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能點亮她人生的男人

1、

焦美麗的老公是個花花大少，可惜他時運不濟生在中國農村。抽煙喝酒賭博玩女人，都降了N個檔次。可儘管是劣質煙酒，幾塊錢的賭，不用花錢的女人，對於沒有收入、又不肯下地幹活的人來說，也是高額的消費。

作為這個敗家男人的老婆，焦美麗只能自己硬撐著這個家，因為她有一兒一女要養活，她和孩子們沒錢花了也不敢管男人要，他一惱羞成怒，不管是誰都是抬手就打。她只能對他放下所有期待，只當他是兒子，不要作出病，給這個家添更多負擔就好了。

焦美麗獨自來到北京，她什麼也不會，字也認得不多，只能給人做起了保姆。可她換了幾家都沒待多久，原因是她雖然四十幾歲了，但作為保姆卻顯得又年輕又漂亮。

前幾家都是女主人看她不順眼，莫名其妙就把她炒了。她摸著良心發誓，自己沒有一點別的想法，她只想要錢錢錢，對男人，無論是自己家的男人，還是別人家的男人，她都已經死心了。

可是沒用。女主人們大多不這麼看這個問題，請保姆的人家不是照顧老人、就是照顧孩子，這日子一久就漸漸發現，留個性感的中年女人在家守著，跟放顆地雷沒有什麼不同。

焦美麗就泡在保姆中介等著，沒有活，就干小時工。可小時工太不穩定，有時候沒活，一天就這麼耗過去了，她還是想去固定的人家，能有長期穩定的收入。

終於，有了一個不挑長相年紀的人家。

2、

那家是一對六十多歲的老夫妻，妻子得了老年痴呆，行為能力衰退。丈夫退休又返聘當顧問，偶爾出門上班，其餘時間都在家裡陪老伴。

焦美麗非常珍惜這份工作，因為難得有不嫌棄她相貌的。以前她也照顧過一位六十多歲的女病人，老太太罵她是狐狸精，老防著她，連晚上睡覺都盯著她，這到底是誰看護誰，搞得老伴哭笑不得，只能把焦美麗打發走了。

這家的老太太雖然也糊塗，但她是腦萎縮的糊塗，一直管焦美麗叫紅紅。紅紅是老兩口唯一的寶貝女兒，在國外生活。自從把她當了女兒，這關係就處得特別融洽。

她給老太太送來水果，老太太就說：「給你爸爸吃了嗎？」

她給老太太換新衣服，老太太就說：「給你爸爸換了嗎？」

老太什麼都忘了，心裡卻還有兩個人，一個是女兒，一個是老伴。

於是，她管男主人叫叔叔。

叔叔是位退休老幹部，平時喜歡寫字畫畫，性情溫和、為人正派，對阿姨更是疼愛有加，她晚上睡不著覺，他就來她們房間給她講故事，等阿姨入睡了再回房間。

有時候焦美麗看他們老倆口恩愛的樣子，都想哭。是感動，也是對自己人生缺憾的追悼。

焦美麗覺得在這個家，比在她自己的家裡過得都痛快。每天開心地早早起來打掃衛生，然後變著花樣的給老兩口做好吃的。老太的所有人生樂趣都濃縮在吃幾口飯上了，吃也吃不多，飯量按口數算，一般四五口就不吃了。

叔叔心疼老伴，就這幾口飯，還又是酒、又是營養素的給她提升質量。

有的時候，三個人坐在桌前，喝著小酒說著話，還真像是一家三口。

可是好景不長，有一天夜裡老太太心臟不行了。焦美麗發現的，趕緊大聲把叔叔喊醒，二話沒說就打了120。

3、

阿姨搶救過來了，可是身體更差了，每天痛苦的嗷嗷叫。不得不住在醫院裡，每頓只能吃兩三口飯了。

叔叔給她在醫院又請了一位護工，讓焦美麗在家做飯，每天給她送去。

焦美麗還是每天早早起來把屋子的每個角落打掃一遍，還是認真做好午飯，一部分留給叔叔吃，一部分送到醫院給阿姨和護工吃。等她吃完，她把飯盒帶回來，晚上做好新做的食物，由叔叔送到醫院，看她吃完，陪她睡下。

