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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桃子的夜晚

不知道我有沒有在客棧講過我自己的事:

我爸是軍人,退役後一直在煙草系統工作;我媽是農民,在老家種地。我在農村生活到11歲,後來跟著我爸在城裡讀書,算是一個普通的「城市底層人」。

讀書,做記者,出國……都是後話。

也就是說,我曾經見過一群這樣的女人——她們在書里被稱為「小人物」。生活極其艱難,卻熱氣騰騰;深受重壓,卻從不妥協;命運多舛,卻韌性十足。

後來,我看到金小貝投過來的稿子,特別興奮,雖然她著眼點在這一群體的某些特殊的人身上——畢竟這類人才有故事啊,比如賣魚的「風流娘們薛二浪」,比如留守農村的年輕女性。這些故事碰到了我的興奮點,雖然我老讓她改稿子,有時候覺得不改到位還不用,但是我很想說,金小貝的現代小說,真的獨樹一幟。

歡迎閱讀。

——王皮皮

1

桃子推開門,就聞到一股嗆人的煙草味兒,她在門口窒息了幾秒鐘才進門。

升騰的煙霧在昏黃的吊燈下裊裊騰騰,模糊了圍坐在一起的幾個男人。

崔老九把目光從手中的撲克牌上抽回來,瞟了桃子一眼:「過來。」

桃子聽話地走過去,站在他的身後,手自然地搭在他的肩上。

崔老九吐掉口中的口香糖,向對面的男人說:「你他媽快點出,又不是和女人打炮,磨蹭個球。」

對面的男人咧了一下嘴,瘦長的刀條臉顯出幾道褶皺,像一隻終年蟄伏的田鼠。他綠豆似的眼睛在桃子的胸上瞄了瞄,嘿嘿笑出了聲:「耽誤不了你幹活,急什麼。」

幾個男人笑起來。桃子也笑了。

崔老九騰出手在桃子的屁股上摸了一把。

桃子哼嚀了一聲,俯下身子,用前胸輕輕碰觸他的脊背。

崔老九端起茶杯,啜了一口。

桃子立刻直起身,拿起水壺,給他的杯子續滿水,又退出來,側身把其餘的茶杯從三個男人的縫隙中取出來,倒滿,輕輕地放在他們面前。

房間里靜下來,只聽見紙牌甩在桌面上的聲音,間或一陣沉思後的幾句「過」、「不要」。

桃子站在崔老九的身後,纖細的手指輕輕按揉在他的頸肩上。

崔老九向後突起的頸部托起一圈圈肥肉,在燈光下閃著油膩的光。

一顆蠶豆大小的肉瘤在桃子的指間滑來滑去,每次都被桃子恰到好處地躲開,隨著手指的力度在贅肉的波浪上翻滾。

2

激戰了兩個多鐘頭,刀條臉先熬不住了。

他用手指量了量面前的一疊鈔票,說:「不玩了。媽的,今晚又輸了十幾萬,背得很。」

崔老九拉開面前的小抽屜,整理了一下,把餘下的錢塞進錢包,對右邊的男人說:「老李,今晚你一個人贏,拿出來兩千,撒個喜面。」

老李從一沓厚厚的鈔票里抽出一小疊,右手一划拉,不動聲色地快速數了數,「刷」地合上,丟在崔老九的面前。

崔老九拿起來,遞給桃子。桃子推辭了一下。

「拿上。」崔老九又說。

桃子就接了過來。

每天晚上,桃子或多或少能從這激戰中拿到一些小費。

崔老九走出房間,朝走廊的另一頭走去。

桃子跟在他的後面,高跟鞋踩在厚厚的印花地毯上,無聲無息。

賓館走廊的天花板看上去總是格外低,彷彿一探足就會觸到頂,叫人感到無端的壓抑和曖昧。兩邊是一扇扇緊閉的門。每個房間里都上演著不同的角色,但劇情都應該是一樣的吧。

崔老九在一間房門前停下來,掏出房間卡,「滴」的一聲,房間的門悄無聲息地打開了。

這是他在朝陽賓館長年包的房間,用來接待生意上的朋友,和那些與桃子一樣對他有所求的女人。

桃子遲疑了一下,想起她第一次被崔老九帶進這房間。

已經有兩年了。

當時,崔老九仰面躺在一張雙人床上,只穿了一件浴衣。桃子從腳底爬過去,吻他的小腿。

這個男人很白,虛胖的白。卧在床上,像一攤晃動的涼粉。桃子的舌頭滑過他的腹部,分明聽到他體內脂肪流動的聲音。他把桃子的頭向下按,桃子的臉就匍匐在那一片稀稀疏疏的亂草堆里。

「哦。」崔老九悶聲叫起來。

片刻,桃子就嘗到了那種腥鹹的味道。

她走進衛生間,漱了口。抬起頭,鏡子里是一張漠然的臉。眼睛裡彷彿有什麼東西在晃動。

崔老九看著她從衛生間里走出來,扯掉她身上的浴袍,把她攬在懷裡,躺在床上,用指頭捏著她的乳尖,摩挲了一陣,很快就發出震耳的呼嚕聲。

桃子怔怔地看著天花板,暖氣吹在她裸露的皮膚上,一股賓館特有的味道鑽進她的胃裡,彌散進她全身的神經。

厚重的鬱金色窗帘把整個房間包裹起來,恍若隔世。

3

這樣的事情已經有多少次了?

