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的交響詩樂章

春天是一曲交響樂。流水的石響、枝上的鳥鳴，院落的花語、街頭的風聲，朝露的蟲叫、晚霞的雲輕。

春在眾詩人的筆下也由此紛呈多彩，彼此輝映，交相成趣，異曲同工，譜寫出了一篇篇曠絕古今的春之交響詩樂章。

在上元元年（760），杜甫在成都西郭草堂安身。一個春暖花開的時節，獨步於江畔，眼前一片爛漫之景，於是一口氣寫出了七首詩。請看，其六：

《江畔獨步尋花七絕句（其六）》

黃四娘家花滿蹊，千朵萬朵壓枝低。

留連戲蝶時時舞，自在嬌鶯恰恰啼。

在「黃四娘家」的小路上，一路繁花，似綢似緞又似錦，千朵萬朵，沉甸甸地，都把枝條壓彎了。而花枝上呢，彩蝶翩躚，在叢中熱熱鬧鬧，留連不去。正在此時，恰巧又傳來一串串黃鶯的動聽啼叫。

想像下，這是多麼令人迷醉的春意鬧之景。讀到它，彷彿自己也走在那千年前成都郊外的小路上，享受這蝶戲鶯歌的無窮春光。

余此之外，關於春，杜甫同學還有更多絕句，也均是極富詩情畫意的佳作。如：

《絕句二首（其一）》

遲日江山麗，春風花草香。

泥融飛燕子，沙暖睡鴛鴦。

春日普照，四野青蔥。春風拂面，鳥語花香。燕子銜泥築巢，飛來飛去。鴛鴦沐浴春暖，靜睡沙洲。動靜相間，詩人寥寥幾筆，就繪出了一幅生意勃發、美感十足的初春景物圖。

再如《絕句二首（其二）》，「江碧鳥逾白，山青花欲燃。今春看又過，何日是歸年？」更如大家熟知的《絕句四首（其三）》，「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

杜甫將一切春之「景語」均化為了「情語」。

在天寶十載（751）三月，與高適齊名，並稱「高岑」的岑參，與同僚一道來到了涼州城。此時春光初臨，道旁榆錢初綻，一位老人在安然沽酒待客。於是，他果斷停留駐足，詩興大發，把這惹人春光釀成了一首極富生活情趣、輕鬆詼諧的抒情小詩：

《戲問花門酒家翁》

老人七十仍沽酒，千壺百瓮花門口。

道傍榆莢仍似錢，摘來沽酒君肯否？

早春景色，最能激發詩家的詩情。這不，楊巨源同學在城東遊賞時，也詩讚這清新春色。

《城東早春》

詩家清景在新春，綠柳才黃半未勻。

若待上林花似錦，出門俱是看花人。

此時春剛到，百花尚未綻開，惟柳葉新萌，沖寒而出，其色尚嫩黃，卻給人們帶來了春天的消息。於是自然地，等到來日繁花似錦時，這兒必將遊人如織，喧嚷若市。

韓愈同學也期盼著春，期盼到什麼程度呢？那就是僅見到剛露出的草芽兒，心底也分外驚喜。話說回來，可不光是他，你看，就連白雪也急切地等不了了，竟先紛紛揚揚，穿樹飛花，自己裝點出一派春色。

《春雪》

新年都未有芳華，二月初驚見草芽。

白雪卻嫌春色晚，故穿庭樹作飛花。

關於春，韓詩頗富奇趣的小品還有很多，如《晚春》的「草樹知春就不歸，百般紅紫斗芳菲」。但，更名副其實詠早春的要數它：

《早春呈水部張十八員外》

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

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

早春二月，雨腳輕輕走過大地，那是留下的春之印跡。草芽兒從地上冒出來了，遠遠望去，朦朦朧朧，那是早春的青青之痕。這初春草色，縱與那皇都的煙柳之景相較，也不知已勝出多少倍。面對此物此景，我心中又怎能不充滿欣欣生意呢？

