現,那麼她有可能就沒有兒子,『養兒防老』的願望也就會成為泡影。可是小蝌蚪圓圓的腦袋一直在我腦袋裡轉來轉去,害得我一夜沒睡好覺。」換在別的文章里也許會覺得這樣的語言有點「土」,但在這本散發著自然鄉野氣息的書里,這樣的語言與其所表現的內容形成了完美的對應。
《蟲蟲》描寫的昆蟲世界,對於今天許多生活在城市裡的孩子而言,都遙遠而陌生。然而,這恰恰是這些作品的價值所在。《蟲蟲》中那份對自然的親近,對生物的熱愛,以及恬淡的生活態度也能讓在鋼筋水泥間成長起來的他們倍覺生活的溫馨與美好。對於我們這個快速城市化的時代,《蟲蟲》讓我們在越來越功利,越來越匆忙的生活節奏中慢下來,細細品味那些曾經親密如今卻漸行漸遠的自然界小生靈帶給我們的快樂、淡泊和情致。
寫於2014年5月,南京夢都大街50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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