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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說 卡夫卡的詛咒

蘇鸝,該起床了,都十點鐘了,怎麼還不起來?

一大早就聽見媽媽在外面大喊大叫,對,她當然是對的,周末要打掃衛生,反正她退休了不用上班,早就忘了朝九晚五的日子有多累。蘇鸝甚至不想開口,仍舊賴在床上。前一晚的窗帘沒有拉好,陽光暢通無阻地在房間里轉悠,坐在凳子上,就好像這是它的卧室一樣。

蘇鸝,快起來,別以為你和男朋友吵個架就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為了一隻貓鬧分手,你還真是出息了,快起來,再不起來我可進來了啊。

媽媽自然是那種說到做到的女人,她想要什麼都能得到,即便是在蘇鸝身上,考什麼大學,去哪家單位上班,甚至和什麼樣的男人交往,都按順序都被她安排好了。奇怪的是,每次蘇鸝想要跳出這個怪圈,轉了專業,辭了職,換了男朋友,可過不了多久,又總是鬼使神差般地回到了這個怪圈。

蘇鸝啊,媽媽告訴你,談戀愛吵架么是很正常的,我和你爸那會兒也吵架的,但是事情總是要解決的嘛,先起來,媽媽幫你一起想辦法,陸玖那小子要是不同意,我們就在自己家養一隻貓。

硬的不行來軟的,蘇鸝心裡一笑,自己是吃這一套的。養貓本來不是什麼大事,蘇鸝也沒說非要養一隻貓,掉毛什麼的挺討厭的。只不過陸玖的態度讓她很不爽,蘇鸝只是徵求一下他的意見,他就莫名其妙地不開心了,說什麼,要麼養你要麼養貓。蘇鸝有一份還算穩定,收入不錯的工作,又不是沒有工作全靠男人養著的女人。

蘇鸝伸了一個懶腰,發現身體輕鬆了不少。睜開眼一看,這個世界也寬敞了,大概是心理作用吧。她又翻了個身,這一翻身卻讓她瞬間清醒了,一隻毛茸茸的手臂出現在了眼前。

卧室的門砰砰砰地被媽媽敲得震天響,蘇鸝早就清醒了過來,一隻毛茸茸的手臂,她怎麼會有白色的毛呢?蘇鸝一開口,就聽見兩聲貓叫。她心裡一驚,嚇得跳了起來,縱身一躍就到了地板上,肉爪子著地時幾乎毫無聲響,可這個世界一下子就變大了。蘇鸝現在還沒有她的吉他高。

蘇鸝變成了一隻貓。

這個事實讓蘇鸝感到驚訝和恐懼。在震驚之餘,卧室的門被推開了,媽媽一邊揮舞著掃把,一邊念著,蘇鸝,你到底聽到了沒有?當她的目光落到已經變成貓的蘇鸝身上,眼神里閃過一絲奇怪,但隨之就是憤怒。這小姑娘,怎麼說都不說一聲就把貓帶到家裡來了?除過蟲了嘛?打過疫苗了嗎?真是自說自話。咦?人呢?蘇鸝?

媽媽發現蘇鸝並沒有躺在床上,被窩裡只有躺成人型的睡衣。蘇鸝盯著這個上了年紀的女人,生怕她一生氣就把自己趕出去。蘇鸝可是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誰知道怎麼樣做好一隻貓呢?床頭的手機也是不能用的,自己的爪子根本不適合戳屏幕,更不用說查知乎了,何況誰都沒有這樣奇特的經歷吧。

一定是在做夢,蘇鸝想。這時,她背上的毛忽然就通通豎了起來,一陣莫名的警覺和危險信號在這具小小的身體里流動。媽媽的目光重新落到了蘇鸝的身上,在她發作之前,蘇鸝趕緊衝出了卧室,以一種本能躲到了沙發底下,就像小時候的把戲。