劉禹錫同學也寫過不少春的詩章，但多不著意於寫春景，而多在借春抒情。儘管如此，他筆下的春也極富畫面感。請看，為我們所熟悉的這首：

《烏衣巷》

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另外，再比如《竹枝詞二首（其一）》的「楊柳青青江水平，聞郎江上踏歌聲」，《踏歌詞四首（其一）》的「春江月出大堤平，堤上女郎連袂行」，《竹枝詞九首（其二）》的「山桃紅花滿枝頭，蜀江春水拍山流」，等等。

這兒，不得不提一首我們從小就會背、簡易而又膾炙人口的春之名篇。它來自新樂府運動的倡導者，人稱白樂天的白居易同學。

《賦得古原草送別》（節選）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是不是很熟悉？你看，多麼茂盛的原上草啊，春榮秋枯，歲歲循生。野火根本燒不盡，如今又長出來了，為什麼呢？只因大地春回，春風而化雨。

在元和十二年（817）的一天，白居易同學去登山，其時人間已屆孟夏。但在高山古寺之中，卻始所未料地遇上了一片始盛開的桃花。

《大林寺桃花》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

長恨春歸無覓處，不知轉入此中來。

啊，原來春並未歸去，只不過躲到這裡來了。

好像春與白居易同學特別有緣。在長慶三或四年（823或824），白居易同學任杭州刺史，春行錢塘湖，又寫下了幾首妙絕古今、為人傳誦的春之名作，只不過這次歌唱的是那無限旖旎的江南之春。

《錢塘湖春行》

孤山寺北賈亭西，水面初平雲腳低。

幾處早鶯爭暖樹，誰家新燕啄春泥。

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

最愛湖東行不足，綠楊陰里白沙堤。

《杭州春望》

望海樓明照曙霞，護江堤白踏晴沙。

濤聲夜入伍員廟，柳色春藏蘇小家。

紅袖織綾誇柿蒂，青旗沽酒趁梨花。

誰開湖寺西南路，草綠裙腰一道斜。

總覽唐之詩章，關於春，真可謂彼此交響，佳句頻頻，留下了不少筆墨。

再如劉方平的「今夜偏知春氣暖，蟲聲新透綠窗紗」，元結的「湘江二月春水平，滿月和風宜夜行」，錢起的「二月黃鸝飛上林，春城紫禁曉陰陰」，賈至的「草色青青柳色黃，桃花歷亂李花香」，韓翃的「春城何處不飛花，寒食東風御柳斜」。

再如於良史的「春山多勝事，賞玩夜忘歸。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滿衣」，韋應物的「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李益的「金谷園中柳，春來似舞腰」，崔護的「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常建的「雨歇陽林東渡頭，永和三日盪輕舟」。

再如張仲素的「裊裊城邊柳，青青陌上桑」，杜牧的「千里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雍陶的「津橋春水浸紅霞，煙柳風絲拂岸斜」，李商隱的「日日春光斗日光，山城斜路杏花香」，崔道融的「籬外誰家不系船，春風吹入釣魚灣」。

再如鄭谷的「春風用意勻顏色，曉得攜觴與賦詩。穠麗最宜新著雨，嬌嬈全在欲開時」，王賀的「雨前初見花間蕊，雨後全無葉底花。蜂蝶紛紛過牆去，卻疑春色在鄰家」。

在這春之交響詩章之末，特列一篇詞章。此詞，光「春」即有七字，無愧為春之熱情讚歌。更妙的是，它唱的是海南之春。

它出自誰的筆下呢？詩、詞、文、書、畫均卓然大家、號稱東坡居士的蘇軾，蘇東坡。

《減字木蘭花·春牛春杖》

春牛春杖，無限春風來海上。

便丐春工，染得桃紅似肉紅。

春幡春勝，一陣春風吹酒醒。

不似天涯，捲起楊花似雪花。

參考書目：

蕭滌非等著，唐詩鑒賞辭典，上海辭書出版社

劉逸生著，唐詩小札，中國青年出版社

蘅塘退士選，金性堯注，唐詩三百首，北京聯合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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