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京的強人政治難有好結局
2011年秋，我精心準備的歐洲之旅，臨時改簽去了俄羅斯，原因很簡單，那恰逢前蘇聯「8·19」事件20周年，想必「十月革命」誕生地的俄羅斯民主已十分成熟，我想去俄羅斯尋找借鑒中國未來的答案。
天真的不都是政治家，我們有時也一樣。
我抵達聖彼德堡時，正逢普京黃金時代的結束，此前幾年，俄羅斯普通民眾收入提高了近一倍，要知道，這是蘇聯崩潰，蓋達爾實施經濟休克療法以來，俄羅斯難有的「盛世」，全人類見錢眼開的德性都一樣，使得普京在俄羅斯的名聲如日中天，以致陪同我們的導遊在介紹景點之餘，全在講普京的故事，直到送我們去聖彼德堡火車站那當兒，我們耳朵都聽起了繭疤，她仍沒有講完。
站在莫斯科大學的觀景台，整個莫斯科城盡收眼底，秋風和熙，陽光燦爛，從灰色低矮的巴洛克建築群中，崛起一片如同上海陸家嘴那樣的後現代主義的高樓，莫斯科人親切稱這是普京樓，這已成為普京全盛時期的見證。
我在莫期科時，專程去了郊外的新聖女公墓，將一束鮮花擺放到三色國旗覆蓋的耶利欽墓上，據悉，墓地位置是由普京欽定的，幾乎切過墓園主體通道的1/3，位置極為顯赫，這樣的安排充分表達了普京對耶利欽的知遇之恩。
事實上，回過頭去看，普京贏得俄羅斯的好感，起初並不是因為盤活了俄羅斯的「資源型經濟」，耶利欽禪位前後，普京鐵腕反恐，尤其是車臣戰爭的速勝，使他成為「戰鬥民族」為之敬仰的英雄，俄羅斯立國以來一直在開疆擴土，普京被俄羅斯人幻化為彼得大帝那樣的人物——俄羅斯新時代的「大救星」，就不奇怪了！
所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只是，這樣的人文怪圈如今落卻到普京頭上。
俄羅斯最大的問題是沒能成為創新型國家，而且市場化粗放。普京執政時，正逢國際油價大漲，一度沖至140美元/桶，油如黃金，錢財滾滾，俄羅斯買賣之聲晝夜不絕。此時的普京犯了一個重大錯誤，他不是藉機深化市場經濟改革，而是用近乎老套的「打黑黑打」的手段，將蓋達爾時期私有化後形成的石油寡頭重罪入獄，很多富豪逃離俄羅斯，普京藉機將整個俄羅斯石油企業重新收歸國有。
2008年，一場由美國發端的金融危機席捲全球，世界能源行業受到的衝擊最大，次年，油價就從一年前147美元/桶的最高位，狂跌至40美元/桶；歐洲支付給俄羅斯的天然氣價格也從每千立方米409美元降至280美元，能源價格大幅下跌，俄羅斯遭受致命打擊，因為油企國有化後，一切虧損都將由國家財政負擔。
俄羅斯原本指望美國走出金融危機後帶動世界能源產業復甦，這對靠天吃飯的俄羅斯命運攸關，但真正的資本主義就是將奢侈品變為日常用品的社會，毫不誇張地說，正是這場金融危機，觸發了美國人的「頁岩氣革命」，新型油氣開採技術大大降低了生產成本，一度反倒將石油價格推到30美元/桶的賤價位上，市場頹勢在技術革命面前已無力挽回。
這還不是最糟糕的，隨著各國對環保要求的更高和能源替代衍生品的出現，石油作為主力能源的消費時代，也可能在不遠的將來消失，這差不多宣判了俄羅斯帝國復興夢的寂滅。
屋漏偏逢連夜雨，就在俄羅斯經濟深陷困境時，西方社會的制裁接踵至。這並非是傳統政治中「境外敵對勢力」的趁虛而入，實則是普京用血氣帶領「戰鬥民族」與世界強力碰撞的結果。
