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文學┃新詩經作品
本版特邀主持：於學榮 梅曙平
首席
詩說李白
》
湖北 車延高
淚把出川的路打濕
不會再有這樣的夜晚
月亮趴在窗邊
母親輕聲細語
說著說著就把時間哄睡了
不會再有這樣的默契
兒子做個噩夢
就驚落了她手裡那根縫補離苦的針
燈火哪來的靈感
用一面土牆描出母親的影子
月不喘氣兒
怎麼把光刻在龍泉寶劍上
線在針眼裡扯出一節疼，牽腸掛肚
天亮的那一聲雞鳴
母親怕聽
星星若懂事
今夜就該是幾粒解不開的紐扣
門閂還是黎明拉開的
不見一滴雨
淚就把出川的路打濕了
李白不回頭
他怕背走了母親的心
目送的眼神
就站不住了
揖 別
青蓮與一樹桃花揖別處
舟橫野渡。鳥去無音
浪花把當年的音符洗瘦了
孤月當空。能照見汪倫的墳，沒有青煙
孤苦伶仃
風已患上健忘症，哼不出完整的曲子
紙幡，低吟淺唱，一聲聲喊冷
耳邊跳出個熟悉的聲音
桃花潭水還這麼深，人情哦
咋就變得薄了
胡 姬
風哼著小調
春天用露水抹了一把臉
直接從一根柳條上走下來
酒幌一搖，胡姬從店裡出來
她美，鬢邊別著大青山上一片彩雲
李白坐下的青驄馬不走了
壓酒勸客的時候
她走出一行紅柳的模樣
眼睛燦爛，有十萬畝桃花在開
李白坐在那裡
今天他一滴酒沒喝
已經醉了
懷想冬日
》
江西 於學榮
冬天的落葉
有樹就有葉子，就有了葉子的輕
就把北風招來了
於是落葉飄飄，冬天就跟著趕來
落葉飄飄，寒冷的消息滿天下
一隻銀孤跑寬了雪原，也跑寬冬天糧道
親愛的銀狐替誰抒情
冬天是一個人的遠遊
一本書即將讀完，楓葉的書籤藏著火
讓人想唱想飛，去鄱陽湖看候鳥
一個詩人憑藉落葉，發現了著陸點
而在站滿樹木的鄉村，一片樹葉落下
能讓進城的人回頭
喜歡冬天
冬天是一種滿足
冬天有飛舞的雪花
有雪花里飛出的白蝴蝶
我們放下沉重
我們是遠方，是瞭望者
我們不是小草
山坡上乾枯的茅草，等待春風
等待星火燎原
一株冬天的小草，等待我們到來
我們在歌聲里
向遠方出發，或從遠方歸來
我們走出冬天的童話
關於冬天的對話
激情不是唯一形式
實話實說吧
我喜歡冬天的冷峻
在春天我常常往回走
上海消息
一場十二月的雪
從同一本農曆上
落在九江也落在上海
這並非謊話更非謠言
消息公正，無憂無喜
在上海所有高樓都低下頭
接受十二月的落雪
在黃浦江邊，在南京路上
所有車輛都慢下來了
都必須慢下來
慢得想不起
一個人的傲慢和卑微
是的你不比我高
一場冬雪就這樣把世界再造
忽然想到遙遠的烏鎮
在這場落雪的構思里
烏鎮該叫白鎮了
拔萃
女人的村莊
》
河北 羅簫
滿眼長頭髮女人
桃花，杏花，梨花
槐花，棗花，桐花，椿花
丁香嗓音尖細得像只知了
楊蘭曬不黑的鴨蛋臉彷彿瓷瓶
她們走路的樣子宛若仙女下凡
孩子們還那麼小
就丟給了鎮上的幼兒園
下午五點鐘
在村頭聚齊接寶寶
再趁天還亮著
領著寶寶去附近地里
薅草，間苗，揪野菜
夜裡織機磕打磕打響
硬是止住了心頭那點痒痒
蜜蜂在油菜花里嚶嗡飛舞
