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奇人魏道善
杏 林 奇 人
魏 道 善
老後 攝影 撰文
好多年前深秋的一個周日，我踏著單車沿鄉間小道去郊野採風，一不小心跌倒在地，傷痛誘發了肩周炎，至右手臂抬不起來，痛苦至極。當天下午便來到隆回中醫院，想找那個頗有些名堂的骨傷科大夫魏道善看一看、摸一摸，是否能儘早讓我康復?還要上班啊！不巧，正值他到住院部査房去了。我急不可耐，便徑直去病房找他。
病房裡里外外都擠滿了鄉下來的人，一個個神情緊張惶恐地圍著魏大夫。我悄聲向旁邊一個醫生助理打聽，方知這位患者是從樓上摔下來，造成脊椎骨折嚴重錯位損傷截癱。
只見魏大夫在俯卧的患者腰背部仔細地摸上摸下，並用紫藥水棉千在重要的部位畫上記號，他在為患者做脊椎骨複位手術的準備。接著，他將一張床單摺疊成長條代做牽引帶，橫經俯卧患者的兩腋窩拉出固定於床頭架上，讓患者雙手拉住床頭攔桿，兩助手牽引左右腋窩和上臂
另外四位助手分別抓住左右膝踝上方，待定魏大夫一聲喊起，床兩頭的協助人員像拔河一樣，同時用力向相反方向拉，將患者軀體在持續牽引下緩緩離床懸空
另外四位助手分別抓住左右膝踝上方，待定魏大夫一聲喊起，床兩頭的協助人員像拔河一樣，同時用力向相反方向拉，將患者軀體在持續牽引下緩緩離床懸空
魏大夫迅即脫鞋上床，雙手攀住床邊高高的木質支架以穩定身軀，右足跟踩於傷椎處，左足懸空，在加大對抗牽引力的同時，右足乍輕乍重，持續踩壓，使腰背稍微前伸。
當足跟感覺傷椎有複位時，立即下來檢查，手感畸形消失，棘突平整，且上下各棘突位於同一水平線上
好！複位成功……就這麼簡單，太神奇了。
患者的眾多親朋長吁一口氣，懸著的心終於落下了。我卻嚇得瞠目結舌，久久回不過神來。這也是在為患者療傷診病嗎？魏道善大夫你太殘酷了！在後來對他的訪談中了解到，脊椎骨折脫位如得不到及時有效的治療，將嚴重影響到患者的健康，甚至威脅到生命。西醫大多採用手術治療，費用高且療期長，且難免後遺症的影響。
而剛才目睹了魏大夫的怪異治療手法，被他稱之為「牽引足踩快速複位療法」，系師承他最崇拜的新化藉名老中醫蔡澤北先生，經自己反覆捉摸理解研習而掌握的一門民間醫療絕技，再配以他研發的國家專利「脊椎骨折治療器」進行後續治療，被證明是一種無損傷、少痛苦、簡便易行、療效迅捷、費用低廉的一種好方法，療效絕不亞於手術。他的專業論文《牽引足踩法治療脊椎骨折並截癱》竟還發表在中國中醫骨傷科雜誌上，受到各路專家學者的高度評價。
十多年來，魏道善大膽借用民間這一看似古老怪誕嚇人的新奇療法，已讓尚無手術條件的偏遠貧困山區2000多位脊椎骨折脫位截癱患者解除了痛苦，恢復了健康。嗨，真奇！
接下來便是請他幫我看右手臂，問我是讓其慢慢康復還是想很快就好？我說當然希望快點好，還要上班啊。他笑說：「老後，你就曉得我是有點蠻的，你怕不怕痛？」我答「不怕！」他便將診室的門打開對我說：「那你朝這門衝過去，一到門邊跳起來就用力抬起雙手吊住門框上面的橫方，堅持一分鐘就夠了！」我毫不猶豫地沖將過去照此辦理，吊在門框上，肩關節穿心的痛、痛、痛！咬緊牙關……待我鬆手落下地來，已是大汗淋漓。不意，我動了動手臂，嘿嘿，肩膀不痛了，手臂可以往上抬了！道善你這個鬼才呀，太神奇了。
說他奇，確實奇，一介才讀完小學就輟學在家的苦難孩兒，十三歲便纏著舅舅要跟他去學中醫。就憑著自己的聰慧、勤奮與倔犟，一邊砍柴、忙山裡土裡的活計，一邊熟讀從師傅那借來的醫書，並學著在家幫鄉鄰救急看些小痛小病，且很快就能上手，深得親朋的讚賞。