有一天叔叔回來的時候，沒有帶門鑰匙，敲了半天的門，焦美麗才聽到。她匆忙去開門，叔叔進來的時候，愣住了。

她頭髮凌亂，衣著不整，卻顯幾分誘人。

他很快避開目光，回了房間。

第二天他早早上班去了，留在餐桌上一張字條：女孩子，要注意儀容儀錶。

女孩子？焦美麗看著這幾字都想哭，自己父母去世早，從十幾歲開始就當家照顧弟妹了，從來沒有人管她叫女孩子。叔叔用這樣的方式提醒她，不知為何，心裡暖暖的。

日子就這樣在一天天的困頓中綻放著。叔叔不虧是位高級幹部，好像什麼困難的事情來了，他都有辦法解決，都能將生活調整到一個相對平穩的狀態。焦美麗真的羨慕這個紅紅了，有這樣的爸爸，什麼都不用愁。

可是焦美麗的老公出事了。他和村裡的女人干那事時，被那女人的男人抓到，一頓毒打，送進了醫院。要錢救命。

焦美麗聽到兒子吞吞吐吐地說這事時，眼淚就忍不住的流。他是活該，打死都不可惜，可是偏讓自己兒子受這份辱，臊死了。

兒子為救爹到處借錢，五萬塊湊了兩萬，還剩三萬。她沒有錢，前幾個月的工資剛還了債。

只能找叔叔開口，先提前支給她工資。

4、

叔叔仍是二話沒說，就把三萬塊錢給了她。甚至沒有問她是幹什麼用的，算工資還是借她的都沒說。

只是把錢給了她。

她寄著自行車，去了銀行，把三萬塊現金匯到自己男人的帳上。回來時想，這永遠在還債的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

焦美麗在村裡有不少相好的。因為孩子上學，不是今天交這費，就是明天交那費，自己家著實是太缺錢了，她就只能找村裡人借，卻一直也沒有錢還。

第一次時，是村支書對她明著說，你借我的錢有幾千塊了，我也知道你沒錢還，我其實也沒指望你能還上，只要陪我幾晚上，伺候好我，這債就給你免了。

焦美麗沒怎麼掙扎就同意了。在農村女人的自我認知里，女人的價值就兩個，勞作和繁衍，焦美麗不是一個勞作型女人，嫁人又走了眼，就剩身體的資本了。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

現在四十多歲了，她對那個事真的厭煩了，對男人也看破了，沒有什麼真感情的。好在城市裡能掙到錢，她喜歡這裡。

那天晚上，叔叔送飯回來後，在客廳寫字。

她故意穿得「儀容不整」地給他倒了杯茶，他說了聲謝謝。沒有看她，繼續寫字。

她聽到他回房間後，就主動跟了進去。

她什麼也沒說，就站在他面前，看著他，等著。

叔叔被她看得有點生氣，嚴厲地吼了一聲：「出去！」

她就紅著臉出來了。

這事對她來說，有點破三觀。她們村的男的，沒有這麼個表現的。難道城裡的男人不是男人？還是叔叔老了，在那方面沒有需求了？

借錢，總是要還的，他不需要這麼還，就那麼還吧。

5、

焦美麗更努力地好好工作。那晚被拒絕後，她最擔心的就是被炒魷魚。

幸好，他沒有解僱她。

對這一點，她非常感激。想想自己以前，沒想過勾引誰，卻經常被女主人解僱。這次是真的勾引了，卻沒有被解僱，為什麼呢？她想不明白。難道是叔叔真的把她女兒了？可是明明那一晚，他看她的眼神，她懂。

