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花呀牡丹花

夜半起床，經過客廳，忽聞到一股奇怪又濃郁的香氣，熟悉而陌生，不知其來由。迷茫了一會兒，才想起鞋柜上放著的一袋牡丹花瓣，這香氣，正與我梳妝台上那瓶牡丹精油相同呢。

春節時，侄子給婆婆搬回兩盆魏紫，開在客廳的電視機旁。每朵花有瓷盤大小，淡粉紫的花瓣，像薄軟的蝶翅，層疊高聳，微露一圈黃蕊。皤首銀髮的婆婆愛這牡丹，特意坐於花旁，擺出各種姿勢，讓孫女為其拍照。還讓孫女去問90多歲的公公，照的好不好看？

這兩天，她忽然咳嗽得厲害。昨晚我去看望，見那牡丹已然開始調謝。地上灑著一些花瓣，更多的仍在枝上，卻疲軟萎頓，顏色黯敗。想起牡丹花是可以吃的，洛陽城有賣牡丹餅，朋友做過牡丹湯，母親也曾用牡丹花瓣蒸過菜，口感芬芳綿軟。這些個花朵萎落地上，糟蹋了怪可惜的。就讓女兒拿了袋子，收集那尚在枝頭的瓣子。花瓣很鬆散地堆疊於花蕊邊，觸指即落入掌中。摘了三四朵，女兒提醒我說，奶奶睡醒起來，看不到花，會問的。我才收手。後來婆婆知道了，親自將余花摘下來，送於我。

我家的小院沿牆放著四盆牡丹，現在已發出鼓鼓的紅芽尖，都是往年春節後的催花牡丹，但後來再沒開過。我給它們上肥，換盆，都不起作用。半死不活地年年只長尺把高，一捧黃綠的葉子。朋友家小院里的牡丹春來能長兩米多，花朵碩大，芳香四溢，就是因為她用魚內臟埋在根部營養它。怪道牡丹花朵豐腴，能比楊妃，原來它好胃口，還須饜肥飽甘，這真是嬌貴難伺候的花啊。

我受不了這個，只以清水澆它，想起來了，施一些店裡買來的花肥，所以難見花朵。還是喜歡蘭蕙之屬，耐得清貧，一瓢清水就能花滋葉茂。

臨近牡丹之都——洛陽城，這幾年征地，舅舅家的田地都征給人種牡丹了。田地就是他家大門外。牡丹苗種上後，承包商還請二舅鋤草。想著家門口將成為花朵飄香的牡丹園，舅舅一家很高興。我聽了，連春天去他家站在大門前看牡丹的浪漫情景，都想像了好幾回。但半年之後，田就漸漸撂荒，草長得比牡丹苗高，再不見人管。原來承包商只是要掙國家補貼的錢，並沒有真心要種牡丹。國家政策是好的，總是讓底下和尚將經念歪了，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農村的牡丹沒有長起來。農村的女子，長成了牡丹花。牡丹花嬌貴難養，女孩子都想嫁到城裡去。小夥子們趕快跑到城裡買房子，城裡的房價漲呀漲，村子裡的光棍兒越來越多。大表姐在鄉下蓋了三層氣派的小樓，院子里養了一株漂亮的白牡丹，卻招不來牡丹花兒一樣的姑娘，兒子都30了還單身。30歲還沒有戀愛過的帥小夥子，顯得拘謹又憂傷，他身上有一種氣場是凝滯的。當年表姐夫家裡一貧如洗，表姐看上就嫁了，現在可不行，除了城裡要買一套房子，見面禮就得三四萬，娶到家的數目更驚人。辛苦一生的表姐，還要預備為此再榨乾自己剩餘的血汗。

如此比附，似乎褻瀆牡丹了。牡丹花呀牡丹花，她不可方物，儀態雍容地在洛陽城美了千百年，日月變幻如走馬，誰非過客，她才是洛陽城的主人啊。我們的愛恨情愁，不過是我們自己的，也是世世代代從未斷絕的。牡丹自開自落，不念過去，不滯現在，不畏將來。

2018/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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