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畫連篇丨醉吟先生白居易：唯當飲美酒終日陶陶然

文史 03-02

他是一朵同情百姓疾苦、憂國憂民的傷感之花。

他可憐琵琶女的悲慘身世，同情琵琶女的凄婉人生。

他是一枝熬寒凌雪、不屈於官場腐敗的紅梅。

他雖是朝廷命官，但愛憎分明，敢於直抒己見。

他諷刺和鞭撻貪官污吏，揭露朝廷的黑暗統治。

他痛恨腐敗官吏欺壓百姓的強買強賣。

他同情「田家輸稅盡，拾此充饑腸」的悲慘。

他自嘆「今我何功德，曾不事農桑」的愧疚。

他嘲諷「三千寵愛在一身，從此君王不早朝」的糜爛昏庸。

他喜歡喝酒、吟詩、彈琴，與酒徒、詩友、琴侶一起遊樂。

他是人間美景的化身。

他是醉吟先生白居易。

白居易故居

酒逢知己千杯少

白居易一生筆耕不輟，創作豐富，其詩歌體裁廣泛，形式多樣，且語言平易通俗。南宋方勺在他的《泊宅編》中說「白樂天多樂詩，二千八百首中，飲酒者八百首。」可見白居易也是極愛飲酒的。晚年他曾寫過一篇《醉吟先生傳》，文中他以醉吟先生自喻，稱自己生性嗜酒，並且喜歡吟詩彈琴，因此結交了不少的酒友、詩客和琴侶。白居易「醉吟先生」的雅號也由此而生。

白居易既是一位鍾情於酒的酒客，也是一位技藝卓越的釀酒師。《醉吟先生傳》中他說自己「歲釀酒約數百斛」。而從他的「舊法依稀傳自杜，新方要妙得於陳」詩句中可知，他師從陳氏。這裡的陳氏指的是與白居易同年登科及第的潁川人陳岵。據記載，在與白居易同朝為官時，陳岵將家鄉的釀酒技藝傳授給了白居易。白居易在釀酒方面悟性極高，一點便通，很快學會了自釀美酒。他釀出的酒香味濃烈，色澤清透，飲後令人心暢神怡，精神煥發，廣為鄉人讚賞。為了貯藏美酒，他還特意修建酒庫，並為之題詩曰：「此肥所處富？酒庫不曾空。」如此，稱白居易為酒狂，看來也不算過分。

美酒既已釀成，豈能獨自貪享？所以白居易經常邀友共飲。「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在一個大雪欲飄的夜晚，爐火掩映著新醅的綠酒，情趣盎然。他與友圍爐邀飲，深情勸酒，慨然舉杯，一飲而盡。「花時同醉破春愁，醉折花枝當酒籌。」一醉能解千愁，白居易每飲必期一醉方休。「共把十千沽一斗，相看七十欠三年。」邊飲美酒，邊敘情長，六十多年的堅固友誼，就是這樣一點點建立起來的。

白居易將情與義綴於酒中，在濃情酒意中與相知之人酣然暢飲，不禁使人身心俱醉，更興意悠然。正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唯當美酒引陶然。」

寬心應是酒遣興莫過詩

中國古代文學中，文人嗜酒如命的典故屢見不鮮，文人們對酒的依賴和迷戀是一個十分有趣且值得探究的文化現象。白居易就屬於這特別好飲的一類。他酷愛飲酒，可以說飲酒成了生活中的一項重要組成部分。他把酒推崇為生活中第一必需品，自稱「終日不食，終夜不寢，以思無益，不如且飲。」

白居易隱居洛陽以後幾乎無酒不成詩，在其現存的2800多首詩歌中,與酒有關者多達900首。其詩作體現出豐富的酒文化內涵。在詩中提到了多種酒名,其飲酒詩和勸酒詩,不但體現了他的飲酒特徵和飲酒訴求,還表達了詩人的人生觀念。唐代發達的詩酒文化浸染了白居易的創作,白居易的創作又反過來促進了唐代詩酒文化的繁榮。

醉酒改楹聯

白居易被貶到忠州作刺史時，由於心情鬱悶，經常以酒澆愁。一天，他微服游到城南杏花村，遠遠望見幾間屋宇，屋前高挑酒幌。這時他又飢又渴，三步作兩步急亂向酒幌走去，只聞到一股酒香沁人心脾。他進入酒店，見人擠得滿滿的，找個座位坐下，便說：「請打半斤好酒來！」店掌柜一聽，這人好大口氣，怕是來酗酒尋釁的，嚇得把酒提子都掉進酒缸里了。掌柜定了定神，一手撈酒提子，一面搖手說：「客官，只打一兩，多了不賣！」並說：「客官不知這酒厲害，只一兩便醉倒人。」

白居易連忙掏出一錠十兩的紋銀說：「酒只管打來，我要一醉方休。」掌柜的堅持不賣，兩人爭得面紅耳赤，驚動了別座的酒客。一位三縷長髯、面貌和善的老人走過來對白居易說：「這酒是用此地甘泉井水、上等糯米加上蘇家祖傳老窖酒麴釀造的，吃過這酒，酒力要半日才能發作。您看，我們這些酒客，也只喝一兩，就舒舒服服地醉倒了，大家都稱這酒叫『透瓶香』。」