到了發工資的日子，他還是照樣把錢給了她。

她拿著錢，欲言又止。

他卻主動開口：「你不要想太多，現在把你阿姨照顧好，是最重要的事。醫生說她時日無多，我想讓她高高興興地走。」

她感激地點點頭。突然有些慚愧，這位叔叔是一個好男人，自己不該做出那樣的事，辱沒他。

幾個月後，阿姨真的走了。

臨終時，她拉著焦美麗的手，這次沒有叫她紅紅，而是虛弱地喊了她一聲：小焦。

她的手涼涼的，示意焦美麗把頭低下，吐出極微弱的幾字：照顧他。

那一刻，焦美麗眼淚嘩嘩的流了出來。她被阿姨的真情打動了，她在臨終之時，還能囑託她照顧叔叔，這份心，是真的。

她自己除了對孩子有這份心外，對老公以及所有人，都沒有過這樣的心。一直以來，她都覺得老公不是人，毀了她的人生，現在她突然覺得，自己也不是什麼好女人，沒有心。

這位六十多歲的病老女人，卻是個有心的人。對她的老伴，是真心地愛著。她的老伴也是真心的愛著她。

他為她買了最好的墓地，卻沒有怎麼哭。好像老伴一直在他心裡，他為她做了所有能做的事，現在便沒有什麼可哭的是的。

倒是他們的女兒回來後，每天哭得稀里嘩啦，因為愧疚吧。

焦美麗的兒子又打來電話，這次是喜事。

6．

兒子找了女朋友，兩情相悅，沒錢結婚。

女方家要財禮十萬塊。在農村不算多，但在她家，是太多了。

可是兒子二十齣頭，血氣方剛，有了女友不結婚，是要出差子的。她實在不好意思再向叔叔家開口借錢了。

上次的三萬沒還上。這次人家還在喪事中，怎麼張得出口呢？

她只能向中介公司借。中介老闆沒理會這個事，火急火撩地告訴她，現在快到春節大假了，急缺保姆，有一家給的薪水高几百塊，問她去不去。

她回來後，給叔叔寫了一張三萬元的借條，就收拾東西準備走人。

紅紅看到後問明原因，當下對她說：「哪也別去，我給你加薪，你陪我爸一段時間，就算替我陪著他。」

焦美麗有些不好意思，因為家裡沒有病人了，工作量少了，還給加薪，這不合適的。

紅紅心裡是把沒有對母親盡的孝，放在對父親身上了，她看得出來，父親對焦美麗很好，有她照顧爸爸，她出國也能放心。

她借了她十萬塊，以她父親的名義。

焦美麗匆匆回家給兒子定了親，辦了事，一塊石頭落了地。

剩下的事，就是繼續掙錢還債了。

回到北京的時候，叔叔獨自在家，女兒已經走了。

那日的夕陽下，一個寂寥的老人，聚精會神地寫字。

她給他倒了一杯茶，坐在他旁邊，看他寫字。

「小焦，我們談談吧。」叔叔放下了筆。

焦美麗也想談談，回來幾天了，心都不踏實。欠這麼多債，拿這麼多薪水，每天沒有什麼事情可做，那心理壓力是相當大的。

她不是不知廉恥的女人，就算迫不得已和人上床，也是有由頭的，欠債還錢，她在自己心裡有因有果，條理分明。不清不楚的錢，不拿。

7.