她們不約而同化起了淡妝
那些狠心的男人一回來
麥子就熟了
我不是空空無依之人
》
山西 李慶賢
噢，累了，我掏空身上所有
只留滿面春風浪跡天涯
天涯有空山，空山有流水合成的清泉
清泉旁種菊花，菊花開成黃昏
黃昏時分的樵夫，酒徒，瘋子
它們正眼打量我
我，一個原本自卑的我
現在脫下蟲聲，月光，細雨的長衫
是樵夫，酒徒，瘋子的朋友
一屁股坐上樹樁
與它們之中任何一人對唱山歌
山裡不分晝夜
但分黑白，這讓我有機會看清了
我不是一個空空無依之人
獨自遊盪塵埃之下
在路上
——給女兒
》
四川 賴楊剛
你吵著嚷著，要回家
天就黑下來了
一條小路
比表情更難以辨認
躺在我懷裡，你
一動不動，呼吸忘了均勻
恍然睡著了，睫毛記得懸著一滴淚
那是一粒怎樣的等待啊
等待遠方的陌生，以親切的笑
重新回到內心
我必須醒著，體溫也必須
圍成籬笆
以胸懷的姿勢
為你的不懂人情世故
擋住冷
而你必須睡著，那樣
夜晚才是夜晚，才能讓我成為一個男人
在路上，我走得很輕，生怕
小步慢行都會顛碎你，還有小睡
時光都那樣了，你我的相依為命
或者，大地上的寂靜很嫩
像一株隨風的莊稼
能不能經得起月光
雪地的舞蹈
》
新疆 李惠艷
每一次為你揮動的紗巾
總也成為永恆的呼喚
從時間的流程
從溫柔的紅唇邊滑落
彷彿擎著一團燃燒的篝火
照亮走向你的每一條路
如今，面對雪地的舞蹈
面對舞蹈中悠長悠遠的的冬韻
才感覺山坡上的那縷思念
早已被彎彎的月牙兒收割
其實，真的不想知道
會有這樣的結局
就像那截水域中緩緩而來的漁火
總在粼粼波光的秋水中擱淺
讓每一個黃昏和每一個黎明
在茫然中望眼欲穿
準備好的行囊
是不是已經很沉重
無法為你撕去牆壁上的
最後一頁日曆
如期而至的春風
就已經叩開那扇微閉的大門
埋下一冬的雪
》
雲南 張禮
在春天，我會埋下一冬的雪
還會埋下一些虛妄的詞
埋下自己孤獨的影子，埋下一些
被忽略的手勢
在冬天，每個大雪紛飛的日子
我多麼地想與雪擁抱
我期待著在雪原中，見一個
比雪安靜的人。比如那個
叫春天的女人
在春天，我會追逐一場離開的雪
尋覓一個，比雪更安靜的靈魂
日子越走越遠，冬天被拋下
春天這個美麗的女人來了
冬天那些空落落的畫面
被人冷藏起來。在冬天最後一場
大雪中，誰能透視春天的密碼
火車慢慢開走了
》
浙江 盧艷艷
它複製著啟動、離開，以及
擁擠和空虛。伏卧於低洼處
滑行在交錯的時刻表裡
如暗綠色的竹節蟲，被風雨驅往
別處——
這裡沒有走投無路的事物
站台上的人群，彷彿瞬間
被捲入了時代的車輪，加速著黑暗
明亮和轉折
窗外所有一切，慢慢後退
引領我，倒敘至宿命的源頭
那裡，我尚不知道起點即終點
尚不知道，我送走的每一個日夜
正慢慢把我引向皺紋一樣
漸行漸深的岔路
春 夜
》
江蘇 陶天真
究竟有多深
沒有人知道
一縷夜簫
緩緩丈量著
遠處，誰家小妹
把年少的身子
斜倚木門
月光靜靜鍍她
成玉，成瓷
成一支透亮的歌謠
這樣的夜晚
心事是遍長的葦鑽
輕輕地，青青地
一顫，一抖
世界，便不安起來
古琴曲：梅花三弄