媽媽在蘇鸝的房間里待了好久,也許在收拾床鋪或者別的什麼,她總有些不滿意的地方。每次回家,蘇鸝總有些東西不知道放在了什麼地方,好像非得這樣才顯得她特別有存在感。

然而蘇鸝並沒有多少心思去想媽媽在房間里做了些什麼。自己為什麼變成了一隻貓?這到底是在做夢?還是真的發生了?怎麼樣才能變回去?這些問題就和「我是誰」一樣難以回答,這滑稽的命運就這樣降臨了。更現實的問題則是,媽媽會怎麼對待自己?她怎麼樣才能接受自己的女兒變成了一隻貓?還有,待會兒吃什麼?貓糧嘛?我們家沒有貓糧?我這樣算不算赤身裸體呢?上廁所會不會特別不雅?洗澡呢?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這些問題依然沒有什麼頭緒,但沙發底下的灰塵讓蘇鸝的小鼻子有些難受,她無聲地打了個噴嚏,從沙發底下小心翼翼地爬了出來,警惕地朝四周張望,像過馬路的時候那樣,路過廚房、廁所、卧室門口的時候都格外小心,生怕媽媽對自己做點什麼。

自己現在到底長什麼樣子呢?蘇鸝變成貓之後,還沒見過自己的樣子,她有些好奇。於是她跳上馬桶蓋,又跳上了洗漱台,對於一個缺乏運動的人來說,這樣可真算得上是身輕如燕了。

鏡子里的蘇鸝的樣子真可愛,她不僅要自誇起來。一隻雪白的小貓,沒有一絲其他顏色摻雜在毛髮裡面。她還是一隻小貓,眼睛大大的,粉嫩的腳底,還有搖晃著的尾巴,招人喜歡的樣子。蘇鸝一直想養一隻這樣的貓,真不知道陸玖為什麼堅持不要,他也說小貓很可愛,真氣人。

這時,媽媽嚴肅的臉突然出現在鏡子里,蘇鸝想讓她出去,但突然意識到自己現在是一隻貓,只得趕緊跳下去,在客廳來回走動。

小傢伙,告訴我,是不是蘇鸝把你帶回來的?媽媽突然露出很久都沒有的笑容看著蘇鸝。蘇鸝喵喵叫了兩聲,還有些奶聲奶氣的,倒是把媽媽逗笑了。

這孩子又不知道也去了哪裡,手機也沒帶。可她是大人了,我也管不了她不是嗎?她把你帶回了家也不照顧你,小姑娘就是想到什麼是什麼。蘇鸝看著媽媽,想到了自己的小時候,小時候那個媽媽。所以,她沒有拒絕媽媽伸過來撫摸她小腦袋的手,但也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

爸爸前幾天出差,今天晚上才回來。所以,蘇鸝一上午都跟在媽媽後面,就像小時候那樣,一邊適應怎麼走路,一邊對這個陌生而熟悉的世界充滿好奇。

中午的時候,媽媽突然想到了要給小貓準備吃的。所以準備了兩個不鏽鋼的小碗,一個放水,一個放了些魚肉。蘇鸝不吃魚肉,這一點媽媽是知道的,雖然爸爸和媽媽都非常喜歡吃魚,可蘇鸝就是嫌吃魚麻煩。在這一點上,陸玖倒更像他們的兒子。

作為一隻貓,即便是媽媽的女兒變的,蘇鸝也不可能和她在桌上一起用餐。媽媽找了一件蘇鸝穿過的舊衣服,揉成一團放在靠近陽台的角落,蘇鸝只能在那裡用餐。奇怪的是,她突然覺得魚肉異常鮮美,即便這只是前一晚剩下的一塊扁魚,沒怎麼處理,只是在微波爐里重新加熱一下,蘇鸝就吃得津津有味,一五一十地把魚刺吐在了碗里。小巧而靈活的舌頭把水卷進嘴裡,蘇鸝根本無法想像自己的舌頭能做出這樣高難度的動作。當然,她也不能想像,自己會用舌頭清理嘴巴和爪子,她想要避免這種不體面的行為,但下意識地,她還是像一隻正常的貓那樣做了一隻貓該做的一切。

對媽媽來說,這是一隻很聽話的貓,還會自己跑去廁所方便,甚至會想要把門關上。如果不是有人教過,那一定就是太有靈性,她越發喜歡這隻小貓了。一時間,媽媽也忘了自己女兒一個上午都沒有來電話的事了。當然,她的手機是沒有帶出去的。

媽媽用蘇鸝的舊毛巾給她擦了爪子,蘇鸝也就懶洋洋地躺在媽媽的身邊,陪她一起看電視了。上一次一起看電視,還是念高中那會兒?可能是初中的時候,一起看春晚吧。

天色暗下來了,房門咔嗒一聲,爸爸回來了。媽媽起身迎接她,蘇鸝跳下沙發,伸個懶腰,如果她的貓臉會泛紅,那一定會想新鮮的蘋果那樣充血,但這樣的瑜伽姿勢,倒是第一次做。她沒有想好,要怎麼面對爸爸,爸爸就注意到了她。

這個小貓是怎麼回事?爸爸一點都不反對養貓,他對大多數事情都漠不關心。

哦,我想是蘇鸝帶回來的吧。媽媽把爸爸脫下來的皮鞋擦乾淨,放進鞋箱,突然叫了一聲不對。

怎麼不對?

