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國林:鄂倫春夜話
者簡介
劉國林,1950年生,中國作家協會黑龍江分會會員。1975年以來,創作地域散文1000多篇,先後在《人民日報》、《青年文學》、《散文》、《兒童文學》、《延河》、《萌芽》、《少年文藝》、《北方文學》、《北大荒文學》、《青海湖》、《雪蓮》、《四川文學》、《作品》、《青春》、《山西文學》、《廈門文學》、《黃河文學》等全國報刊發表散文作品近600篇。
鄂倫春夜話
作者|劉國林
俺們鄂倫春族,是民族大家庭中較少的一個民族。啥叫鄂倫春?有兩種解釋:一種是「住在嶺上的人」;一種是「使用馴鹿的人」。俺有自己的語言,卻沒有文字,但語言相當豐富。尤其是口頭文學和舞蹈藝術,就是俺文化活動的主要表現形式。
口頭文學大致分為神話、傳說、故事、說唱、敘事歌、民歌、童話、笑話、寓言、諺語、謎語、歇後語、說口、薩滿神曲、祭詞等。《烏勒爾》是神話傳說故事,《摩蘇崑》是說唱故事,《堅達溫》是民歌,《堅珠恩》是敘事歌,《格依哈恩》是神歌。民族舞蹈方面:《魯力該嫩》是集體篝火舞,男女人數不限,場面熱烈歡快;《依哈嫩》是男女對舞,時而手拉手圍成圓圈兒,時而造型近似阿昂阿(遮擋風寒的臨時住屋,俗稱撮羅子),充滿歡樂之情;《得樂古嫩》是扇舞,無扇可用闊葉或紅綠綢代替,4人或8人為一組,手舞扇子或綢子,時而對舞,時而變換成8字形,舞姿優美;《群求嫩》是樹雞舞,由2人或4人追逐跳躍,模仿樹雞起落飛翔動作;《得義嫩》是群鳥舞,《紅普嫩》是采紅果舞,《恰爾克嫩》是天鵝舞,《台爾姑姑嫩》是抬魂舞,《摩達爾舞》是熟皮子舞,《薩滿嫩》是跳大神舞。這些舞蹈進行時,都伴有各種助興號子。分「阿罕貝」、「額後微」、「勒孫貝」、「阿順貝」、「拉孫貝」、「阿緣魯開依」、「嘿」、「嗨」等號子。
口頭文學篇目有《鹿的傳說》,《獵人狗與狼》,《雙飛鳥的傳說》,《雅林覺汗與額勒孟汗》,《娃都堪和雅都堪》,《罌粟民》,《阿爾旦滾滾碟》,《微麗彥和英沙布》,《波爾卡內莫爾根》,《格怕欠》,《庫爾烈》,《娃都堪與雅都堪》,《大青山和小青山》,《雙泡花》,《磨石山》,《庫巴列》,《英雄格怕欠》,《婕蘭和庫善》,《逃婚》,《諾努蘭》,《特爾跟吐求親》,《布提哈莫爾根》,等,那真是舞蹈跳不完,肚子里的故事道不盡。
早先那暫,除了打獵,有的是空。尤其是冬天,早早就黑天了。沒事做,總的有熱鬧吧,就這麼說說唱唱過日子唄。女的圍著火堆,一邊做皮活,一邊說呀唱呀,沒完沒了。有時一個人說唱,有時兩個人連起來,你唱我接;有時大伙兒你一句我一句的湊合起來,可熱鬧了。不耽誤做活,還解悶兒。在俺這疙瘩有個歇後語:摟草打兔子---兩不誤。說的多貼乎,真就是那麼回事。
唱苦調時,大伙兒跟著哭;唱有樂子的,大伙兒跟著哈哈樂。這都是自己咯嘰自己樂,沒趣兒找趣兒。半宿半天的唱,也不覺得膩歪兒。說不上都是誰編出來的,有的是,設么樣的調兒都有。要不大伙兒怎麼樂意聽呢?早先那暫,哪像現在有電燈,有電影,有電視的,在大山裡打圍過日子,沒有這些說唱,能把人憋死,就是圖個熱鬧唄。
這樣說吧,俺鄂倫春的口頭文學,就是你們說的那個「民間文學」,那可是遊獵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伴侶」呀。再說個歇後語吧。那是大鼻子他爹--老鼻子了。用你們文人的話說,就是「多多的意識,數不過來呀。就像放羊似的,駕鞭子趕;就像滿天的星星,數不過來了。
扳手指數數吧,在俺鄂倫春族,哪疙瘩都有出色的歌手;每一姓氏家族,都有讓人豎大拇指的口頭文學傳承人。他們不但能將先輩的口頭傳唱文學繼承下來,還不斷的添枝加葉呢,隨時把自己的創作,變成口頭文學的枝枝杈杈。用你們的話說,就叫」錦上添花「吧?