1958年，年僅十五歲的他，竟被破例招到金石橋衛生院當醫生，開啟他正式為人家瞧病的生涯。白天他忠於職守，踏實工作，一有機會就誠懇向各科爺爺叔伯醫生虛心請教，儘可能多積累臨床經驗；晚上即獨坐斗室挑燈夜讀，沉下心來研習古代與近現代的醫典醫藉，幾乎通背了當時所能搜羅到的中醫藥基礎書籍資料，以充實他的從醫理論，並對自己的未來滿懷憧憬。
然而，好景不長，在那特彆強調階級鬥爭的特殊年代，他因出身不好，1962年又被下放回家務農。他卻痴心不改，一面向老農學習農業生產經驗，一面繼續鑽研中醫，收集中藥方劑及民間流傳的有效單方。且從農村的實際需求出發又另闢蹊徑，加緊對骨傷科治療的理論與實踐的探索，並抓住一切有益的機緣，遍訪名師，以提升自己。
60年代初期，鄉村重症破傷風、新生兒破傷風很多，因買不到"破傷風抗毒素"，死亡率極高。道善急村民之所急，就用中草藥里的蜈蚣等毒藥加大數倍的劑量組成配方，一舉攻克了破傷風的有效治療。病患及其親屬欣喜異常，就連當地衛生院的醫生也倍覺驚奇。
時至1964年，流行性麻疹肆虐當地農村，衛生院白天黑夜都擠滿了麻疹物併發症危重病人，加之當時的醫療條件和治療效果不佳，民怨、恐慌一齊襲來，衛生院及主管部門都措手無策。
此時，下放在家務農的魏道善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己之所學、治病救人」，這不正是大派用場的時候么！他毫不猶豫地自發請纓投入到與這一新爆發的疾病做鬥爭的第一線去。根據多年積累的中醫理論，加上往日搜集到的民間單方，以及他自己總結出的臨床經驗和對中藥、草藥的透徹認知，夜以繼日地加緊探索研究，擬訂出一套自己獨創且行之有效的救治方案，並就近先為本村的麻疹病人義務問診，且收到良好的治療效果。
這一振奮人心的消息不脛而走，傾即傳遍了四面八方，金潭鄉周邊遠近的麻疹病患者及親屬紛紛趕來求醫問葯，他則有求必應，忙得汗流浹背、腰酸腿痛也要苦苦堅持，以讓患者在最短的時間內花最少的錢恢復健康。這段時間裡，魏道善這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土醫生，竟以自己精湛的醫術和可貴的人道主義精神，救治了大批來自各地農村的重危麻疹併發症病人，再經患者和鄉親們的口口相傳，他便日漸聲名遠播了。你說奇不？
僅過了一年多好的光景，聲勢浩大的文化革命開始了，曾被下放回家且出身不好、又名聲在外的魏道善定是首當其衝。接著，當地人民公社就以「保護集體、打擊單幹」為由，不准他在家繼續行醫，以免他與衛生院去「搶生意」。
此後，他及一家便衣食無著，就領著四個孩子守住生產隊貧瘠的土地艱難度日。加上自己長年勞累而又熬夜苦讀，身體早己十分虛弱，竟然患上了嚇人的空洞性肺結核。人說「禍不單行」，他的愛妻孫梓華偏又得了可怕的肝功能嚴重損害和肝硬化！拮据的家庭經濟狀況，哪有能力去縣醫院住院治療啊。
在家等死？幾個孩子怎麼辦？自己含辛茹苦從小研習中醫中藥，又廣涉民間醫術，為的不就是治病救人嗎！何以不能為自己、為愛妻的病患也盡些心力呢。他調整了心態，一邊選擇用藥控制病情，一邊伏案査閱相關醫理病例及各類中藥草藥的藥性特點，再在從長沙下放來的謝沛林醫生的指導下，制定出針對性的治療方案，邊治療、邊觀察、邊修正。不曾想到，他倆口子患的當時稱之為不治之症的疾病，就在自己的治療調理下竟然痊癒了！還在家裡學會了做倒睫、治狐臭、切闌尾、面神經麻痺、體表小腫瘤切除和燒傷燙傷、外傷接骨等，並摸索出一套治療肝病的有效秘方。這不是奇蹟么！