蘇鸝沒有出門,她的鞋子都在這兒。媽媽肯定地說。

也許她買了一雙新鞋子,別這麼大驚小怪的。

媽媽不理他,把拖鞋踩得通通通響,翻開蘇鸝的衣櫥。她的衣服也都在。

那也許她還買了新衣服。

所有的?內衣,襪子,還有外套?這不可能?她一定……媽媽衝出了蘇鸝的卧室,又一次把目光聚焦到了小貓身上,眼神里是迴避和不可置信。

蘇鸝喵喵叫了兩聲,走到了媽媽腳邊蹭了蹭。

爸爸笑了笑說,這小貓倒是和你很親近。

不不不,老公,她是我們女兒。媽媽明明說得清楚,自己卻不大相信。

哦,是嗎?那這麼說,我們女兒變成了一隻小貓,雪白的小貓,真好看。

爸爸伸手來抓蘇鸝,她向後躲閃,喵了一聲,自己沒有穿衣服,怎麼可以被爸爸碰到呢?

什麼?你怎麼就能這麼肯定,她就是我們的女兒,一個活生生的人是怎麼變成一隻小貓的?

冷靜一點,你不是說蘇鸝所有的衣服鞋子都在家裡,難不成她憑空消失,或者一絲不掛地跑出去了?

蘇鸝聽到了後半句,喵了一聲。

你看,她答應了。

那是你女兒,你怎麼就這麼放心呢?媽媽一臉愁容,在那裡呆立了片刻,拿起電話撥了一個號碼。我得問問看,說不定她去了朋友那兒。

蘇鸝雖然不是很確定爸爸怎麼就這麼容易相信自己的女兒變成了一隻貓,但是這是個好機會,自己得表現一下,讓媽媽也相信,這樣她也不用如此犯愁了。她跳到了桌上,在電話前一個勁地叫著,尖細的嗓音就像隔壁剛生下來的嬰兒的哭聲。媽媽捏著聽筒,感到有些心煩。

她沒帶手機就出去了?這不像她呀,她在家都一個勁地看手機,好像長在身上一樣,她不帶錢包和口紅我都信,怎麼可能不帶手機出門呢?爸爸還是一如既往地無所謂,彷彿蘇鸝不是親生的,只是他手下一個無關緊要的員工。

幾通電話下來,媽媽感到有些失望,卻也放心了不少,沒準這隻漂亮的小貓就是自己的女兒,這可比離家出走或者失蹤了強得多,但她還是說了句,要不我們報警吧?

二十四小時之內,警察不受理,再說了,我們也沒什麼證據可以證明她出了什麼事,難道要說她變成了一隻貓,警察也沒辦法呀。

你對你的女兒真是一點都不上心。媽媽又打了幾通電話,表面上她仍抱有希望,但事實上,她已經被爸爸說服了。蘇鸝以人類沒有的敏感,接收到了一個訊號,他們互相說服對方,選擇相信最省事的結局,也不願一探究竟。蘇鸝從茶几上跑開了,弓著身子,跳上了爸爸的書架,上面有卡夫卡。

但她高估了自己,蘇鸝現在只是一隻貓,很難像人類那樣毫無障礙地辨識文字,這個世界的比例失調了。她費儘力氣把幾本書從書架里抽出來,不體面地散落在地上。

哦,這小東西在幹什麼?媽媽放下電話,隨手抄起報紙,就想要來抽她。蘇鸝看到了媽媽熟悉的神情,她是這裡的主人,一切都要按著她的心意來,可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她應該許個願讓女兒變回人形。

額,我來看看,《昆蟲記》,還有《西西弗神話》。爸爸扶著眼鏡拾起地上的書,又看看蘇鸝這隻小貓。這個是《海邊的卡夫卡》,我什麼時候買過村上春樹?