經過老人家介紹，白居易改口對掌柜說：「給我打二兩，我要喝個痛快。」店掌柜見拗不過，便答應賣給二兩，但心裡怕他過量，便拿大杯把酒打來，實際不足二兩。白居易一看酒杯不滿，毫不在意地一飲而盡。頃刻間，只覺得肚內一股熱氣帶著濃郁的醇香從喉嚨里衝出，甜絲絲的，好不痛快，從到忠州也沒喝過這樣的好酒啊！他心情非常舒暢，想起進門時見到門上的對聯是：杯中酒常滿，店中客常新。這聯不好，上下聯都有「中」字、「常」字，犯對聯「疊床」的毛病。再說這聯也不實際，剛才店掌柜給我打酒，酒杯就不滿，應該改一改。便向掌柜要來紅紙，朦朦朧朧提起筆，蘸飽了墨，把對聯改為：杯中酒不滿，座上客難依，橫批是「如何是好」，讓酒店貼上。

不料，因為這副對聯，酒店後來的生意逐漸蕭條了。許多顧客都以為店掌柜打酒不滿，賺了黑心錢。一傳十，十傳百，都不到酒店喝酒了。這事傳到白居易的耳朵里，他大吃一驚，心想，我最初抱怨酒杯不滿，但酒進肚後，大大滿足了我的酒癮，我就寫了一副反義對聯，用以激發酒客，招徠生意。想不到對聯改壞，「點金成鐵」，竟誤了酒店生計，這如何是好？

第二天一早，他帶了幾個衙役，來到酒店，給店掌柜賠禮道歉，讓隨從拿出文房四寶，又把對聯改成：「杯中酒不滿，頗能過癮；座上客難依，一醉開顏。」橫批三個大字「透瓶香」。白居易的書法好，加上刺史贈聯，盛讚美酒，這消息也很快傳開了，都來欣賞書法、道賀、品嘗名酒。這店的生意又興隆起來。白居易改楹聯的故事，傳遍了忠州。

醉聽清吟

在反映百姓疾苦、揭示社會矛盾、抨擊腐敗墮落方面，白居易絲毫不遜色於杜甫，他是杜甫之後又一個為了百姓歌泣的洪鐘大呂，他是杜甫之後又一座現實主義詩歌的高峰。

元和年間，戰亂稍稍平息，社會剛剛穩定，又有人在彈冠相慶之後開始了新一輪的醉生夢死花天酒地。白居易用他的筆勇敢尖銳地挑開了虛飾的面紗，暴露出這個社會的黑暗、動亂、骯髒和不合理，批評的鋒芒橫掃了整個社會，上至宮廷，下至官吏。整個社會都震驚了，有人說他沽名釣譽，有人說他瞎編濫造，有人詆毀，有人誹謗，甚至他的骨肉妻子都說他不該如此尖銳，而這一切都來於他的那些象匕首投槍炮彈一樣的詩歌。

一個人能把國家人民的事情系在自己身上，把自己的生命和國家人民的命運連在一起，他就可以配得上「偉大」二字。屈原「國無人莫我知兮，又和懷乎故都」中有一份深厚的忠懇摯情；杜甫「安危大臣在，不必淚長流」把個人的榮辱完全拋到了腦後；陸遊臨死，悲傷的是「不見九州同」。他們把別人的「大生命」和自己的「小生命」連接在了一起，並最後融在了一起。雖然我們說生命是個體的，但那些依然顧我明哲保身的思想與為民請命家國一統的思想有沒有高下之分呢？

毋庸置疑，白居易有他的弱點，封建士大夫的思想在他身上也有深深的烙痕，比如他失意後的極度沮喪，比如他後期作品尖銳性的減弱，比如他對後輩張詁的打擊諷刺，比如他也曾時常沉溺聲色，但這些都具有它歷史的必然性，我們不能用又發展了一千多年的思想來要求歷史中的人物。我們所能做的，就是感受他們那一顆顆忠誠熱情的心靈，感念他們帶給我們的感動。

我眼中的白居易

中國文人都有一個陶淵明情節。我觀世受陶淵明的影響，在乎三個字，一個是「氣」，一個是「閑」，一個是「酒」。陶淵明四次辭官，最終選擇歸隱。政治鬥爭的殘酷，社會風氣的腐朽，文人境況的悲慘，向陶淵明提出了一個何去何從的問題。魯迅先生論陶淵明：「陶潛正因為並非渾身是靜穆，所以他偉大。」

白居易當然也是一個偉大的人。這個偉大的文人也走了一條和陶淵明一樣、其實也是中國文人經常選擇的一條路。少年得志，青年進仕，中年貶謫，將老歸隱。為何？一個人，當他能夠奮發圖強去實現自己理想的時候，他是幸福的；當他滿腹經綸滿司才華卻不得不選擇隱逸閑適的時候，他是多麼痛苦呀。白居易是寫了很多閑適詩，有很多流於世俗，俗於應付，真的不好，但是在讀白居易的時候，我們不要忘記了這是寫出了「虐人害物即豺狼，何必鉤爪鋸牙食人肉」詩句的那個白居易。他的生活開始了短暫的平靜，他的血仍是熱的。「況多剛狷性，難與世同塵」，這是不是他一生沒有改變的性格呢？

大和三年，五十八歲的白居易在刑部侍郎位稱求免，身隱洛陽，後雖然又被朝廷先後任命為同州刺史、太子少傅，均未蒞任，終老香山。公元八四五年，這個偉大的詩人為我們留下了三千八百多首詩歌后，駕鶴西去了。死後葬在了洛陽香山琵琶峰。

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上陽的白髮人、新豐的折臂翁、潯陽的琵琶女；不知道他在天堂見到他的好友元稹、劉禹錫了沒有，不知道他們是否又一同燒酒初開琥珀光，開懷痛飲。

張法、鄧遠忠《勸酒》315cm×589c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