桃子嘆口氣,再次跟著崔老九,進了房間。

她乖巧地為崔老九脫去外衣。漱洗之後,他赤裸著身子,坐在窗台上,背對著窗戶。桃子走過去,跪了下來。

窗帘沒有拉上,桃子抬起頭的時候,看到了外面星星點點的霓虹和閃閃爍爍的車燈,映在窗戶玻璃上,拉長、擴散,如癌細胞。

她和崔老九之間有了一種默契。用口,不用身體。這似乎給桃子留了最後一點尊嚴。很可笑,很可憐。

「還有幾年?」崔老九問。

「一年。」桃子說。

「真快。」崔老九感慨道。

是啊,真快。彷彿一眨眼,曉軍就已經進去三年了。可是真的是一眨眼嗎?只有桃子知道。

判決書下來的時候,桃子走進了看守所。經過三道哨卡,隔著一道鐵門,桃子見到了曉軍。還是剛進來時穿的那件深卡其色的外套,襯衣的一隻衣領掖在了裡面。

桃子很冷靜,她輕輕地說:「家裡一切放心,我等你回來。」

她若無其事地叮囑他,千萬要注意身體,哪裡不舒服一定要及時對獄警說,沒事了就看看書,寫寫日記,要遵守紀律,我隔段時間就會去看你,給你帶的換洗衣服要裝好,還有,千萬不要在潮濕的地方呆太久,你有風濕病。

要走的時候,曉軍終於說了一句話:「我對不起你。」

說完後,他就哭了。

桃子沒有哭。在獄警的注視下,她緊緊地抱了抱曉軍,微笑著安慰他。走出看守所大門,她的眼淚才決堤而下。

她一直沒有對他說過,在他肇事逃逸被抓之後,她是怎樣到處找關係,到處求人,為他減刑。直到經人介紹,認識了崔老九——當地一個手眼通天的人物。

或許曉軍什麼都能想到吧,只是他一句話都不問。

桃子是個美麗的女人,偏偏還賢惠,家裡家外都是一把好手,這樣的女人,為了這個家,總是會有別人沒有的法子。

4

想到這些,桃子的內心又湧起那種彷彿被吊在空中的感覺,空空蕩蕩,無依無靠。三年了,這種感覺如影隨行,總是在不經意間突襲她,防不勝防。

那次,她走進飯店推銷酒。幾個客人哄著要她唱歌,她也不扭捏,就唱起來:

你我好比鴛鴦鳥,比翼雙飛在人間。

客人們就拍手鼓掌。又要她猜拳行令。這些她早就練熟了,張口就是一串:

領導在上我在下,你說幾下就幾下。

日出江花紅勝火,祝君生意更紅火。

天藍藍,海藍藍,一杯一杯往下傳。

她喝多了,不小心把酒灑到了一個男人的身上。男人不依不饒,非要她喝酒賠罪。十六杯。她把十六隻高腳杯一溜排開,咕咕咚咚倒滿,一句話也沒說,一杯杯仰頭喝下。喝到最後,她站立不穩,倒在一起銷酒的姐妹懷裡。

酒醒的時候,已是深夜,她騎上車子往家趕。走到一個巷子,腹內翻江倒海。她扶住牆壁,蹲下去,拚命嘔吐,感覺胃裡的血都要吐出來,眼淚和嘔吐物弄髒了她的臉。她坐在地上,抬頭看天。星星促狹地眨著眼,夜空很清朗。她就有了那種感覺,好像被吊在半空中,不能上,也不能下。

那種感覺,跟現在一模一樣。

崔老九披上衣服,點燃了一支煙。招呼她坐在他的大腿上,撫摸著她的頭髮。桃子用手指輕輕在他的胸前劃著圓圈,說:「九哥,要不是你,曉軍他至少得判十年。」

崔老九「嗨」了一聲:「那事兒確實不好辦。要是曉軍沒逃逸,頂多三年。」

「他膽子本來就小,一看到死了人,就傻了。」桃子說。

「如果不是因為這個,咱倆也睡不到一起,對不?」崔老九笑起來。

桃子莫名地覺得不舒服,只好尷尬地笑了笑。

大中華的煙草味兒從崔老九的鼻孔里噴出來,在桃子面前徐徐散開,升騰,翻滾,跳躍。白色的床單,棗紅色的櫃面,深褐色的沙發,宛若花瓣的純木衣架,都浸淫在這令人昏昏欲睡的煙霧裡,桃子慢慢地睡著了。

5

崔老九還沉浸在睡夢中的時候,桃子醒了。她茫然地睜開眼,急忙去找手機。凌晨一點了。

她匆忙套上衣服,躡手躡腳地拎著鞋子,打開房門。

地下車庫裡,她的電動車躲在一個暗淡的角落裡。旁邊就是崔老九的賓士,三個九的車牌,她認識。

她騎上車子。出了車庫,向右一拐,就到了攔河大橋。涼風吹在身上,雖是夏夜,也莫名的有了些涼意,她不自主地打了個冷戰。橋墩下和河兩岸掛滿了彩燈,倒映在河水裡,流光溢彩。很絢爛的夜晚。

真該死。

桃子暗暗地罵自己,她從來沒有這麼晚回去過。峰峰和萍萍一定睡著了。這兩個孩子,早就吵著要吃廣場南面夜市攤上的老楊家烤肉串,她本打算從崔老九那裡回去的時候給孩子們買上幾串的。

她加快了速度。電動車駛上濱河大道,拐過菊潭公園,經過府衙大門口的那對石獅子,穿過十字街的紅綠燈,前面就是夜市的小吃街。

她驚喜地發現,「老楊家烤肉串」幾個大字在靜謐的夜幕下熠熠生輝。

(作者:金小貝,辣女一枚,皮皮客棧簽約作者。編輯:皮皮)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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