那是你女兒買的。

一隻貓怎麼會亂翻書呢?你看,她一定是我們女兒,《昆蟲記》,《海邊的卡夫卡》還有《西西弗神話》,你能想到什麼?

我什麼也想不到,我可沒你那麼多功夫看書,我還得打掃衛生,買菜做飯洗衣服,你看看你那書架上不看的書,積了多少灰,打掃起來多費事。媽媽似乎並不把蘇鸝的事看得很重,真奇怪,剛剛她還很在意的樣子,現在卻對爸爸借題發揮。

好了好了,卡夫卡寫過一篇《變形記》,主人公格里高利變成了一隻甲蟲,呃,是一隻跳蚤。爸爸把這些書放到了茶几上,把蘇鸝抱到了懷裡。蘇鸝這次沒有拒絕,她驚訝於爸爸能夠這麼順利地弄明白整件事,如果這不是運氣,那一定是一個父親對孩子的愛了。

我可不管,如果你說是這麼回事,那就是了。媽媽應該早就相信了這一點,這隻白色的小貓就是他的女兒蘇鸝。那麼好,蘇鸝,你要乖哦。

這一天剩下的幾個小時里,蘇鸝就像一隻備受喜愛的小貓那樣,躺在媽媽的懷裡,享受著溫柔的撫摸。第二天的早上,她的早餐很豐盛,起碼對於一隻貓來說太過豐盛了,牛奶,巧克力,曲奇餅,牛肉乾。那根本不是給貓吃的東西。蘇鸝原本是乳糖不耐受的,喝了牛奶卻也什麼事都沒有。

到了晚上,蘇鸝已經差不多適應了作為一隻家貓的生活,吃吃睡睡。因為她現在是只貓,所以並不用擔心自己對家人的叛逆和迴避就此破功,那是人乾的事,可現在,她是只貓。

臨近晚飯時間,媽媽突然焦慮了起來,因為明天就是工作日了,蘇鸝肯定不會突然變回人類,那該怎麼辦呢?

給她的老闆打個電話說她病了吧。爸爸一邊看報紙一邊輕描淡寫地說,好像他的女兒確實正在發高燒一樣。

什麼毛病?變成了一隻貓?

不用說得那麼清楚,一看是家長打電話去,人家也不會多說什麼的。

果然,蘇鸝的老闆給她放了一周的假,並且讓媽媽不要擔心,工作不會丟了的。媽媽本來也對此沒多大擔心,但聽了這番話突然就傷感了起來,好不容易花了二十多年培養的小孩兒,一下子就變成了一隻貓,一隻貓能幹什麼呀?窩在家裡陪著你一起看電視,然後呢?可她還是自己的女兒呢。

蘇鸝到底已經是一隻貓了。

接下來的幾天,成為貓的新鮮感漸漸褪去。媽媽和蘇鸝也已經習慣了彼此,這樣的生活已成定局之後,便有了可以挑剔的地方。蘇鸝身上類似於貓的冷淡日益增多,對於媽媽的關心愛理不理的,時不時出門轉悠一下,也不打招呼,就徑直從窗戶出去,踩著別人家的空調機箱到了地上。

媽媽總是因為蘇鸝的爪子弄髒了地板和地毯而不高興,一找到機會,就拎著蘇鸝去擦爪子。舊毛巾狠狠地在蘇鸝的爪子上揉搓,蘇鸝不滿地喵了兩聲。媽媽卻滿不在乎地假裝沒聽見,好像這不是她女兒,只是鄰居寄養幾天的寵物而已。

蘇鸝也不再窩在沙發上陪媽媽看電視了,白天的時候她總是躲在媽媽找不到的地方睡覺,比如衣櫥的頂上,沙發底下,晚上在家裡享受主人的感覺,一雙夜光的眼睛,在黑夜裡毫無障礙地洞察一切。有時候,蘇鸝報複式地把她拍死的蟑螂丟在媽媽的拖鞋旁邊,享受媽媽早上起來又急又氣的神情。

陸玖來過一次,說是來看爸爸和媽媽,順便送幾件蘇鸝用過的東西回來。媽媽也沒有問他,兩個人是分手了還是發生了別的什麼事情,自己女兒的情況也著實有些難以啟齒,誰給誰聽,都會被當做瘋子,即便那個人讀過卡夫卡或者村上春樹。