你可能不知道,過去那暫,俺鄂倫春人苦哇,連牲口都不如。再給你說個歇後語吧,那可真是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哇!日子越過越衰,人口越來越少。有的家族得了「窩子病」,傳染的可邪乎了,一家子一家子的,有的真就是連窩端了。要想掰餑餑說餡地問俺,俺就告訴你,鄂倫春口頭文學的根呀,蔓呀,那就查不清了。話又說回來了,只能隔衣服看身子--大估景了。但也能八九不離十。那就得打聽打聽老輩人都是咋唱的,都唱過啥。就像一團亂麻秧子,從頭一點一點縷,總能縷出個頭緒來。掐手指算吧,哪個部落都有說唱能手,占部落人口的十中,頂多一了兩的,剩下的都是一斗豆子沒喂肥的半膘子。有個成語叫「濫竽充數」吧?真是那麼回事。
一到晚上,你看吧,一家子一家子的,都往一起聚。聚成一大堆人,一唱就是大半夜,一講就到大天亮。實在困了,才算拉倒。老的牽小的,一撥一撥的都走了,回家打盹去了。第二天下晚再接著來,唱出癮來了,也聽出癮來了。不是跟你吹,那相當有意思了,比舞台上演的段子逗人樂,對歌對卡殼了,你猜咋樣?就來個吃笤條拉糞箕子---現吃現編,那才能分出是龍還是熊呢,沒有彎彎肚兒,甭想吞鐮刀頭!提親、訂親、娶親、迎親、坐席,都少不了說唱。男的唱,女的接;老的唱,少的接。有長的,有短的,有現編現唱的,有連唱帶比劃的,五花八門。那可是強中自有強中手,演唱的似瘋子,賣獃的似傻子,湊合到一起了。
就說莫東升兄弟倆兒吧,都是說唱能手。他的爺爺更是善唱善講。他的奶奶說唱彈跳樣樣在行,都有絕活哩!俺鄂倫春人信薩滿教。啥是薩滿教?就是跳大神唄!說白了,跳大神的,得有說、演、彈、唱、跳的能耐,還得會編詞兒。組歌,更得會魔術雜技的能耐,那才是像不像做比成樣的呢,沒這倆下子,那就是冬天「大煙炮」里的野雞---顧頭不顧腚了。早晚露餡兒。還能迷魂住人嗎?
二大神就像相聲里的捧哏的。不光精通薩滿儀式、神曲、祭詞、表演方式,還得有煽烀的能耐,你有上言我有下語才行。得領會大神的意圖、用意,得應付下來才行。比現在編歌的厲害多了,現編現唱,那詞兒既好聽又順溜,就像流水似得,可有味了。唱高興了,還講今比古的罵人,拐彎抹角兒的罵。貶人的話比罵人的話還厲害,你說絕不絕?
最讓人佩服的說唱調《波爾卡內莫爾根》,那詞兒編的哏兒,看見山用山打比方,看見樹用樹做比喻;唱天,天動了;唱水,水流了;唱鳥,鳥飛了。要是唱到苦痛處,石頭碎了,草蔫了,花掉了,樹倒了。連樹上的小鳥都受不了啦,先是唉聲嘆氣地嘟囔,後來都撲楞楞地飛走了。聽到這兒,誰還不為俺鄂倫春的非物質文化遺產自豪?俺還是為你唱支鄂倫春歌吧:高高的興安嶺,一片大森林,森林裡住著勇敢的鄂倫春。一人一匹烈馬,一呀一桿槍,獐狍野鹿打呀打不盡……
如今,鄂倫春老一輩歌手所剩無幾了,口頭文學的篇目也無法具體統計了。這可咋整?鄂倫春的語言用漢語一翻譯就沒多少味兒了,乾巴拉瞎的。俺捫心自問:先輩歌手們在九泉之下會滿意嗎?在世的民間歌手會點頭讚許、充滿肯定嗎?挖掘搶救鄂倫春文化遺產,不是一時半晌、一署半寒所取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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