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天都可能是我們生命中的最後一天,對於野生動物,也是
《大象孤兒》
獅子來了
這是翰文第一次睡在非洲的大草原上。雖然有點硌,但他覺得青草的味道很好聞。他想起了大學時和同學們在香山頂上等日出的時光。一排人坐在懸崖邊的草地上,聞著青草的味道,看著一輪紅日噴薄而出的那一刻真是美妙極了。也許明天可以早起看草原上的日出。
大學時光、西藏之旅、海邊的簡樸婚禮、下班後偶爾去後海聽歌、周末去爬香山或是去青龍峽划船……一幕幕往事湧上腦海,翰文覺得可能又會是一個不眠之夜了,趕緊壓制住內心的波動,翻了一個身,開始數綿羊。
「睡不著?」翰文發覺自己正對著雪顥的臉,能感覺到她的呼吸,還聞到了她那少女特有的體香。
「嗯,第一次在大草原上睡,有點不習慣。」
雪顥從帘子下伸手過來,輕輕拍了拍翰文的臉說:「想像你是在風平浪靜的湖邊,會有用的。」
翰文閉上眼睛,想像自己躺在一汪碧水的湖邊。倦意襲來,他慢慢墜入夢鄉。
一聲咆哮把翰文驚醒,他一翻身坐起來,伸手就去抓放在頭頂的攝像機。這是他長年當戰地記者養成的習慣。無論是住五星級酒店還是睡在戰壕里,攝像機以及裝護照、現金和手機的背包總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一聽到響動就抓起這兩樣物品先找安全地方,再打開攝像機看有什麼可拍的。
「別動。」雪顥低聲說,伸手按住了翰文的手。
「是什麼?」翰文問。
「獅子來了。」雪顥說。
又傳來了一聲低吼,從另一個方向。獅子來了,還不止一隻。對於翰文來說,這比深入戰區還要可怕。也許他們被一群獅子包圍了。穿著紅色束卡的納姆朱也不能阻擋他們,薄薄的帳篷被它們一爪撕爛,道格還沒來得及扣動扳機就被撲倒了,而他和雪顥只能在獅子的灼灼目光中瑟瑟發抖。
「怎麼辦?」翰文發覺自己的聲音有點顫抖,心想他們會不會認為我這戰地記者有點浪得虛名。
「不要慌,獅子不知道帳篷里有什麼,不會衝進來的。」雪顥用手指輕撫翰文的手臂,以示安慰。翰文發覺雪顥的手指很溫柔很細膩。
又傳來了幾聲低吼,從不同的方向。一直在旁邊側耳傾聽外面動靜的道格說:「獅子好像要攻擊大象。」
「不會吧?獅子敢來攻擊大象?」翰文有點吃驚。難道這裡的獅子餓瘋了?
「獅子攻擊大象的事並不鮮見,通常發生在有大象受傷的時候。估計今晚是獅子聞到了受傷小象的血腥味,準備發起群攻了。」
「我得拍下這難得的一幕。」翰文聽說獅子不是朝他們來的,就放心了。他從睡袋裡爬出來,穿上鞋子,抓起攝像機往外走。
「輕點。這個時候千萬不能驚動獅群。這裡連樹都沒有,獅子過來咱們就無處可逃了。」跟在身後的雪顥說。道格也拎著步槍輕手輕腳跟在後面。
翰文將帳篷的拉鏈拉開一條縫,伸出頭去觀察。手持長矛的納姆朱聽見響動,回頭對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朦朧的月光下,翰文看見象群頭朝外圍成一個圓在轉圈,長長的象牙泛著微光。左前方離帳篷200米的地方,三隻獅子在匍匐前行,右邊不遠處的灌木叢中也傳來了嗦嗦的響聲。
翰文鑽出帳篷,站在納姆朱旁邊,舉起攝像機剛要拍攝,道格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聲說:「別在這裡拍。這裡離它們太近,很危險。我們必須去車裡,情況不妙就得開車撤離。」
