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幾張圖文而想到,我們離古人差得多遠?
剛剛有微信圈子的朋友發了《室雅與閑情的 》;這個朋友年輕精銳。是一個政府編製的從業人員,又開一撇經營藝術品的小店;品味超然。他時常發一些類似中國庭院,茶室,書房意境之類的配圖文字。起初我幾乎轉載了所有。慢慢的也就有些膩味。不外乎是弄個農家的院子,或者是城裡收拾潔凈的房子,點綴上幾把明清的傢具,或者石雕小件兒,在有就是弄個日本的榻榻米,配上日式的隔斷,插花或者是擺放生意盎然的盆景。今天再看到他新發的《室雅與閑情》的時候;腦子一熱就發去跟帖:「現代人也真是黔驢技窮,自己做不出設計,就去古舊市場上去借古人」。
同時想起來做對聯版主時一個聯友的句子
風花歸你,雪月分他,問一石文章,我余幾斗?
一則意境深邃又悠遠的句子,發在對楹聯論壇單句對偶里中。版塊的朋友各自對仗;卻無人可以匹配。兩日後,他自己發來下聯:
山水放歌,梅蘭作伴,總這般格調,笑煞古人!
這個聯友英年早逝。如今看來他的目光是冷靜與犀利的。
不日前公眾號鎮西茶館有一篇文章:《與其說學習日本不如說是靠近文明》。開篇一張圖,是上升的電梯里,統統靠右站立的人們。有人提著箱子,也沒有讓箱子停靠的左側,只將箱子提於身前,身體站在後面的一階台階上。給左側的電梯台階流出足夠的空間。為什麼?留給萬一有急事而要奔跑著上電梯的人們。然後又有多圖列舉日本人民的尊重秩序,禮貌謙讓。作者沒有忘記嚴肅聲明:「我們今天強烈譴責日本右翼分子否認歷史,警惕日本軍國主義復活,豈止是理所當然,簡直就是必須的。但是這與上面所說的文化互相交流與學習一點兒都不矛盾」。
而事實上,日本的文化卻是大篇幅的借鑒了我們的古人,這是一個日本人自己都坦然承認的事實。今天我們必須承認的是日本人民的綜合素質走在了我們前列;這和尖端科技是兩碼子事,和gdp同樣是兩碼字事兒。十幾年前我在略懂音樂的一個朋友那裡聽到過一盤日本輕音樂;不大的音量,音響也並非高檔,在朋友的寮房中聽來,卻怎麼都有餘音繞樑的感覺。朋友開言,日本的現代音樂超過了我們。我與搞書畫藝術的朋友聊天,朋友說日本人的書法和繪畫無法超過我們,那是因為有不遠的前人撐著;這個「不遠的前人」的是什麼人?卻是上個世紀的齊白石黃賓虹林散之們。我個人的感覺是,就算是我們這一代人在音樂,書畫,乃至建築藝術中仍然有大師可以技壓東洋。而人家呢?卻是東方文化的思維整體思維的滲透在國民素質里。滲透在每個人的骨子裡。
然而於這些,哪一條我們的孔聖人沒有諄諄教誨?如此教誨的又豈止孔聖?
順城巷裡新開的酒屋,日式裝修,取名居酒屋。朋友圈子裡爭相發送著日本的禪意居所;卻沒想那只是學了我們祖先的一些皮毛。如同日本的清酒,取方於漢唐,學的走了樣兒;如今出口到中國,被當成稀罕的玩意。不識的祖先同胞,也基本上丟了先人的精華,於是拿來先人們半吊子徒弟當做榜樣。我也玩古法釀酒,每每一杯日式清酒,一杯私釀,而請人比較,沒有會說清酒好。我說我只是用了一張恢復了一半的漢唐的古方,加上人實在點少玩兌水降成本那樣的事兒。朋友高興了,拿著我的酒具把玩,哎呀,真好看,是日式吧?我說,不是,這是我們明朝的款式。同胞們不識得先人,卻安在日本人身上。
2
十幾年前有幸去解州關帝廟遊覽。關帝廟的莊嚴與古樸帶給人們震撼與洗禮。我更加震撼的卻是在那裡看到里古今的差距。歷經過歲月風雨,關帝廟大約在八九十年陸續整修;那樣的修補卻只看的人痛心,好似是沒有技術沒有專業工具而且敷衍了事的匠人拿著劣質的水泥在補一件上古的玉石雕刻。用料劣質,做工粗糙,不若不補。而據說那些年古建築年會每每在解州召開,就是因為這裡佇立著為古人留給我們的雄偉的關帝廟。回來之後久久想著對比帶來的震撼,難以平靜,今人,你怎麼就成了這個樣子?
那年北京鳥巢竣工,那年北京大褲衩子(央視大廈)竣工。耗資不菲。那華麗的玻璃幕牆述說著一個叫做「現代」詞語。夕陽下看去,同樣貌似不凡。然而,比曾經拆掉的十幾座城門卻是如何?今人能能恢復永定門,安定門?東直門西直門嗎?答案是不能。不是資金問題,再也沒有那樣的能工巧匠。每當黃昏我在西安的環城路向東行至南門附近看到接連入眼的角樓與幾座城門照映著夕陽的時候,偶然會想到假如我們能早一些認識到古人,而將古人的東西的保留下來,今天我們的許多城市將會是多麼美好?