》
安徽 汪維倫
錯把梅花的綻放
聽成融雪的聲音
謙謙君子
一棵傲立霜天的梅樹
思緒的枝椏
向愛伸展
暗香猶似女子的嬌羞
深藏不露
初綻的梅花，點點血紅
讓花開的心情
相映晴雪
呼嘯的北風，捲走
琴音三兩瓣
寒梅綻放，雪中的火
是什麼在燃燒
霜天雪地，冬天的心境
白茫茫的雪野
幾隻歡蹦亂跳的小鹿
將串串梅花形的蹄印
印在上面
一場雪和幾隻牛
》
甘肅 王振華
幾隻牛在土地上走過
雪還在下
看不見天空的顏色
雲是山，山是雲
偶爾裸露的土地
像黑色的眼睛
窺視著茫茫天地
牛群低首而行
我看不到它們的眼睛
一種無法言喻的落寞
在蹄腿的甩進和身脊的起伏間
固執地敲打著我的心扉
我開始討厭這場雪
之後，卻深深地銘記住了這場雪
還有那幾隻在雪地上走過的牛
我多想指馬為鹿
》
江西 劉征
假如博物館那副栩栩如生的恐龍骨架能夠重新飛翔
假如圈養的大熊貓走在故園撫摸的不再是開花的竹葉
假如光可以還原為煤煤又回到鬱鬱蔥蔥的樹枝
假如中華鱘暢遊軒轅子孫的河流不受阻隔
假如擱淺的鯨能獨自返回大海
假如莫名而亡的小鳥能重新站在枝頭繼續為晨而鳴
假如融化的海水能回到冰川之上
假如泥石流倒回山坡繼續以草皮和岸岩的形狀靜卧
假如二氧化碳還原為供人呼吸的綠肺
假如一些魚和蝦能夠重新游回早已乾枯的河床
假如厄爾尼諾只是摧毀骨壞死的遊戲
……
假如畫卷上的鹿能回到它從前的森林
我多想對著夢中草原上歡騰的馬群高喊
鹿啊，你讓我看到了人類的故鄉
拋荒的視野
》
湖南 鍾遠景
一些夾雜著白色小花的手，鋪展著
極力要掩蓋些什麼,孩童時跑過的田野
越來越慵懶,頭髮都長到膝蓋了
還沒計劃梳理下
我坐在樹上。這棵樹從三米高的半空
斜飛過去，停留在離田野兩米高的位置
一動不動。像坐標
偶有小鳥跑過來，撒下一些道
引導地面的蝴蝶飛出，扔下一兩個
簡單不能再簡單的微笑
我的影子越來越偏，越來越扁
扁到田野里，看不見
我甚至，感覺自己的脊樑發熱
像那些葉片，搖搖晃晃著
鋪向地面，撲向神的宮殿
父親的秋天
》
遼寧 王桂芹
摞起的稻垛高一寸，秋就深了一尺
父親的腰也彎得更低
一地的稻捆
多像他的小兒女，佇立在風中
最後被他一個不落地背回家門
十幾歲時，父親的垛叉能挑起天空
稻捆小鳥似得，輕而易舉
飛進他已丈量好的峰巒上
生活的密碼，被一雙滿是老繭的手
一一破譯
他的秋天可以無限延長，直到冰雪覆蓋
脫穀機的轟鳴，湮沒夜色
父親陳年的胃疾與寒冷攪和在一起
一粒粒稻穀，喊出疼痛
記憶中，那塊土地已荒蕪多年
一叢叢直立的蘆葦
多像父親的手臂，把天空又一次擎起
方陣
中國80後90後詩人作品大展（二）
安 靜
》
河南 程志強
安靜真好
誰都有自己的心事
卻沒有要說的話
噓，灌木叢蹲在生命的牆角
街道獨自遠去
像某種記憶。我看見
月亮的喉嚨發出的透明的旋律
而鐘錶，像一種美麗的毒
我愛著，恨著
一股暗香從身邊經過
你瞧，那些令人難忘的枝葉
是安靜的尾巴
佘山香樟
》
重慶 楊康
毋庸置疑，它已先於我搶佔了
這塊風水寶地。地面隆起的根，與空中