一行人躡手躡腳上了車。翰文發覺三腳架還在草地上,只好站在車中間,用肩扛著攝像機拍攝。雪顥提醒翰文千萬別開閃光燈,翰文指著顯示屏對雪顥說這台攝像機是專門用於戰地拍攝的,具有自動紅外夜攝功能,不過拍出來的畫面是黑白的。
顯示屏上的畫面雖然是黑白的,但比肉眼要看得清楚。翰文緩緩移動攝像機,發覺剛才看見的三頭獅子又向前移動了幾十米。這三隻都是母獅,後面不遠處還有一頭毛髮聳立的雄獅也在往前走。鏡頭往右移,翰文看見灌木叢邊緣出現了好幾隻獅子。
他仔細數了數,共有四隻母獅和兩隻雄獅。這兩撥獅子要麼是一個很大的家族,雄獅都有兩頭;要麼是兩個家族,今晚放下領地紛爭,攜爪獵象。
「大象為什麼一直在轉圈?」翰文問道格。
「要是白天,估計山牛早就帶著其他公象出來驅趕獅子了。
晚上大象視力不好,只能採取集體防守的陣勢。它們不停轉圈是要把小象圈在中間,不給獅子以進攻的機會。」道格一邊用望遠鏡仔細觀看,一邊回答翰文的問題。
兩邊的獅子縮小包圍圈,慢慢逼近象群,但它們沒有發起進攻,而是跟著象群轉圈,並不停地發出低聲咆哮。
站在翰文身旁看顯示屏的雪顥說:「通常只負責守護領地的雄獅今晚都出動了,看來今晚大象是凶多吉少呀!」
道格說:「也不一定。母獅體重大概是130公斤,雄獅大概是190公斤,而像阿沙卡和山牛這樣的成年大象體重是5噸以上。在成年大象眼裡,這些獅子就像小貓一樣不足為懼。唯一需要擔心的是那頭受傷的小象,還有那頭才幾個月的小傢伙。如果小象落單了,獅群就會蜂擁而上,把它拖進灌木叢。到那時,即使阿沙卡和山牛衝上去也沒用了。」
「那我們要不要對天鳴槍把獅子嚇跑,幫幫小象?」翰文問。
「不能這樣做。大象要生存,獅子也要生存,這是自然法則,我們不能干涉。」道格回答,語氣很堅定。
獅子不斷縮小包圍圈,大象們繼續緊張地轉圈,不停揮舞長長的鼻子和巨大的象牙。突然,一頭母獅一個彈射一躍而起,落在一頭中等個大象的脖子上。它四爪緊緊扣住大象的背脊,張開大嘴咬住大象的脖子使勁撕扯。中等個大象拚命掙扎,步伐趔趄,脫離了大象的隊伍。
另外三頭獅子沖了上去,但它們沒有集體沖向中等個大象,而是繞過它,沖向了象群。
獅子們這是要幹什麼?難道嫌中等個大象不夠大,要去攻擊阿沙卡嗎?翰文拉近鏡頭,看見象群出現了一個缺口,裡面露出了一頭小象的屁股。光線不足,看不出是不是下午受到攻擊的蒙嘉。
原來獅群用的是聲東擊西的戰略。剛才那頭勇猛的母獅冒著生命危險衝上去攻擊站在外圈的大象,但獅群的真正目標其實是藏在內圈的小象。
眼見沖在最前面的公獅就要夠著小象了,旁邊一頭大象猛衝過來,用一雙又長又粗的象牙挑起公獅往外一掀。公獅在空中打了個滾,跌入幾米開外的草叢中。緊隨其後的兩隻母獅只好停下步伐,對著大象低聲咆哮。這頭大象毫不退縮,對著兩隻獅子揮舞著象牙,長鼻豎起,大嘴張開,發出聲聲大吼。隔著幾十米的翰文覺著車窗在微微震動,耳膜隱隱生疼。
其他大象並未陷入混亂,一邊移動一邊縮小圈子。僅幾分鐘時間,剛才的缺口就被補上了。獅子們見無機可乘,只好繼續跟著轉圈。
奇怪的是,並沒有大象出來解救被母獅拖出隊伍的那頭中等個大象。獨挑公獅的那頭大象對著母獅吼叫了一通後,仍然緊貼著象群轉圈。估計它們必須保持隊形不亂,以免被獅群各個擊破。
母獅騎在中等個大象背上又撕又咬。從灌木叢竄出來的幾頭獅子朝著這頭半大象衝過來了。翰文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同他一起看著屏幕的雪顥也非常緊張,她又緊緊抓住了翰文的胳膊。