儘管他當時的實際醫療技術水平早已勝過衛生院的相當一部分醫生，但他終究不屬衛生院的正式編製，沒有處方權，故當地人民公社和衛生院不準其行醫，並不准對他開的方子售葯。奈何？他只好收手，應了。可社員群眾憤怒了，有危急病人家屬找公社幹部理論，又哭又鬧，幹部無言以對，便為其開了張蓋有公章的條子去魏道善家看病。憑條瞧病處方的消息，很快就傳播開來。自此，公社幹部又有了一份開條看病的新權力。
1971年初夏，生產大隊終於同意由醫術精湛的魏道善接手大隊的合作醫療站，成為一名「赤腳醫生」，但他依然堅持著憑條看病的原則，並主動降低收費標準，每人次只收５分錢。消息一經傳出，本大隊、外大隊、外公社、乃至外區的患者也常有人拿著條子來請他瞧病了。
這五分錢一次的診療費，一年辛苦下來累計將近400元，還不能歸他個人所得，需全數上繳大隊部，由大隊為他一年記360個工，每個工價0.28—0.5元，年頭累到年尾，最終算到醫生魏道善名下僅100多元錢。也好，有了這一百多元錢，他至少可以從生產隊領回全家人賴以活命的糧食了！
就這樣，一個出身不好的人，為了自己心中的中醫藥事業，只能忍辱負重從事他「憑條子看病處方」的行醫生涯，一則可以獲得為民治病的基本權利，並可繼續他的民間醫學研究的夢想；二則畢竟能有一項微薄的收入，不致讓家人再去過忍飢挨餓的日子，且在鄉間又深受村民愛戴。更重要的是，借著「憑條子看病，每次五分錢」的例行醫事，也足以見證他的忠誠、敬業、清白與無辜，反倒成了他的保護傘。卻沒想到，這「憑條接診」的創舉，他竟一直堅持到1978年，整整十四度春秋！這能說不是當時醫衛系統的一樁奇事嗎？
改革開放初期，整個社會百廢待興。但國家已經注意到「中醫藥事業後繼乏人」的嚴重，1979年便出台了「面向廣大社會選拔招募優秀中醫藥人才」的政策。在最底層的中醫圈裡圈外拼搏磨礪了二十多年的魏道善，竟以優異的成績入選國家定職的「中醫師」資格，當年即安排到隆回縣中醫院工作，終於圓了他做個「正式醫生」的美夢。
進入縣中醫院，是他人生的重大轉折，如魚得水，他及時調整自己的專業走向，毅然選擇主攻中醫骨傷科。正常上班之餘，一股腦兒沉浸在對於中醫學理論及各類臨床試驗的深入研究與學習，立志秉承「博採眾長，自成一體，中西結合，突出中醫＂的理念，創一條繼承又不泥古的中醫骨傷科的新路子。
後有幸獲得去省、市大醫院進修的機會，他如饑似渴地在專業知識的海洋里遨遊，還將牽引、螺管支架、頸交刺等多項外地先進技術和科研成果引進到醫院，並率先在本院開展脊椎傷病專題臨床研究，日以繼夜如痴如醉地沉浸在自己的科研項目之中。
緊接著，以魏道善為主研發的「脊椎骨折治療器」、「脊椎彈力過伸支撐牽引器」、「脊椎傷病牽引床」、「脊椎傷病多功能治療牽引機」、「彈性多帶半側背心」等五項科研成果，都先後獲得了國家專利；他的《脊椎骨折治療器治療脊椎骨折脫位的研究》等系列論文榮獲四項國際醫學成果獎；十多次應邀出席國際國內權威的專業學術研討會，發表學術論文近４０篇。
此後，他這個僅懷有一紙小學文憑、從偏遠山鄉的絕境中摸爬滾打過來的「土郎中」，竟還堂而皇之獲得了「共和國名醫專家」、「中醫骨科國際名醫」、「當代世界傳統醫學傑出人物」、「中華特色名醫」、「尚天裕國際科技進步二等獎」及「湖南省名中醫」、「邵陽市名中醫」、「邵陽市勞動模範」等一大串輝煌的名譽。你道奇也不奇？
然而，魏道善卻還是那個內向寡言、生性倔犟、從不服輸卻一派謙謙君子風度的中醫奇人——魏道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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