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溫杯里的餛飩
那年寒假結束,父親非要送我去車站,拗不過他只好一同前往。
我環視候車室,稀稀落落的空椅子也算是長途跋涉的一個好開端。
我漫不經心發地插上耳機,開始單曲循環。
沒坐片刻,父親慌慌張張地起了身,原來是上了煙癮要出去抽煙,說是很快回來。
突然,臉前來了一陣風。
父親迅速折回來又問,不,應該是溫柔地命令道:「等會帶杯豆漿上車,別嫌麻煩。」
我低頭不語用眼角的餘光搜索父親的身影,可眨眼功夫就沒了人。
本想說「爸,不用啦」,可抬頭一望,他已走遠。
幾分鐘後,父親回來了。
豆漿冒著熱氣,縈繞在鼻尖,很純很香。
「喝幾口,嘗嘗。」
父親見我沒抱怨便樂呵呵地鄰我而坐,還不忘檢查檢查剛打包的豆漿是否已封好口。
看著父親那被紙煙熏黃的食指指甲蓋少了一半,另一半也將要脫落,我心不由地揪了一把:「爸,你少抽煙喝酒,幹活時小點心。」
父親聽後很是欣慰,連連說會改也會注意,讓我放心好了。
除此我不知道和父親應該再交流些什麼,生活中的雞毛小事不必與他多談,他的工作之事我又不好參與。
「爸——」,本想告訴他,車上什麼都有,犯不上這麼跑來跑去。
這不叫還好,一喊好像又提醒到他了,「唉,閨女,我忘記給你兌零錢了。剛才出門還記著呢,轉個兒圈就忘,你坐著,爸去換。」
父親故作鎮定露出笑容的臉與焦急的語氣一點都不般配,雖不顯老但畢竟上了年紀易乏,這來回折騰我也過意不去,何況真犯不上這樣。
可父親不顧我解釋,又一次風風火火地起身。
「爸,不用了,我有——」我拉住父親沒來得及同步的胳膊。
「你有什麼,你就年輕對事考慮不周,別看你比我高了半頭,做事還差勁呢!」定定神又補充道,「售貨員會換零錢給咱們嗎?要不我買些水果你帶上火車吃!」
父親為找到一個換零錢的充分理由而興奮不已,甩開我手拔腿就走。
我收回靜置在空氣中的手,慢慢坐下,那句「爸,不用了」也隨著唾沫吞回胃裡。
十幾分鐘後,父親提著一大袋東西向我走來。
「爸,這麼多東西哪吃得完,背包里還有呢!」沒好氣的我隨手把那塑料袋丟在地上,全然沒顧父親的感受。
我出門不喜歡多拿東西,這他又不是不知道,這麼做意在何為?
看看錶,還好馬上就開始檢票了。
歌曲繼續,我板臉不想再搭理他,免得又背些東西上車。
至於東西,我還真鐵定心不帶。
可以真不帶嗎?不可以。
人群涌動,檢票開始。
父親又開始做起了苦力,拉著箱背著包還不忘叮囑我:「下車後,還是坐公車安全,盡量少打車,零錢不是給你了?」
父親今天不但話多,疑心還重。難道新聞報道看多了?
或多或少我想開導開導他:「爸,其實——」
「對對!差點又忘了!」父親扭過發僵的脖子,騰出一隻手硬是把零錢塞進我兜里。
我本能地推脫,可他那隻如木銼一樣的手指划過我手腕時,他尷尬地笑了笑,慌忙地把手藏在包底。
但我還是看見了那雙:手指粗短,手背手心一個枯樹色,輕輕滑一下毛衣都能被颳起毛茬的手……
那一刻,我點頭不再掙扎。
只是心裡湧起一種不知彆扭是還是幸福的感覺。
人群依舊在涌動。
緊緊跟在父親身後的我很慶幸咽下了那句「我有公交卡用不上零錢;再說下車已是凌晨3點,那會兒沒有公車。」
這話若是說出,豈不是糟蹋了父親的用心良苦?
車站裡幸福的孩子很多,父母一會兒扮演僕人,一會兒充當政治老師,無哪一種身份都在竭盡全力的呵護我們。
可我們還是要學會背著行囊踏上遠方。
「爸——我來提吧!」我伸手拉住箱桿,想減輕父親身上的負擔。
父親本就不偉岸,如今在重重包裹下更為渺小,不低頭很難在人群中找到他。
可父親以為我又在嫌棄,他不僅將行李箱向前移了移還提高嗓門:
「別嫌我煩也別說東西沉,累也就幾分鐘的事。」
「上車別睡太沉,這可不比在家能呼呼大睡,要多留點心!」
「我還得多嘮叨句,照顧好自己吭!」
……
父親一點兒也不避諱周圍人的目光,他繼續說,我便繼續聽。
「吭」在方言里最多算個語氣助詞,可從一個父親嘴裡發出,包含了愛,也夾雜著些無奈。
若午飯不是和父親同桌,我定認為父親喝醉了酒,不然不會這般啰嗦。
可父親很是清醒,而我倒像是醉酒之人,差點被所謂的「洋氣」割斷父女間那最本質的血脈關聯。
慶幸,我酒醒及時,慚愧還可慢慢彌補。
那是我第一次在車門口揚手與父親道別,如果不是那次揮手我還真不敢相信日常不善言談的我們也會上演電視劇里的溫馨畫面。
父親很靦腆沒講話,只是擺擺手催我上車。
站台上送行的人不少,父親卻格外顯眼。
風穿過褲腳直奔腳背,父親邁著大步不停追趕緩緩加速的列車,可火車速度多快啊,沒幾分鐘後列車便正常行駛,父親又不見了。
夜幕悄然鋪陳,就在夜幕快要縫合的時候,食慾果然悄然而至。
盯了一會兒那袋水果,大腦自然會做出反應。
解開包裝袋,驚喜的是蘋果個個歪頭斜特討我歡心。
「爸,買蘋果就買歪頭斜腦的,這樣的蘋果才甜!」
沒想到年幼時和父親開的玩笑他到現在還牢記於心,真不知該說什麼好。
我拿開蘋果和一些膨化食品,保溫杯安靜的躺著,可杯口被膠帶紙封著,杯子旁居然還有幾雙一次性筷子。
我暗笑:人老就是愛多此一舉。
咦,杯子怎麼這麼沉呢?
握著杯子總感覺不對勁,打開杯子我瞬間傻眼:一個個餛飩完好無損,湯里漂著一粒漏網之魚——蔥花。
這定是父親的傑作,他知道我厭蔥便一粒一粒地挑了蔥花……
可這餛飩父親是怎麼拿來的,我竟渾然不知。
作者寇海霞
編輯小雪梨
聲明本文版權歸金銘小苑所有
TAG:全球大搜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