「道格,我們真的不能幫這頭大象嗎?我看它有點像九歲多的圖爾卡,平時特別活潑可愛的。」雪顥忍不住再次問道格。她很喜歡圖爾卡,實在不想它成為獅子的盤中餐。
「的確是圖爾卡。」用望遠鏡認真觀察象群的道格回答說,「但我們幫不了它。我不能對著獅子開槍,獅子也是受保護動物。如果對天開槍很可能會驚散象群,讓獅子有機可乘,那豈不是幫倒忙?」
「我覺得這幾隻獅子未必能對付圖爾卡。」納姆朱說。
「真的?我看獅子們抓不到小象,準備集中火力攻擊它了。」翰文說,不相信好幾頭獅子還搞不定一隻未成年的大象。
「你且看著。就我對圖爾卡的了解,它的力氣是很大的,平常跟其他小象打架總能佔上風。」納姆朱帶著肯定的語氣說。
圖爾卡仍在頑強掙扎。它四腿直直站著,左右搖晃,試圖把母獅甩下來。它一邊掙扎一邊後退,試圖靠近象群,重新回到隊伍中去。
從灌木叢中衝過來的獅子繞著圖爾卡上躥下跳,兩隻獅子先後躍起試圖騎上圖爾卡的後背,但由於圖爾卡不停蹦跳,沒有成功。
如果圖爾卡忍不住疼痛倒在地上,獅子們肯定會一擁而上,咬住它的脖子。看來母獅的攻擊並不致命,它剛才沒能咬住圖爾卡的喉嚨或是動脈。未成年大象體型也比獅子大很多,而且皮粗肉厚,草原之王獅子也不好下口啊。
圖爾卡已經靠近象群了,母獅還在撕咬。這真是一頭頑強的獅子,估計遠處的草叢中有兩隻獅寶寶嗷嗷待哺呢,所以今夜拼了獅命也要逮只大象回去。
突然,一條長長的象鼻揚起,啪的一聲抽在母獅身上。母獅吃不住痛,從圖爾卡身上跌落到地上,圖爾卡抬腿就踩。翰文的內心又變成為落地的獅子擔心了。
母獅在地上打了兩個滾,躲過了這一大腳。然後爬起來,退到一邊,趴在地上。估計是受傷了或是體力消耗過大。
圖爾卡退回了象群,大象又形成了一個沒有罅隙的圓圈。其他獅子繼續跟著轉圈,但看得出來不如剛才威風凜凜了。
雙方又對峙了十多分鐘。那頭勇猛的母獅率先一瘸一拐離開了,它的同伴也隨之撤離。另一夥獅子逗留了一會兒看看仍然沒有機會,也轉身消失在灌木叢中了。
大象們停下了腳步,但沒有放鬆警惕,仍然保持著圓圈隊形,把小象圍在中間。
翰文說今夜大象可能要度過一個不眠之夜,它們還得提防兩伙獅子殺回馬槍。
道格招呼大家回帳篷繼續睡覺,說按照他對獅子的了解,它們已經筋疲力盡,今晚肯定不會出現了。
「草原上的動物,無論大小,都活得非常不容易啊!」翰文一邊收拾攝像機一邊感嘆。
「你知道這句非洲諺語嗎?每天早晨,羚羊睜開眼睛,所想的第一件事就是:我必須比跑得最快的獅子跑得更快。否則,我就會被獅子吃掉。就在同一時刻,獅子從睡夢中醒來,在腦海里閃現的第一個念頭是:我必須能追得上跑得最慢的羚羊,要不然我就會被餓死。於是,羚羊和獅子一躍而起,迎著朝陽跑去。」道格說。
「對於這些野生動物來說,每一天都可能是最後一天,每一天都必須為活下去不停奔跑,才有可能見到明天的太陽。」雪顥說。
《大象孤兒》作者詩凡贈書比利時王子伊曼紐爾
本文摘自 | 《大象孤兒》
吳詩凡
充滿幻想的旅行家、靈魂自由的思考者。美國塔夫茨大學弗萊徹學員碩士畢業、哈佛大學肯尼迪政府學院進修。曾任外交官、國家領導人演講撰稿人、使館新聞發言人,在美國、非洲工作多年,多次參與重大外交活動、聯合國大會、世界經濟論壇、一帶一路論壇,多次參與野生動物保護活動。曾提出保護非洲大象的政策建議,促進中國同非洲開展野生動物保護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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