送走陸玖之後,媽媽好像也染上了貓一樣的脾氣,對蘇鸝很是冷淡,一見到她就喋喋不休,說她辜負了自己這麼多年的心血,幾百萬都打了水漂,現在什麼也沒有了,就和哪吒他媽一樣凄慘。

貓自然是無法理解人類的語言,最懂能聽懂幾個名字和簡單的動詞,至於長篇大論的故事,這是人類的創造發明。蘇鸝的確是一隻貓,可她是一隻從人類變成的貓,她只能喵喵叫,卻聽得懂人類的長篇大論,複雜的對話在貓的耳朵里全然就是聒噪,跟何況這些話,來自一個退休的家庭婦女的嘴裡。

這一周很快就過去了,媽媽也懶得再想什麼拖延時間。對於從貓變成人,爸爸也全無頭緒。網上的故事大多是編撰,如果卡夫卡說的可信,那結局並不太美好,所以他寧願不相信。最好的辦法就是什麼都不做,起碼蘇鸝現在是一隻貓,而不是醜陋的巨型跳蚤或者兇殘的狼。爸爸很慶幸,自己不用費什麼腦力去面對那樣不堪的局面,一隻可愛的白貓,真是一個好的結局。

那天,蘇鸝終於忍不住了。媽媽借口打掃衛生,吵醒了她。蘇鸝什麼也不影響,只是在角落裡睡覺,在她看來,媽媽就是什麼都要管,看什麼都不爽,打掃衛生就是借口,媽媽要打掃的是自己。

蘇鸝一聲不吭地離開了這個家,她現在是一隻貓,這可比一個人來得自由得多。但出了這個家門,她應該去哪兒呢?成為一隻流浪貓恐怕不在她的考慮之中,去親戚家也不大好,他們應該毫不知情,朋友那裡也許是個選擇。

正想著,蘇鸝已經到了陸玖的家門口,四條腿的果然夠快。

出於矜持,蘇鸝沒有直接從窗戶直接闖進去,而是在門口站著。過了挺長時間,陸玖都沒有出來,直到有一個鄰居見他家門口有一隻小貓,警惕地看著路過的人,但就是在陸玖家門口徘徊,於是敲了門。

陸玖本想否認自己和這隻素不相識的貓有什麼聯繫,但他見小貓毛色雪白,烏黑的大眼睛就這樣注視著他,又想起了蘇鸝,於是把她領進了家門。

你是蘇鸝派來監視我的嗎?陸玖笑起來很好看,但他總好像捨不得笑,或者和蘇鸝在一起的時候並不開心似的。

雖然這並不是蘇鸝第一次來到陸玖的公寓里,但她還是小心翼翼地待在門前的地毯上,看著陸玖。

怎麼,不進來嘛?蘇鸝希望陸玖這句話只是對於一隻小貓說的,而不是對於一些女人的客套話。陸玖從冰箱里拿了一瓶牛奶出來,他是愛喝牛奶的。微波爐叮的一聲過後,蘇鸝很快就聞到了奶香氣。陸玖把盛著牛奶的碟子放在了蘇鸝面前。

蘇鸝並不餓,也不渴,更是有些擔心陸玖會不會收留自己,以及作為一隻貓的起居問題,但她還是低下頭,用舌頭捲起乳白色的溫熱液體,往嘴裡送。陸玖輕輕地用手指點在蘇鸝身上,他的手不再是那樣迫不及待,理所當然甚至有些粗暴地划過蘇鸝的身體。蘇鸝霎時間感到了一種久違的幸福,又有些凄涼,作為人的時候,她幾乎從來沒有得到過這些。

好可愛啊,我要是答應了該多好。陸玖嘆了一口氣,在蘇鸝對面坐下了。蘇鸝抬起頭看了看他,盡量假裝無動於衷的樣子,雖然陸玖也不能從一隻貓的臉上察覺什麼。

喝完了牛奶,蘇鸝的嘴邊還有一層薄薄的白色,陸玖迫不及待地拿出嶄新的毛巾給她擦嘴,然後又是一通收拾,換了一塊毛巾擦身。蘇鸝眯著眼睛,任由陸玖把她抱到了沙發上,然後又抱到了床上。蘇鸝還生氣,但又覺得可惜,自己成了一隻貓,現在這樣就該是最好的樣子了。