普京維持高支持率的手段其實很簡單，就是不斷強化自己的強人風格並以此喚起俄羅斯高漲不衰的民族主義和疆土意識，因此，當獨聯體的喬治亞準備向西方靠攏時，普京毫不猶豫地支持喬治亞兩個俄羅斯族地區獨立，並成為俄羅斯軍事干預下的附庸；此後烏克蘭也落入到同樣的命運，先是克里米亞被俄羅俄一口吞併，接著，普京又成為烏克蘭東部俄羅斯族獨立戰爭的代理人。
烏克蘭反對國家分裂的戰爭事實上已成為同俄羅斯支持獨立的直接戰爭。
俄羅斯武力干涉，分裂它國，但當它自己內部鬧分裂時，普京殘酷到不留任何情面，且不說以前的車臣，俄羅斯新西伯利亞市、歐亞交界地的葉卡捷琳堡市，以及最西部的加里寧格勒市都在申請遊行，脫離莫斯科的管制。加里寧格勒州曾是德國東普魯士的一部分，被稱為哥尼斯堡，是德國東普魯士的首府。二戰之後才以「戰利品」的方式併入蘇聯。按照普京在烏克蘭的邏輯，是不是德國也可以支持甚至武力支持他們回歸呢？當加里寧格勒州幾位德裔年輕人剛掛上一面德國國旗，賡即就被俄羅斯當局嚴酷鎮壓。
普京的反對派，也是前政府副總理的尼緬佐夫說，普京繼續支持東烏克蘭的分離勢力只會使俄羅斯國內的分離傾向日益嚴重。如果韃靼斯坦、巴什基爾斯坦這樣的民族地區也出現類似的抗議，克里姆林宮想控制局勢將為時已晚。
國內大勢未定，強人普京再走昏招，竟然以撼動大國地域政治的強橫，出兵敘利亞，深度介入到敘利亞內戰中，飛機被擊落，無數俄羅斯士兵命喪它鄉，俄羅斯杜馬和反對派要求普京出面陳述戰況，普京竟然躲病不出。
G20是國際富人俱樂部，2014年夏秋，當普京去澳洲參會時，澳洲成為各國領導人輪番教訓普京的場所，東道主時任澳大利亞總理的阿博特聲稱要和他「抱摔」，最後好歹顧忌禮儀沒動手；而時任英國首的相卡梅倫和普京會談，50分鐘從頭吵到尾，差一點就拳頭相向。甚至G20領導人全家福，普京也被安排到了最邊緣的位置，明說了就是要給普京難堪。
國際制裁在所難免，俄羅斯成為歐洲的孤兒，經濟雪上加霜，GDP墜了一大半，普通勞動者收入捉襟見肘，有30%的人正口受到飢餓威脅。
但俄羅斯強人威權政治已然形成，最具競選實力的反對派領袖被捕入獄，失去與普京一爭高下的機會；撰寫俄羅斯真相的記者被莫名槍殺，異議分子也多有失蹤……但衰落的帝國夢仍在文化和骨髓里支配人心，戰爭喚起的民族主義情緒高漲不斷，普京第四次入主克林姆林宮並無懸念。
福兮禍所福，禍兮福所倚。普京的強人政治已然撕裂了整個俄羅斯，貧富不均、社會腐敗和體制倒退積蓄的反抗全面爆發，從東邊的海參崴到西邊的莫斯科，已連續爆發了幾次全國性的遊行示威；而烏東邊境的複雜和不穩定，敘利亞危機的加重，已使俄羅斯抽不過身來完成現代化社會的轉型，並可能再次陷入紅色蘇聯時期的體制專政，悲摧的是，這一結果只會更糟，因為這將導致俄羅斯二次崩潰。
如此，是重回冷戰還是擁抱世界？是單極對抗還是多元搏奕？是民主還是民粹？是國民至上還是偶像為大？普京在他新的任期都必須作出果斷抉擇，因為從歷史來看，貪權戀棧的強人政治，根本不可能維持社會的可持續發展，天道昭昭，普京也不可能例外，況且，他的腳正陷在波浪中，命運飄搖不定，稍有不慎，就會流水落花，逝者如斯。
嗚呼，普京的宿命，就是俄羅斯的宿命，當然更是俄羅斯人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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