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小說《CUTTING 傷痕》推介：傷痕是存在過的證明

書名：《CUTTING 傷痕》（カッティング）

作者：翅田 大介

插畫：も

日本出版：ホビージャパン HJ文庫，4卷完結

大陸正版：輕文輕小說

寫《CUTTING 傷痕》的推介讓我很不安。因為它是我8年前剛接觸輕小說時非常喜歡的作品，雖然當時的感想早就忘光了，「喜歡」的記憶卻殘留在我心裡。動筆前我重新讀了一遍4卷小說，讀畢，感想冒著熱氣新鮮出爐，但我仍忐忑。不知現在的我與8年前的我改變了多少，如今的讀者里還有沒有當年的我。

本作出版於2007年，第一屆Novel Japan大賞佳作受賞。《CUTTING》的閱讀體驗與時下熱門的輕小說相去甚遠，它是霪雨霏霏時從發梢滴落的感傷，是薄暮冥冥時影子里拉長的愁思，陰鬱、細膩。不管什麼年代，一本如此異色的作品誕生，都會讓它顯得與眾不同。

全四卷包含一個系列和一部外傳，一三四卷是相坂和也和西周澪的故事，第二卷是同一世界觀下紅條圭一郎和紅條巴的故事。之所以把第二卷列為外傳，因為紅條家的故事是相對獨立的，而和也和澪的故事雖在第一卷可以作結，但只有讀完三四卷，才能體會完整且深刻的主題。

粗略地劃分，《CUTTING》應歸為戀愛小說。第一卷伊始，相坂和也便向女主角西周澪告白，澪沒怎麼想就答應了，可見本作的重心放在已成為戀人的兩人如何相互理解上。澪容貌端麗，聰慧自律，卻始終散發著讓人難以接近的氣場，左手腕日常滲血的繃帶，是她自殘後未加掩飾的痕迹。

和也身上的謎團相對少一些，他所糾結的「外在行為與內心世界的差距」更像是中二期少年的必經煩惱。澪自殘行為下刻意隱藏的內心，神秘且富有魅力，於是和也試圖通過走進澪的生活了解澪的內心，可單純去想像自己沒經歷過的事，怎麼可能獲得與對方相同的感受呢。直到澪遭遇一場突如其來的謀殺，震碎和也的現實。

小說的背景設定帶有一定的科幻色彩，故事成立的前提是名為「B.R.A.I.N.complex」的技術，全稱「生物工學性複合陣列化記錄細胞群」。複雜但無需深究，得益於細胞再生技術，肉體再生、記憶重寫都能實現，「人類再生系統」臨床應用。

該技術離我們並不遙遠，大到器官移植，小到新陳代謝，人體的構成要素不斷被置換，不禁聯想到公元1世紀普魯塔克提出的「忒修斯悖論」：如果逐漸替換忒修斯之船上的木頭，直到所有的木頭都不是原來的木頭，那這艘船還是原來的那艘船嗎？

身份認同危機是書中角色共同的苦海。B.R.A.I.N.complex技術的「受益」者們或多或少陷入了自我證明的強迫性行為，既然肉體甚至記憶都不是唯一的，究竟是什麼定義了我是「我」。第二卷，紅條圭一郎班上突然來了名轉學生紅條巴，對方跟圭一郎姓氏一樣、瞳色一樣，還自稱圭一郎的妹妹。

天降妹妹沒給圭一郎帶來中頭彩般的驚喜，反倒巴的身份讓他感到詭異的違和感。隨著與巴相處的深入，越來越多的疑點拋出，原本圭一郎就已經缺乏感受幸福的能力，殘酷的現實還要繼續重擊，這對「兄妹」的戀情充滿謊言又無比真實。

翅田大介老師的個人風格強烈，大部分情節都是基於情感變化產生的，幾乎讓《CUTTING》成了一部不可模仿的作品。其表達方法非常獨特，常用第一人稱主視角的大段心理描寫分隔對話，精妙比喻產生的絕佳代入感使人屏息。

當主角的精神狀態陷入異常，文字卻愈發克制。日常意象中營造的壓抑，如同纏繞在脖子上勒緊的繩索，緩慢擠壓著角色的生命力。空房間里主角一人的獨角戲，心靈與肉體的乖離感力透紙背。

當我們沉浸於愛情，我們所迷戀的是什麼。約翰·列儂說「Happiness Is a Warm Gun（幸福是一桿溫暖的槍）」，當我擁你入懷，就像手指扣動扳機。愛上一朵玫瑰，也要愛上它的刺，或者做好被刺傷的準備。傷痕是存在過的證明，西周澪一次次割傷自己，以疼痛銘記生命的鮮活。

人們把創造生命視為神的特權，因為並不是將記憶、知識注入，一具肉體就能獲得靈魂。B.R.A.I.N.complex技術的上限是保持實驗體的同一性，即如何讓經過再生醫療的人認同自己和治療前是同一人。《CUTTING》里每段悲劇都源於身份認同的焦慮，最好的結局不過是找到了自己的方法與世界和解。

是否書中角色的選擇太過偏執？是的，因再生醫療而崩潰只是無數種可能性之一，現實中能心懷感激接受的人不在少數。但藝術作品更多帶來的是精神共鳴，無論是澪的自我傷害、和也的自暴自棄，還是他們以傷害彼此的方式互相拯救，都躍然紙上，讓我們反思醫療水平和科技進步帶來的倫理問題。

人格同一性的判斷標準、醫療倫理的界限、愛情的本質以及筆者過度解讀或未能提及的種種，本作的內涵遠遠超出了一本輕小說所能容納的。看似平靜的草叢中隱藏著獵食者的利爪，澪和和也這對戀人經歷的磨難，充其量只是生活巨獸露了下尖牙。《CUTTING》沒想要去討要什麼結果，你讀到了怎樣的故事，它便是怎樣，一切都沒有答案。

合上書之後，我們回歸各自的生活。或許正像《關於我愛你》中唱的那樣，「去揮霍和珍惜是同一件事情」，過去和未來都將遠去，在還未從指間流失殆盡的現在，你又是誰的黃粱一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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