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六安匯金國際廣場爛尾調查：偽造印章融資與賣房 20億資金去向不明

由於該地塊位於六安市金安區，拆遷工作由金安區政府負責，並於2012年開始公告拆遷。拆遷之初，與金安區政府簽訂的回遷安置協議，約定24個月即可入住回遷安置房。然而，近六年過去了，960戶拆遷戶依然過著租房居住的日子。

匯金國際廣場項目售樓處早已人去樓空 中房報記者崔軍民/攝

中房報記者 崔軍民 安徽六安報道

「爸爸，咱們什麼時候才能回家？他們拆了咱家的房子，怎麼還不還給咱們？」安徽六安市的馬俊每次帶著孩子路過匯金國際廣場項目時，都會被孩子指著那個大土坑問他，讓他無言以對。

馬俊家的房子，在五六年前正是在孩子手指的那個大土坑位置。那時，孩子還不滿五歲。

2012年，房子被拆遷後，馬俊一家三代人一直是在外面租房生活。這一租就是近六年的時間。

與馬俊一樣租房生活的，還有該地塊上960戶的拆遷戶。這些拆遷戶中，不乏老人和年輕人。其中，一些老人沒能等到入住政府安置回遷房就已離開了人世。而一些年輕人，因為沒有了房子，婚事也一拖再拖，最終耽誤了自己的婚事。

匯金國際廣場項目是2012年六安市政府重點工程項目之一，起初命名為「文化大世界」。該地塊由安徽蚌埠人陸國斌以自然人身份於2009年通過招拍掛方式取得，並隨即在六安註冊成立了安徽省東方金河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東方金河公司」）運作該項目，當地人張三寶任董事長。實際上，屬於六安市委宣傳部招商引資項目。

由於該地塊位於六安市金安區，拆遷工作由金安區政府負責，並於2012年開始公告拆遷。拆遷之初，與金安區政府簽訂的回遷安置協議，約定24個月即可入住回遷安置房。然而，近六年過去了，960戶拆遷戶依然過著租房居住的日子。

項目建設期間，幾經停工、復工。不曾做過房地產開發的東方金河公司，法人也經歷了數次變更。該地塊也幾經易主。而東方金河公司幾任董事長、法人被立案偵查。不過，陸國斌涉嫌偽造事業單位印章罪於2015年4月由六安市公安局金安分局立案偵查至今無結果。另據相關資料顯示，陸被立案前的一個月，因犯行賄罪，曾被安徽蚌埠市龍子湖區法院判處有期徒刑二年，緩刑三年。

在該地塊上，有著厚重歷史的「皖西大戲院」，以及文化品牌不可低估的「皖西廬劇團」，也因這次拆遷而不復存在。

這960戶拆遷戶何時能重新回到以往安靜的生活？這些厚重的歷史文化遺產有沒有進行必要的評估？拆遷給「皖西廬劇團」品牌帶來了多大影響？以及項目爛尾引發的案件進展如何？中國房地產報記者於1月下旬赴安徽六安進行了走訪調查。

拆遷之痛：一些老人在等待中離開人世

匯金國際廣場項目位於六安市皖西西路與解放中路交叉處的東南角，緊鄰裕安區。該地段是六安市的中心位置，商業黃金地段。在該地塊上，曾經坐落著「皖西大戲院」和「皖西廬劇團」兩個單位。並有多個單位的家屬區。大約拆遷面積達10萬平方米（大約摺合150畝）。

中國房地產報記者在項目現場看到，除了三棟已經封頂的高樓以及一棟商業樓已封頂之外，剩下的則是一片土坑。對照原來的規劃圖可以發現，已經封頂的是8、9、10號樓以及13號商業樓，而1~6號樓則是土坑，7號樓尚沒拆遷。馬俊選擇的回遷安置房正是尚未拆遷的7號樓。

馬俊稱，2015年底，民工停工引發了拆遷戶恐慌，後來都才知道是開發商的資金鏈斷了。這些拆遷戶開始迅速地組建了QQ群和微信群，並進行了數次權利維護。

儘管如此，過渡安置費的發放也並不順利。超過協議約定期限的過渡安置費，都是數次維權後才按每戶的確權面積，以每平方米16元的標準支付。大約每個月2400元。該費用已基本發放到了2016年。記者在調查中了解到，在該地段，70~80平方米的房子實際租金大約1500元~2000元之間。如果裝修好點的價位更高。