男人從上到下打量了她。這是第一次。

此時此刻，他要怎樣，她都準備同意。

「紅紅說的沒錯，你確實是個漂亮的女人。」

不知為何，這個話從他口頭說出來，和從任何男人口中說出都不同。她的臉紅了，低下頭。

「但是，除了漂亮女人以外，你的第一重身份是人。人應該是什麼樣的，你知道嗎？」男人還是很平靜溫和地說。

但這話她聽起來，卻有點像在罵人。

「人應該是什麼樣的？就是我這樣唄，你這樣唄。」

「我和你有什麼不同，你說說。」

「你是男的，我是女的。你六十多，我四十多。你有錢，我沒錢。你有文化，我沒有。你沒有負擔，我有……」焦美麗不知怎麼了，越說越想哭，她不是故意要做那些事的，她只是沒有辦法。

叔叔停下，喝了一口水，拍了拍她的肩，安撫她的情緒。

「我不是說這些，在精神上，我們最大的不同是，我認為世界是我的，也是你的，錢這個東西是我們用來交換生產力，而使用的便捷工具，比如你的擅長是做飯，我擅長的是畫畫，我用畫換你的飯，你肯定不同意，因為你要畫沒有用，可有人要畫有用，所以我們用錢來解決這種流通，我把畫賣給那些需要的人，他們給我錢，我再用錢換你的飯……你聽得明白嗎？」

焦美麗點點頭。

「你借錢，用身體還，這是最懶的方法，因為你放棄了只有人可以做到的創造行為，這樣得到的價值感很低，甚至沒有價值感。就像寵物，它什麼也不用做，被人喜歡就可以獲得食物。真正的價值感，是為人民為社會奉獻服務，創造出價值。有人因為你的勞動、你的創造，而獲益。這種價值就很高，人內心就會富足。」

焦美麗擦了一把眼淚，這些話她聽懂了，並且非常震驚，感覺自己受到了從沒有過的尊重。

「那我怎麼才能創造出高價值呢？」

「你現在其實就在創造高價值，比如你把家裡打掃一新，做你阿姨喜歡的飯菜，她在走的時候，都是笑著走的。」說到妻子，男人是微笑的。

「可我需要用很多錢。我需要創造更高的價值。」

「那你就要學習更多技能，比如我，三年前才從零開始學畫畫，我現在的畫一張可以賣5千元，這是我在老年大學學習的新技能，只要你肯付出努力去學習，只要人民對你的技能有越來越強烈的需要，就少不了你的錢，這就是市場規律。」

「我真的可以學習技能嗎？」

「當然了！我老頭子都能學會，你才四十多歲，有什麼不能學的？」

焦美麗笑了，她現在突然覺得十幾萬的債也不是什麼大事了，並不是只有那條路可以走的，根本沒有人逼她還錢，叔叔和紅紅都沒有逼過她，是她自己老感覺欠人債有負擔，她光想著被動去還債，完全忘記她還可以積極提高技能，為他人創造價值了，或者說，她先認為自己沒有價值，所以也沒能力為人提供更高價值。

現在她不這麼想了，叔叔在老年大學都能學會畫畫，都能一張賣五千塊，自己為什麼不能走這個路子呢？她有很多想學的事情，比如做生意，什麼市場、經濟，這些都非常感興趣，她可以陪在他身邊，向他請教深入學習，他是一個多麼好的老師啊！

從那天后，焦美麗每天都陪著他，他寫字，她學習，他去老年大學，她也跟著去聽課，他做什麼，她都想跟著他學。

有時候，她覺得自己真的愛上了叔叔，他在她心中，比她男人重要，比她兒子女兒都重要，那是一種說不清的感情，像對父親，像對老師，也像對男人。

但他似乎從來沒有對她動過情，他生活很簡單，衣食住行一切從儉，他的興趣就是看書寫字，時間在他身上，彷彿凝結了，他六十多歲的人，一點沒有衰老之態，永遠那麼沉穩，有著內斂的活力。

在他的熏習下，焦美麗人生亮了，無憂無慮了，什麼錢啊孩子啊男人啊，也懶得想了，專心學習市場經濟，她發現自己可以先開個中介公司，這個事情她熟悉，先從最熟悉的事練起來。

她一直住在叔叔家裡，照顧他的一切日常所需，但是兩人乾乾淨淨亦師亦友。這種關係，如果不是親身經歷，恐怕無人能懂吧，焦美麗時常想，自己是真的遇到了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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