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和孫俍工的書法情緣
毛澤東堪稱是近現代書壇書聖,他在繼承古代各家書法藝術風格的同時,又跳出藩籬,形成了包容時代精神的獨特風格。毛氏書法有「二王」的秀逸,孫過庭的峻拔,張旭的狂韻,懷素的放肆,蘇黃的深厚,董其昌的洒脫,融於筆下,極盡法度,又化為我用,自成一體。毛澤東的字體一如其人,豪邁洒脫,超凡脫俗,瀟洒不羈,筆力遒勁,氣勢雄渾,又如行雲流水,龍起蛇伏,有一瀉千里之勢。
毛澤東在書法方面的造詣,既得益於他的刻苦學習,勤奮磨練,也得益於書法高人的指點迷津,及時點撥。毛澤東在長沙一師認識的孫俍工老師就是這樣一位書法高手。嚴格意義上說,毛澤東和孫俍工並不是師生關係,而是毛澤東在湖南第一師範附小任主事時的同事。但毛澤東素來謙虛好學,「能者為師」,經常向這位同事請教書法,從而結成一種特殊的「師生」情誼。
1920年秋,毛澤東被聘為第一師範附小主事,後又被聘為該校師範部國文教員,兼學友會會長。當時,學友會設有「書法部」,聘任一師國文教員孫俍工先生為導師。孫俍工,1894年出生,原名孫光策,又名孫僚光,湖南隆回人,是教育家、作家和語言學家。早年在北京高師國文部讀書,畢業後在長沙第一師範學校任教。按年齡,毛澤東比孫俍工還大一歲。毛澤東從小就喜好書法,他聽說孫老師的書法課講得好,就去聽課,果然名不虛傳。
課後,毛澤東找到孫俍工,說:「孫先生,你的課講得真好。」「毛先生,過獎了。」 孫俍工早就聽說毛澤東在一師讀書時的聲名,特別是領導湖南各界發起的「驅張運動」,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毛澤東謙遜地說:「你上課板書厚重雄放,本身就是書法精品,為了學習你的書法,今後你的每堂課我都要爭取來聽,請收下我這個學生吧!」孫俍工被毛澤東這種虛心好學的精神所感動,「毛先生,我們還是互相學習吧!」「這就是說,你收下我這個學生了,你以後你就叫我毛潤之吧!」他們相視而笑,兩人由此結緣。
一天,毛澤東來到孫俍工寓所討教書法問題。但見靠窗的牆上貼著孫俍工自己臨的王羲之的《蘭亭序》全文,另一邊是兩首論書法藝術的絕句:
其一
從來書畫本相通,
首在精神次在功。
悟得梅蘭腕下趣,
指上自然有清風。
其二
獨能畫我胸中開,
豈能隨人腳後塵。
既學古人又變古,
天機流露出精神。
毛澤東一面看一面點頭,高興地問道:「原來孫先生習的也是行書?」「是啊!」孫俍工回答:「我看你寫的也是行書?」「正是。」毛澤東又說:「我覺得行書連筆帶草,容易入門,就習行書了。我還想習草書呢。」 孫俍工聽了毛澤東的話,認真地糾正毛澤東的看法說:「其實,行書比草書、隸書都難。你想想,變化那麼多,寫起來卻不能停頓,是在行筆中完成那麼多筆鋒的變化,不容易啊!」毛澤東謙遜地點頭,對孫俍工的說法表示贊同,問道:「這行書變化如此之多,但不知可有章法可循?」「當然有啊!」「有啊!」孫俍工興之所至,當即拿起筆來,揮動狼毫,筆走龍蛇,在紙上寫道:疏密、大小、長短、粗細、濃淡、乾濕、遠近、虛實、顧盼、錯落、肥瘦、俯仰、起伏。寫畢,他將這張紙遞給毛澤東,說:「這就是了,二十八個字啊!」毛澤東畢恭畢敬地接過這「二十八字訣」,臨別的時候說:「與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孫俍工接著說:「依我看,你現在的字是才氣有餘,但功力不足啊!潤之,還是要從練好楷書開始。楷書是基礎,基礎打不牢,怎能寫好行書呢?打個比方:楷如站,行如走,草如跑。你站不穩,怎麼能走和跑呢?」
孫俍工的一席話,改變了毛澤東書法藝術的方向,對毛澤東書法藝術的迅速提高起到了很好的作用。後來,毛澤東果然採納了孫俍工的建議,刻苦練習楷書了。寫好後,過一段時間就請孫俍工點評指教。孫俍工一張一張仔細點評,對其中之優缺點逐一指出,毛澤東則根據這些意見認真修改。他平日批改學生作業和給朋友寫信,都有意使用楷書,讀書所作的筆記和書頁眉端所批的評語也以蠅頭小楷為多。