談及這些年的租房生活，讓馬俊感慨頗多。「已經搬家好多次了」。如果房東不再出租房子，就又得搬家。每次房租到期，都會讓馬俊擔心，房東還會不會再繼續出租房子？房租會不會上漲？馬俊覺得，「沒有自己的房子，感覺就像是在逃難。」而每一次搬家，都是在勞民傷財。讓馬俊體會最深的是，自己父母年紀大了，很多人都不願意把房子出租給老人。

960戶拆遷戶中，除了少數人已在外另行買了房子，大多數人依然是在外租房生活。

據粗略統計，僅皖西廬劇團和皖西大戲院的退休員工至少有十餘人在這幾年的租房生活中離開了人世。而一些年輕人因為沒有房子而耽誤了婚事。

在這次拆遷中，還有部分「釘子戶」被一堵圍牆圍在了項目之內。進出家門必須經過項目施工現場。戴源道是「釘子戶」之一。他向中國房地產報記者出示了金安區政府向其下發的蓋有六安市金安區人民政府行政公章的《房屋徵收補償決定》以及《履行行政決定催告書》。戴源道覺得，他們根本就沒有丈量過我的房子，可這兩份文書上有關自己的房子面積又是從哪兒來的呢？這些拆遷戶的房子都是經過丈量的，但丈量後公示時的面積卻不按丈量的面積計算了，而是按照2002年六安衛星航拍圖為準。該衛星航拍圖上沒有顯示的都定性為違法建築了。還有，2002年的六安衛星航拍圖是什麼樣的，拆遷戶誰也都沒看到過。

一位拆遷戶老人汪吉利反映，自己的一套經營房和一套住宅，在正與金安區拆遷辦協商事宜期間被偷拆了。自己找開發商、金安區拆遷辦、區公安分局等單位，但都相互推諉扯皮。

在金安區重點項目建設管理局，記者致電該局負責匯金國際廣場項目的相關負責人，手機無人接聽。

在六安走訪時聽到一種來自官方的聲音，「金安區政府一直都不願意插手此事。但由於是市委宣傳部的招商引資項目，位置又在金安區，上面又有領導給施加壓力，迫於壓力，也只能參與拆遷了，這也正是幾年來拆遷死結的真正原因。」

「拆廟才能趕和尚」：國家級非遺廬劇拆遷中流失

「皖西大戲院」被當地人稱之為六安人民的「外交舞台」，有很多名人，如侯寶林、馬季、劉曉慶、趙本山、馬蘭、蔣大為、馮鞏以及87版西遊記唐僧師徒四人等等，都在這個舞台上參加過演出。也是六安市委、市政府以往「要封路的」大型會議召開的地方。「皖西大戲院」的招牌是劉伯承元帥當年來六安時親筆題字。而「皖西廬劇團」不僅排練演出了很多大型現代戲，如《杜鵑啼血》《程紅梅》《媽媽》《祥林嫂》《紅樓夢》《霜天紅葉》《山鄉戀》等等，還代表當地政府履行了一項「送文化下鄉」的重要職能。

據資料顯示，2006年，廬劇被國務院批准為首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

儘管如此，在這次拆遷中，這兩個上世紀50年代的蘇式建築並沒有逃過這場命運的劫難。

對於兩家單位的拆遷，有人認為，「拆廟才能趕和尚」，有人正是利用了文化體制改革的大好時機。

據了解，2010年全國文化體制改革。在此大背景下，「皖西廬劇團」改制，有著57年光輝歷程的皖西廬劇團被「註銷」。然後，人員與「皖西大戲院」的人員合併，並成立了六安市皖西演藝傳媒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皖西演藝公司」）。六安市文化廣電新聞出版局擁有100%股權的國有獨資企業。

改制之後，皖西演藝公司依然擔任著當地政府「送文化下鄉」的政治任務。截至目前，大型演出，包括「送文化下鄉」在內，每年至少二百餘次。僅大型演出，平均三四天就要進行一次。

