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藥與禁賽俄羅斯「服軟」了嗎？

冬奧新辭彙「OAR」

Olympic Athlete from Russia，也就是「來自俄羅斯的奧林匹克選手」，縮寫為OAR。在去年底國際奧委會宣布禁止俄羅斯代表團參加平昌冬奧會之後，俄羅斯運動員就只能選擇以「奧林匹克選手」的身份參加，不可以代表任何國家，運動服沒有國家標誌，開幕式由五環旗引領，頒獎時奏國際奧委會會歌，升國際奧委會會旗。

2月9日平昌冬奧會開幕式，俄奧運代表隊在五環旗的引領下入場

這一被參賽運動員稱為「羞辱性」的禁令原本是稍微留有餘地的，國際奧委會宣布對俄羅斯代表團的禁賽決定時，表示會評估來俄羅斯人在冬奧會上的表現，根據評估結果，閉幕式上或許將允許俄羅斯國旗出現。

不過後來的故事大家已經知道，在閉幕式當天，國際奧委會執行委員宣布，「保持原有禁令」，並在禁令執行情況報告當中給出了保持禁令的最重要原因：比賽期間，冰壺混雙的銅牌得主，「來自俄羅斯的奧林匹克選手」克魯舍爾尼茨基葯檢不合格。

2月25日奧委會執行委員會宣布裁定結果

對俄羅斯的禁賽因禁藥而起，再因禁藥保持禁令看來並沒有什麼太離譜的，但畢竟這份禁令執行情況報告長達25頁，除了有關克魯舍爾尼茨基葯檢不合格的內容，其他部分傳遞出來的情緒多少就有些微妙了。報告中提到俄羅斯「履行了所有的條款，包括與國際奧委會敲定比賽用服，按時上交1500萬美元的罰款，比賽時沒有違規行為等」；此外，還著重強調了開幕式的情況——OAR們入場式「全程保持微笑，沒有更多動作」，而在整屆比賽中，俄羅斯觀眾「沒有作出任何出格的行為」。

這與其說是一份報告，毋寧看作是國際奧委會對於此次「執法得力」的一次工作總結：俄羅斯不但乖乖接受了「OAR」，並且全程配合，最終因為俄羅斯運動員「頂風作案」，國際奧委會再次整肅了體育紀律，是一次鐵面無私的以儆效尤。

這真的是故事的全部嗎？

是的，故事遠不是一份25頁的報告可以講述完全的。

以禁藥一事而論，國際奧委會與俄羅斯之間的恩怨至少可以追溯到兩年前的里約奧運會。當時俄羅斯田徑隊被集體禁賽，之後的殘奧會，俄羅斯代表團再度被禁賽。只是相比之下，本次的「OAR」可以說是最為強硬的禁賽措施。

不過，如果對比兩年前，俄羅斯的反應國際奧委會肯定沒有興趣在報告中呈現：當時梅德韋傑夫簽署政府令，去掉了「2017年向世界反興奮劑機構繳納自願會費」的條款。而這一政府令正是在國際體育仲裁庭駁回俄羅斯代表團參加里約殘奧會的申訴當天公布的。同年，普京在年底記者會上回應「禁藥風波」時說，相當數量的藥品是前俄羅斯反興奮劑實驗室主任被辭退後，從美國和加拿大帶回來兜售的，他對這些藥品能夠通過美國和加拿大嚴格的安檢表示不解。普京說正是這些藥品，給俄羅斯的反興奮劑帶來了隱患，而俄羅斯一直以來都努力除去這一隱患。

2016年度記者會，普京對禁藥問題反唇相譏

一直到了這次平昌冬奧會，國際奧委會對俄羅斯的懲罰措施更進一步，俄羅斯國內的反響也十分強烈。俄羅斯國家電視台在當天轉播國際奧委會發布會的過程中，在屏幕右上角奧運五環標誌上增加了斜杠，表示抗議。當時俄羅斯聯邦委員會官員批評說因為興奮劑一事上升到國家層面是非常不合理的，體育已經成為國際社會向俄羅斯施壓的犧牲品，甚至出現了俄羅斯將要抵制冬奧會的言論。

俄羅斯國家電視台傳播畫面

出乎意料的是，越臨近冬奧會，俄羅斯的相關表述就越為謹慎。在運動員們即將出征前，普京對他們說「抱歉，沒有能保護好你們」，這裡面的保護究竟是指不能在「西方針對俄羅斯在冬奧會上的政治化炒作」之下保護運動員；抑或是不能在「國際奧委會對俄羅斯服用禁藥的成見」之下保護運動員，其實不得而知，不過鐵漢柔情比「同仇敵愾」似乎更為溫暖人心、催人奮進，現在看來，也就是這一句話，定調了俄羅斯在此次冬奧會中，相當配合的態度。