伸向遠處枝椏，明確地
告訴我，時光的確不能辜負
坐在一株香樟樹下，頭頂落下一片
來自唐朝或清代的樹葉，在這鬧市
我回到大地，與一棵香樟樹稱兄道弟
與浮光中的一粒螞蟻握手言和
內心有了慈愛，草木必將有情
一顆香樟樹筆直地伸向更加湛藍的
天空，那是時間指向著永恆，在歲月腳下
我們看似漫長的一生又何其短暫
地上有多少腐蝕的樹葉，我的內心
就有多少對時光的眷戀
清晨之美
》
安徽 破小坡
清晨之美
秋雨過後
光線白得如夢境
你看不見思想在生病
不過一切都還好
鳥兒低飛
蟲豸潛伏於荒草叢中
銅錢草茂盛，吊蘭初成人形
藍雪因潮濕的嘆息晚開了幾日
一切並不過分，而我身處其中
那些背影
》
陝西 田凌雲
我看過自己的很多背影，在即將掉落的懸崖
你是那麼輕盈。背著蝸牛、房子、麵包
料想盤纏已經足夠——我不推你下去
我還看過自己在深夜的海邊，那個聽海的背影
很奇怪，聽著聽著，海水越來越激烈
你的思維，沉靜地充滿了殺機。你，
躲避那個迫切尋你的男人，心中默念:
「請再給我十分鐘——」
再給我十分鐘，我就能活過今天
活過今天，明天才能不遠
我們才能繼續跟破碎，形同姐妹
可是你還是打開了恐懼
篝火晚會、兔子舞、小情歌
你把它們高高捧起，如捧起你的痛苦
你不該抱怨那個男人，再多美好
都美不過內心的荒草。他已經做到極致
而我們所要關心的，是今夜的糧食
他們已在海底的怪物嘴中
一併吞噬著你的靈魂
故 鄉
》
江西 彭流萍
黃昏，一再沉默
風拖著疲憊的身子，聲嘶力竭
哭喚迷途的羊羔
彷彿要撕裂頭頂最近的那朵雲
它們漫無目的
遊盪於額濟納，黑而空寂的
牧場，找不到回家的路
流星，劃破天空
逆光下的剪影，碎落在亂石累累的戈壁
——每粒沙我都喊它
「故鄉」
第42日，信紙落滿雪
》
湖北 李錦峰
拉過窗帘，枯坐著
隨意播放的音樂像一隻蟋蟀
一個小孩子爬上電線杆
彷彿夢遺是在盛唐詩中的事
憎惡一切虛偽的表情
熬茶，語氣像是過去式
開始寫信：
「第42日，小雨；白楊樹歡快地扭來扭去
注意到滿山坡盛開的藍菊花、紅枸杞
再有一周你會來
我們去收割向日葵、西瓜和玉米
或者去很深的溝壑里點火
圍著火堆烤紅薯
看見吃草的羊群
你會說像極了雲吃掉了天空的藍
與此同時，希望會下雪。」
怎麼可能會下雪呢
這是初秋，葉子在慢慢枯黃，日子搖搖欲墜
有一堆臟衣服要扔進洗衣機，紅辣椒要掛上屋檐
還要為可樂餵食，太陽灶要隨著光的流動而旋轉
還有，為很快到來的離別做好準備
你紅著眼眶聲音細微地說
「火車搖搖晃晃地行駛了很久很久
穿過隧道時，明暗交替
天微亮時突然醒來，窗外紛紛揚揚的大雪
有人在原野焚燒苞谷桿、地膜
萬千大山靜靜地承受著墜落的雪花
日子和列車、雪花一同被吹拂得搖曳
親愛的，總有什麼東西是巋然不動的……」
編輯：曹緯程 審核：陳修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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