當然,當時的毛澤東不僅僅是一個教員,也不僅僅是一個書法愛好者,他還是一個熱血革命青年,立志於推翻舊制度,改造舊中國。而孫俍工則提倡「平民教育」,不太認同毛澤東的革命主張。他認為,只有大力發展平民教育,「才能提高國人之文化,武裝國人之頭腦,富強我自有之中華」。他曾給毛澤東寫過一封信,是一首詞,內容是對毛澤東革命行動進行勸解,詞的最後寫道:「急回手,莫待明天。」儘管他們的思想主張存在分歧,但這並未影響兩人之間的情誼。
一天,毛澤東拿著自己的練習書法請孫俍工指點。孫俍工評點後,要毛澤東給他寫一幅字,毛澤東有點詫異。孫俍工有些不舍地說:「我要到日本留學去了,給我寫幅字留作紀念吧。身邊留著你的字,見字如見人。」毛澤東十分惋惜:「這樣,我就少一位書法老師了。」毛澤東不無傷感,拿起紙筆,工工整整地寫下了唐代王勃的《送杜少府之任蜀州》:
城闕輔三秦,風煙望五津。
與君離別意,同是宦遊人。
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
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巾。
兩人一別就是二十多年。1945年8月28日,毛澤東赴重慶與蔣介石進行談判。當時,孫俍工已經成為國內著名書法家,在重慶大學任教。當毛澤東聽說孫俍工也在重慶時,9月6日便在周恩來、王若飛的陪同下,專程前往孫俍工寓所拜訪。談話之間,又涉及到書法問題。孫俍工問;「這些年來,不知你是否還堅持練習書法?」毛澤東說:「在第一師範時孫先生教我的書法要領,特別是行書『二十八字訣』,我一直銘記在心。就是在惡戰之餘,也常照先生指教,練上幾筆。」接著,他將自己的《沁園春·雪》手跡送給孫俍工。
孫俍工打開紙卷,但見毛澤東字體大氣磅礴,酣暢淋漓,而詞作更是氣吞山河,前無古人,書和詞相得益彰,孫俍工讚嘆不已:「你戎馬倥傯,日理萬機,還能忙裡偷閒,不忘書法藝術,真是難能可貴啊!仿古而不泥於古,盡得古人神髓,而又能以己意出之,非基礎厚實者不能如此。況你由行而草,竟能卓然自創一格,真不簡單!你筆底自由了。」毛澤東微微一擺手,謙和地一笑:「孫先生又過獎了,即使我這二十年來書法上有所進步,主要也得力於孫先生的教導。」
幾天之後,毛澤東在紅岩村舉行酒會,特邀孫俍工參加。孫俍工欣然赴會,並賦《喜毛潤之兄過訪》一首:
毛公天下奇,風流儒雅見容儀;
毛公天下秀,奮劍揮戈能禦寇;
毛公天下雄,麾兵百萬何從容!
生成豪俠骨,更具男兒血!
為國不恤七尺軀,為義更覺肝膽熱。
政治協商再電招,延安道上走華騾;
翩然命駕來渝市,彌天煙塵一旦消。
九月之六日草堂午睡足,
倏臨故人來,跫然喜空谷。
相逢各問年,殷勤話衷曲,
疇昔老知遍諮詢,予為一一陳所夙;
存者星散死木拱,廿五年來變遷酷。
君家五桂亭亭立,愧我七兒尚鹿鹿;
生逢險巇幾滄桑,猶幸此身老窮踧。
窮踧此身可奈何,遽然更覺宇宙促。
輾轉話偏多,愛國心猶切;
和平民主救中國,君志如山意如鐵;
多君此志若雲天,民族光輝天下傑!
吁嗟乎民族光輝天下傑,望君永保此令節,
手挽乾坤成大業,千古青史垂鴻烈!
孫俍工1950年回湖南,任湖南大學中文系教授。1956年,中國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聘孫俍工為兼職研究員。受聘後,他主動提出要編輯一部《毛澤東語言辭典》。他說:「毛澤東算得一位奇人。他的語言文字異常豐富,我要把多年來的研究心得編出書來。這是一部有價值的書!」遺憾的是,他的健康狀況很差,不久就病倒了。《語言辭典》終未如願。他一生的著述頗豐,主要有《東方美術史》、《中國語法要義》、《中國古代文藝論史》、《文學概論》、《中華詞選》、《中華詩選》、《詩的原理》、《中國經學史》等。
孫俍工在書法方面的確造詣甚高,技藝超群,毛澤東早年向他請教書法,可謂虛心好學,真正做到了拜能者為師。正是由於毛澤東謙虛好學,刻苦磨練,他在書法藝術方面取得了巨大成功。毛澤東在書法藝術上的知名度,是其他現代書法家難以企及的,他的書法藝術的高度也是任何一位現代書法家都無法比肩的。而他謙遜好學、能者為師,也為後世樹了典範。1962年3月,孫俍工先生不幸逝世,一段師生交往的精彩佳話隨著老人的去世而垂下了帷幕。
(汪建新,中國井岡山幹部學院副院長、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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