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濟南婆婆
每次春節回濟南,我和婆婆都會有許多腦洞大開的討論。今年,也不例外。
這次,我們討論的話題是-如何將山東的活雞帶回香港。起因很簡單,婆婆見我老公瘦了許多,擔心他沒營養,我又不合時宜說起香港物價很貴,尤其是活雞。於是乎,婆婆覺著,不帶三五隻活雞去香港,這日子,沒法過了。
我知道,她是認真的,並且是執行力很強的婆婆。所以,我必須以理服人,讓這個方案無疾而終。我先告知她民航有規定,不能帶人之外的活體登機,她反駁我說見過狗坐飛機,我又解釋狗是寵物,而且買了很貴的機票,她便問我雞蛋是否可帶,我猶豫一下說可以託運……她一拍大腿,說:這就成了,你帶30隻本地雞蛋,我教你回去孵小雞。
這就是我八十歲的山東婆婆,一位對生活充滿了熱情,對親人關心到了極致,且足智多謀,行動力超強的奇女子。
在女兒佳佳上小學前,我公婆陪我住在廣州,互相照顧。彼時佳爸大部分時間在廣西,促成了我和婆婆之間必須坦誠相待,攜手過關打怪。回想那幾年的生活,確實五味雜陳,有各種不易。但慶幸的是,我和婆婆超越婆媳的相知相愛,也就在這些年裡錘鍊出來了,患難見真情,一點都不假。
那些年的朝夕相處,有很多想得到,也有很多想不到。
婆婆是孤兒,腿部有些殘疾,行動不是很方便。公公是參加過越戰的解放軍,渾身仍充滿軍人的英武之氣。但如果由此推斷兩人的相處模式,必被表象所惑。在家裡,婆婆是絕對的主心骨,也是家務能手,更是把公公寵成了小孩。
也難怪,公公年輕時在外征戰數十年,家中就靠婆婆支撐,她獨自帶著兩個兒子,經濟也不富裕,只能自力更生。婆婆是位特別聰慧的女子,學啥象啥,她織的毛衣,件件都是藝術品。自己打樣裁衣服,也絕不比專業裁縫差。她做麵食的能力也出神入化,餃子,麵條,包子,鍋貼……樣樣信手拈來……以至於我這種從小不沾麵食的湖南媳婦,現在也是一把麵食好手。
我能想到,也能理解,在公公不在身邊的時候,婆婆必須獨擋一面,支撐整個家。但公公退伍歸來,應該讓他也分擔一點吧。但婆婆依然忙裡忙外,還多了一樣活計,照顧公公日常起居。我自詡為新女性,對男女平等一向執著,就有些看不上婆婆對公公的寵溺,也經常頗有微詞。只至有一日,公公冠心病突發,婆婆打了120後急召我回家,我看到坐在公公床邊的婆婆形容枯槁,完全失了平時果斷麻利的氣場。我去握她的手,冰涼,看她的眼,有無比的慌張,她的嘴裡反覆的說話:老丁,你不能拋下我,有你在,哪怕我整日伺候你,咱們還是個家啊,孩子們也有個盼頭啊!