單位被拆遷後，辦公場所沒有了，只能長期在外租賃辦公場所。演出的舞台也沒有了，一次次的大型演出只能靠租賃當地大型酒店提供的場地。記者走訪中了解到，六安市政府為皖西演藝公司承擔了辦公場所的租賃費用。「聲光電效果，肯定沒有在原來的皖西大戲院效果好。」皖西演藝公司相關人士說。

當地人一致認為，皖西大戲院和皖西廬劇團曾經是六安市標誌性建築物。是六安人值得回憶和記憶最深的地方。

「現在改製成了演藝傳媒公司，廬劇的品牌隨著改制、廬劇團的拆遷，沒人知道了。」首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廬劇傳承人、皖西演藝傳媒公司白總向中國房地產報記者說。「舞台沒有了，對廬劇人來說，是個痛點。」說到傷心處，一位廬劇人牙咬得咯吱咯吱直響，沉默片刻後發出如此感嘆。

儘管如此，皖西演藝公司白總表示，「這麼多年，一路走來，我們還在堅守。」

「這次拆遷，沒有對文化資產進行評估，不管怎麼說，都是對這兩個文化單位最大的傷害。」一位不願具名的當地文化界知情人士如是說。

有關文化資產的流失，或許能從何普能早在2011年上報給六安市文廣新局的2010年度考核登記表中窺見一斑。「2010年是所有皖西廬劇乃至廣大廬劇觀眾刻骨銘心難以忘懷的一年。因為從2011年元月份，具有57年光輝歷程的皖西廬劇團因文化體制改革被『註銷』而不復存在，讓歷史去評說這一事件吧！」何普能是皖西廬劇團的最後一任團長。該內容流露出了對文化體制改革未能保留「皖西廬劇團」名稱這一品牌和廬劇作為國家級首批非遺項目如何傳承保護的無奈。

偽造印章騙取預售許可證：「20億資金去向不明」

匯金國際廣場項目地塊，由陸國斌以自然人身份於2009年取得該地塊後，隨即在六安註冊成立了東方金河公司運作該項目，當地人張三寶任董事長。

「儘管在當時還沒有粘貼出拆遷公告，有關張三寶的負面傳聞就早已在坊間傳出來了。說他們的資金根本不足以運轉這個項目，根本就是空手套白狼。」有知情人士說。

中國房地產報記者查詢到，張三寶在擔任東方金河公司董事長期間，因犯行賄罪，被六安市裕安區法院於2015年判處有期徒刑三年，緩刑五年。而六安市委宣傳部原常務副部長劉明忠與東方金河公司辦公室原主任王某均受牽連，並引發系列窩案。有報道稱，劉明忠被判受賄罪獲刑三年。

張三寶之後，由陸國斌擔任東方金河公司董事長、法人。而中國房地產報記者獲得的權威信息，因陸國斌擔任董事長後在辦理項目13號商業大樓的房屋預售許可證時，安排了原東方金河公司的副總經理楊子林偽造了蚌埠市農村商業銀行股份有限公司的印章，並向六安市房管局出具了偽造的蚌埠市農村商業銀行的同意函，而取得了項目13號樓的房屋預售許可證。經六安市公安局司法鑒定中心鑒定，該印章系偽造。六安市公安局金安分局於2015年4月對其涉嫌偽造事業單位印章罪立案偵查。該案由六安市紀委移交，並顯示「陸向相關人員行賄」。

作為安徽蚌埠人的陸國斌，在六安犯案前的一個月，曾因犯行賄罪，被安徽蚌埠市龍子湖區法院判處有期徒刑二年，緩刑三年。

而陸國斌執掌的東方金河公司，通過偽造印章取得項目13號樓的房屋預售許可證後，瘋狂售樓。中國房地產報記者在六安官方走訪時獲得的信息「僅融資和售樓就近20個億。」

關於20個億的資金流向，有官方相關人士稱，「已經由金安區公檢法等單位組成了專案組專門偵辦陸國斌的案，一定要查出這20個億的資金流向」。

20個億的資金流向去了哪兒？中國房地產報記者注意到，陸國斌於2017年1月初在網上發布的「情況彙報」，以及蚌埠市澳珠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澳珠公司」）於2017年1月初在網上關於陸國斌的《情況彙報》進行了說明。然後陸國斌再次對澳珠公司的說明進行了辯駁。從雙方的相互「撕扯」中，能看到雙方之間錯綜複雜的經濟往來。