表面上看，俄羅斯，以及向來以強者面目示人的普京「服軟」了。不再尋求在藥品來源、政治壁壘中尋找被禁賽的原因，而是對內安撫，對外妥協。尤其是在克魯舍爾尼茨基葯檢不合格的結果出現之後，俄羅斯奧委會的應對不可謂不快：18號克魯舍爾尼茨基葯檢不合格被通報，俄羅斯冰壺領隊指責運動員服用禁藥是「不負責任的」；20號俄媒稱備檢瓶（B瓶）依然呈陽性，俄羅斯迅速補齊之前的1500萬罰款；22號克魯舍爾尼茨基承認被動服用禁藥，表示回歸還銅牌。

克魯舍爾尼茨基在比賽中

雖然所謂「被動」究竟是什麼，外界無從得知，但從俄羅斯的角度來看，對無法否定的事實做出承認，並且馬上展示負責任的態度，這顯然是一場漂亮的危機公關。在外界都還在扼腕俄羅斯國旗沒有在平昌冬奧的閉幕式上出現時，俄羅斯的高效率，已經為他們贏回了「票價」：

在出現禁藥問題後，西方世界可以說「如獲至寶」，馬上建議加大對俄羅斯的處罰力度，但國際奧委會的選擇則是保持原有禁令。而另一件幾乎令西方媒體憤憤不平的事情是，當俄奧運男子冰球隊奪得金牌，奧林匹克會歌在場館響起時，球員高唱俄羅斯聯邦國歌。按照國際奧委會此前公布的禁令，「OAR」在比賽中不能有任何與國家相關的標誌露出，包括名稱，國旗，代表色等，不少西方媒體馬上「裁定」此舉違規，並且判斷這塊金牌將被取消，不過對此國際奧委會的回應是：球員贏得比賽處於亢奮之中，理解並寬容這樣的行為。

男子冰球頒獎儀式中，俄羅斯冰球運動員高唱俄羅斯聯邦國歌

俄羅斯當然明白，在里約奧運結束之後的反擊和辯白，擁有平昌冬奧會開始之前釋放出的「抵制之聲」所不具備的，長達兩年的「淡化時間」。所以，普京溫暖、柔軟而又語焉不詳的抱歉，其實是一次對國內刺激言論快刀亂麻的急剎車。

當然，國際奧委會恐怕也並不能完全了解，究竟俄羅斯人是如何看待禁賽的，因為他們認為「情不自禁」唱起國歌的「OAR」，其實是俄羅斯民眾口中的「民族英雄」。

俄羅斯冰球標誌性人物帕維爾·達秋克接受普京頒發的國家勳章

但這並不重要，因為對於國際奧委會而言，他們從來不願意將自身定義為哪個國家或者哪一方勢力針對另一方進行制裁的工具，禁賽的決定只是針對葯檢，講規則、講證據；而最終什麼應該進行懲戒、如何懲戒，是國際奧委會的權力，與他人無關，更不是幾個西方媒體可以干涉的。

他們也「妥協」了，要維護「公正持平」的形象，也要讓最終的報告顯示出那份「令行禁止」。

平昌冬奧會後，國際奧委會已經恢復俄羅斯會員資格

其實在體育界，興奮劑的使用是個眾所周知而又諱莫如深的問題。

《紐約時報》就曾經報道稱，在上世紀80年代和90年代，美國在奧運會項目上使用興奮劑非常普遍：葯檢結果不翼而飛，服過興奮劑的運動員在田徑和游泳項目上摘金奪銀。而國際奧委會也從來沒有採取過類似的措施。

但在近些年的報道中，俄羅斯成為了廣泛使用禁藥的大國，與這一論斷相配合的，便是一次次更加嚴厲的懲罰措施。比如這次的平昌冬奧會，對俄羅斯的要求就遠遠大於其他代表隊，國際奧委會同意參賽的運動員要求之一，就是沒有過服藥的歷史。但是一般而言，運動員即使服用過禁藥，在其禁賽期後可以正常參加比賽。

1月底，普京為即將出征的運動員「高調」助威

面對這樣不一致的評判尺度，過去俄羅斯人給外界留下更多印象的是採用「硬碰硬」的方式解決，但這次他們展示出的柔軟而又靈活的身段，著實驚人。不跟國際規則或組織「硬碰硬」，而是在猶有餘力時退一步，給自己更多騰挪的空間，以恰當的方式進行對話，從而獲取更大的收益。

就像俄羅斯高效處理冰壺事件，看似是坐實「禁藥泛濫」的說法，但一個「被動」說明自己受害者的身份，高效處理帶來的是快速止損，事情沒有進一步惡化，國際奧委會在之後的裁決中，也逐漸放寬了尺度。

而除了時間點和刺激言論的「淡化」問題之外，俄羅斯並不願意被擋在冬奧會這個全世界最為重要的冬季運動會的門外，更加不願意因此落下了被擋在更多國際賽事門外的「口實」——反擊對手的刁難，和抵制既有的秩序，是完完全全不同的兩件事。務實的本性決定了俄羅斯不會充當愣頭青的角色，即便規則再不公平、再不友善，規則還是規則，融入規則、適應規則才有可能馴化規則、改變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