後來公公住院,婆婆寸步不離守在床前,被她誠心所感,公公很快也好了起來。我送湯送飯之間,和婆婆聊人生也多了一些,方知公公退伍後落下一身傷病,是個外強中乾的紙老虎,婆婆怕我擔心,有些事便不說與我聽。但她的付出,讓我動顏,比如每天晚上,她會強迫自己起來幾次,看身邊的公公呼吸是否均勻,每看到報紙上有治三高,糖尿病,冠心病的偏方,她都會想方設法配齊材料,給公公試試。我有時同她開玩笑,問她這一輩沒享公公的福,前半生含幸茹苦地獨自帶娃,等娃都大了,公公回來,她又不辭辛勞地照顧公公,是否有後悔過……她笑笑,有人疼,有人陪,已經很好了,幹嘛要整天想著得不到的。
不可否認,婆婆以她的實際行動影響了我的婚姻觀。既然決定要結為伴侶,兩人便是世上最親的人,為親人做任何事都是幸福的,無需談付出與回報,更無需與他人對比,關注自己擁有的,便是活在當下的幸福。這一點,我們對自己的孩子很容易做到,但對自己選擇了要相伴一生的人,卻往往期望過高,走向了更一極端。
婆婆初來廣州與我同住之時,我和她相處並不融洽。生活習慣諸多不同,帶娃理念經常衝突,加之佳爸遠在廣西,很多矛盾他也不能幫忙協調,我覺著自己過得特憋屈。但又不放心讓保姆獨自看娃,所以只能忍著,而且盡量少和婆婆說話,心想我少說話你少挑刺,大家都安生些。
有一日我下班回家較早,見婆婆和一堆老太太在院子里曬太陽聊天,似乎在議論各家媳婦,我便隱在角落,偷聽牆角,老人們都唉聲嘆氣,說到媳婦種種挑剔,各種不好相處……輪到我婆婆發言,我豎起耳朵。「我媳婦可好了,特別孝順,每天回家搶著幹活,還總是給我買這買那,還有……」她一氣說了好長時間,都是我的優點,只到最後,嘆口氣:「我媳婦就是話太少,我兒不在,她工作又忙,孫子又總生病,她太不容易了,我想多幫幫她,但她不說,我也不知咋整呀!」我在牆角站了很久,不敢上樓回家,怕她看見我紅紅的眼睛。
因為婆婆的四處宣揚,周圍其它婆婆都對我極為友善,而我是個經不起浮誇的人,覺著自己也應該向婆婆嘴裡的理想媳婦看齊,於是,回家幹活勤快了,有事也懂得和婆婆好好商量了,也知道知冷知熱為她買東西了……相處進入互相欣賞的良性循環,也越來越順了。
佳佳6歲那年,佳爸回廣州了,一家三代團聚。但沒過多久,婆婆來向我辭行,我很詫異:「好不容易盼回兒子了,你咋要走呢?」
「我本來就不是為我兒留在廣州的,當年看你一個人帶娃,工作又累,我來幫個手,現在娃她爸回了,你們請個保姆,我們走也就放心了。」
「但,我們住一起也很好呀,你和俺爸也適應廣州了呀。」
「閨女,以後的日子是你們小家子的,我們干涉太多了不好。我和你爸,其實一直不喜歡廣州潮濕的氣候,關節總痛,但前些年,我實在不放心你一個人呀……」
我痛哭了一場,在心裡,我一直以為,他們來廣州,是要依附兒子,讓兒子兒媳照顧下半輩子,未曾想,最需要被照顧的……是我自己。
公公婆婆毅然回濟南了,幾乎沒有再回來過。我在新加坡時,他們也曾經去小住一陣(同樣因為佳爸不在),看著兩位老人每天5點起床為我和佳烙餅,小心翼翼伺弄他們未曾見過的異國電器,我於心不忍,早早送了他們回去。不過在新加坡時,唯一讓我欣慰之事,我為婆婆準備了輪椅,帶她看遍了獅城著名景點,也算盡了小小孝道。因為再後來,她和公公身體每況愈下,出門旅遊已然奢侈不可及。
條件允許,我們全家每年都至少回一次濟南,陪陪公婆。婆婆永遠是熱情又聰慧的主人,在我們回家前,準備無數驚喜(有時甚至是驚嚇)給我們。她知我愛吃糖醋蒜,有次準備了半旅行箱給我,導致於那些與蒜共處的衣服,半年後蒜味還繞樑不絕。另有一次,我帶回二十斤干紅棗,放入冰箱時,發現棗里有一紙條「春霞,你愛吃棗,這些棗都是我一顆顆挑選,並且洗凈晾乾的,餓了,隨手拿著吃,吃完,我再給你寄。」這些棗,我吃了一年,每次入口,都覺得又甜又暖,如同婆婆的笑靨。
我幼年喪母,對親生母親的音容笑貌,已然漸漸模糊。然而每每思親,婆婆那爽朗的笑聲,溫暖的雙手,聰慧的眼神,就如在身邊。
很幸運,我遇上了,我的濟南婆婆。她教了我許多許多,除了做麵食,織毛衣,孵小雞,還有:
一個人是否衰老,不關乎年齡,而關乎他對生活的熱情。
一段婚姻是否美滿,關乎愛,更關乎承諾與責任。
婆媳關係是否融洽,關乎性格相投,更關乎互相的信任和欣賞。
願我的婆婆永葆年輕之心,永享家庭之樂!
PS後記:我最後成功的說服了婆婆不帶雞蛋回來孵小雞,但回到香港後,我在最大的旅行箱里,還是發現了三隻,密封的燒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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