就雙方在網上相互「撕扯」的相關內容，有人認為「這只是兩家企業之間的互毆，實際上水很深。」

東方金河公司於2016年11月初由金安區法院裁定，啟動了破產程序，於2017年4月正式宣告破產。

中國房地產報記者聯繫陸國斌，其電話處於無人接聽狀態。

立案偵查近三年無結果：「現在沒人能說清楚這件事」

有關陸國斌案件的相關信息，除了「陸國斌在蚌埠被判刑了」「陸國斌涉嫌偽造印章罪」等傳聞，外界獲得的並不多。2015年4月由六安市紀委移交到金安區公安分局的陸國斌案件，事隔近三年後，進展如何？案件是否還在金安區公安分局？涉嫌幾個罪名？在金安區公安分局，一位政工科王姓警官向領導彙報後，告訴中國房地產報記者，「陸國斌這個案子還在偵辦中，至於涉嫌幾個罪名，還不能確定。」該警官把記者手持的報社採訪介紹信以及相關材料拍照後，把記者拒之門外。

在六安走訪中，有當地相關人士告訴中國房地產報記者，六安的招商引資任務與經濟掛鉤。六安市委、市政府的每一個職能部門每年都必須得完成至少投資200萬元項目的招商引資任務。完成任務的，則以投資額的10%給予單位獎勵，該單位的每個員工還可以多拿到一個月的工資。如果完不成任務，該單位則拿不到年終獎。

就這一說法，中國房地產報記者向匯金國際廣場項目的招商引資單位六安市委宣傳部求證。該單位相關人士告訴記者「這也是參照了全國其他地方的普遍做法。」而有關其他事項，表示「匯金國際廣場項目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這個項目的對接人早已被判刑，現在沒有人能說得清楚這件事了。」

匯金國際廣場項目的招商引資，是否經過了資產評估？以及相關資質審核？中國房地產報記者在六安的走訪中未能找到相關答案。

不過，有人提出質疑，匯金國際廣場項目地塊位於六安市的商業黃金地段，是一個被六安本土開發商競相追逐的黃金土地。而事實上，六安本土的房地產開發商都拿不下來的地塊，對於從未涉足過房地產領域的外地蚌埠人陸國斌又是如何拿下來的？一個連准入證都本不該拿到的陸國斌，卻蹊蹺地拿下了這塊地。是六安的房地產開發商不比陸國斌有錢嗎？

六安黨政某兩位領導的從政履歷引發六安人關注。陸國斌系安徽蚌埠人，並於2009年11月通過招拍掛取得該地塊。而六安一位黨政領導，從其公開的履歷中看到，長期在蚌埠任職後調至六安市。

六安另一位黨政重要領導，於2008年底至2010年在蚌埠身居要職，2012年初調入六安至2017年底，先後擔任六安市委常委、黨政某些重要職位。2017年底調離六安。據澎湃新聞報道，2017年12月18日，六安市召開市級領導幹部會議，免去該領導六安市人民政府市長職務。而該領導並沒有參加這次會議。相關領導的會議通稿也沒有遵循慣例，對該領導在六安市市長任上的工作作出評價。

中國房地產報記者注意到，匯金國際廣場項目的奠基儀式上有不少來自蚌埠的官員出席並參加。

中國房地產報記者從官方獲得的消息稱，東方金河公司破產後，六安市政府對匯金國際廣場項目組織了兩次拍賣，均流拍。而2017年底，經過議價，由六安本土一家房地產開發公司接盤。「但改變了規劃，澳門娛樂城、單身公寓、皖西之門等商業樓以及原來規劃的大門都已經沒有了。另增加了九棟住宅樓。規劃變更後，意味著小區的高樓密集了，容積率變大了，綠地面積變小了。」一位接受中國房地產報記者採訪的知情人士說。（應受訪人要求，文中馬俊系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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