據說王世襄有一把後來成了國寶的海黃的明式椅子,是用一把電鍍椅子換來的。西安有個收藏拴馬樁的商人許多價值不菲的物件是八十年代用了一些不入流的書法家活動家的塗鴉的換來的。而今天搞古玩的人們下鄉卻再難有這樣的幸運。我很高興,只能證明經過兩代的人時間,老百姓的終於在覺醒,認識到古人的美,領略到古之匠心。
國人拆除了無比美好的中國式庭院,而換成今天筒子樓里的樓上樓下電燈電話的幾十年後,終於意識到這並不是曾經想像里的「現代」。
3
建築如此,那麼藝術呢?
且不言敦煌。去看看龍門大佛,去看看麥積山石窟。再看看前些年耗資不菲的法門寺景區。你只有一個痛字。
去看看遺留下來的南北朝的碑刻。去讀讀連墓碑都用不起,一輩子勞作的下層人們刻在磚頭上的墓誌字體。何曾有半筆俗骨?他們的一生有幾多時間在鍊字?銘刻在磚頭上的碑文中的錯別字甚至可以判斷,其中有些人甚至不怎麼識字。卻是如今的書家們窮畢生精力難以企及的境界。說到書法,愚因為若將魏碑比作天梯,今人或可攀爬,而漢隸的高度卻是今人望爾項背的雲梯。去看看漢三頌那平地飛升的氣象。漢字是最能代表中國藝術的東西,也是漢字使得我們這個民族有巨大的包容力。漢人的江山歷史上數次被侵略乃至亡國,然而我們統統的吃掉了外來蠻夷。為什麼?無非我們的文化藝術,文化與藝術最大的代表是我們的毛筆與漢字。
書法卻自東晉王氏父子而倒退。
為什麼?王羲之有一個兒子叫王子猷。正是東晉時期王子猷的這樣的人開始了文人的小資情調。自此後,中國書法仍舊俊秀,卻總少了古拙與漢魏雄風。再到那個王鐸,開創了什麼漲墨法;我承認藝術的表達是多樣式的;但是虢季子白盤,散氏盤,毛公鼎用這些技巧嗎?漢三頌呢?當君子氣象不足的時候,人們偶然做個打趣,不失為幽默,但是總覺得畢竟是小技巧。自漢魏至東晉再倒退至王鐸,然則王鐸的斗數,今人得幾?我是一個半吊子的書法票友,誤入歧途,愛好卻寫不了字,看過當今文化人圈子的種種,我有些惶恐家族的下一代會去接觸筆墨,為什麼?離得精髓十萬八千里,離得文人相輕,假作清高與矯情的個性卻只一步之遙;當「道」難以相輔的時候,寧可「術」之不行,有個搞藝術品鑒定的朋友,對我說過去的牙雕,可以到第二十四層,如今全國頂級的大師只能雕刻到第六層。他曾經給我看過一個漢八刀的圖片,圖片的蟬簡潔而靈動。舉國匠人再難有這般手藝。幾年前我去茂陵,茂陵有一個牛的石雕,刀法致簡;站立近處,卻有恐懼的感覺, 感覺上那頭卧著的牛會隨時站起來!
這不是厚古薄今。只有受古人智慧洗禮後的痛楚冷靜與敬畏。我在思索著今人怎麼成了這個樣子?道不能相輔,術只會走了偏差。為什麼南北朝窮鄉兒女銘刻在磚頭上的碑文也是那般的風姿奇骨?是今天太多書家窮畢生精力而難以企及的範疇?我們離古人差的多遠?除了技藝,其根源在於品質與心性的差距。
4
那年。與一個歷經過風雲滄桑後來皈依佛門的農家阿婆聊天,我說如今的人是身體越來越不行,思想品質也越來越差。長者深以為是;隨即開言,幾十年前村子裡的男人隨便可以負重兩百,女人可以負重百斤而登山。如今呢?
如今?城市裡媒體上儘是人工斧鑿的妖艷與隨處可見的慾望。
當慾望開始蒙蔽了心性的時候,智慧與清涼開始銳減。當化學製劑與白色垃圾充斥著生活的時候,這個世界開始疲憊。
此文由朋友圈的一則圖文感慨而發。近年裡,圈子裡每有類似圖文,從撫琴煎茶,禪意居室,茶房的簡約,更不乏有人去終南山下租來民宅而修復;乃至某人斥資拆遷又挪移了某處明清民居而成為小資們羨慕的景點。
更想到臘八那天,據說興善寺就買了三千斤穀米......寺院里一時車水馬龍好不熱鬧。除夕的夜晚又是人山人海,我在《年裡說年》中打字:「只希望臘八以及除夕夜晚熙熙攘攘趕去寺院的許多人們能從湊熱鬧開始從對聖人的熱情開始,到後來真正能夠接觸到智慧與修行」。同樣希望朋友圈子裡,撫琴吃茶,寫字作畫,禪意裝修,乃至去山下拿院子的人們可以從時尚,從享受或者附庸風雅開始,一路由外而內接觸到古人的簡約質樸的品質與大智慧。信是中邊皆甜。信是關於種種技藝首先來自內心的寧靜與品質。我對朋友說,因為建築與藝術我篤信了佛陀的教導。多年在門外的遊子開始成為一個內心虔誠的人。
於此,私自編纂一下那位已作古的網路高朋「笑煞古人」的句子:只改三字。雖筆力頓減,卻可以表達淳樸的願望。
風花歸你,雪月分他,問一石文章,我余幾斗?
山水放歌,梅蘭作伴,從這般格調,遙望古人!
愚以為不論我們離得古人究竟多遠;當心存善念與希望的時候,遠方便不會是永遠。
戊戌孟春
於退步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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