給你起個名字吧?叫小白,你覺得怎麼樣?蘇鸝窩在陸玖的胸口,懶得回答,男生的腦迴路就是這樣的嗎?小白?爛大街的名字,自己好歹也是正牌的女朋友吧。這個時候蘇鸝倒又忘了自己是一隻貓。

隔天,陸玖就買了貓窩和貓糧,蘇鸝不願意待在那裡,她只是住在貓的身體里的一個人,不是一隻貓。陸玖笑了,和蘇鸝一樣挑剔,就叫你蘇鸝吧。他也不想想,給一隻貓取了女朋友的名字,似乎也並不是什麼體面的事。但蘇鸝鬼使神差地就喵了一聲,陸玖當她同意了,就這麼叫了下去。

陸玖在事務所工作,成天加班,有數不清的項目要做,幾乎總是半夜十二點過後才能下班,到家總是疲憊地倒頭就睡。吃的東西倒是都準備好了的,但蘇鸝白天都睡覺,早上和陸玖一起吃早飯,晚上等他回來才吃晚飯,後來,陸玖也就索性不準備了,盡量規律作息,早起早睡,和小貓一同吃飯。蘇鸝有時候覺得,他一個人是寂寞的。

分歧解決了,原本不同意養貓的陸玖家裡養了一隻貓,蘇鸝即便生氣,也沒什麼理由再這麼耗下去吧。陸玖想著就給蘇鸝打電話,蘇鸝自然是不會接的,她就在一旁看著。為什麼不像在家裡那樣告訴他呢?蘇鸝不知道,也許她覺得就這樣也挺好的。之後,陸玖又去過幾次蘇鸝的家裡,蘇鸝媽媽也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但已經變成一隻貓之後,失去女兒就真的像丟了一隻貓那樣,無關痛癢了。陸玖心想,她是真的不想見我了吧。

有時候,陸玖會抱著蘇鸝說,你說,她是不是還生我的氣,不是?那她為什麼不接我電話,又不見我呢?這時,蘇鸝掙開陸玖的手臂,兩隻小爪子撲在他的胸口,把腦袋湊過去,親在了他的下巴上。

蘇鸝和陸玖之間的親昵終究是脆弱的。陸玖發現自己很喜歡這隻貓,但她始終只是一隻貓,他不可能和一隻貓過一輩子。他還是一樣照顧蘇鸝,把她抱上床睡覺,喂她喝溫熱的牛奶。但漸漸地,陸玖晚上回來的時間越來越晚,有時候喝酒,有時候周末徹夜不歸。

這是可以接受的,陸玖就是這樣的人,蘇鸝就是在酒吧認識的他,反正貓的習性就是這樣,晚上不睡覺,再晚回來,她也等著他。直到陸玖開始帶女人回來。

連著一個月,陸玖的公寓里前前後後有五六個女人來過,有些還來過不止一次。每次他們在房間里縱情聲色,蘇鸝就把爪子拍在門上,使勁撓,喵喵叫著。但也許陸玖的興緻不會因此打斷,又或者他們根本就聽不見。蘇鸝發火發得累了,也就躲到沙發底下或者衣櫥上面睡覺了。

蘇鸝不再和陸玖一起吃早飯了,但是他會把準備好的東西放在那裡。有時候蘇鸝能吃完,但大多數時候,她都會剩下一些。晚上的時候陸玖會忘了準備吃的,她也就不吃了。蘇鸝越來越瘦,一身亮澤的白毛像冬天的雪一樣掉下來。她再也沒有上過陸玖床,甚至都不願意從他的卧室門口路過。

有一天,大概是周五,陸玖下班特別早,大門被鑰匙打開的時候,蘇鸝就驚醒了。看著擁抱纏綿著進了門的一男一女,蘇鸝的尾巴就豎了起來。這個姑娘蘇鸝見過,陸玖公司的人事實習生,也許現在轉正了,又或者還在實習,總之他們有了聯繫。

要喝點什麼嗎?紅酒,還是威士忌?兩個人分開之後,陸玖打開冰箱的門問道。

你還沒喝夠嘛?那隨你喜歡吧?我也沒喝夠。

陸玖開了一瓶紅酒倒在了醒酒器里,把兩個高腳杯放在桌上的時候,他才注意到蘇鸝一直盯著他。

實習生也看到了這隻白色的小貓。她蹲下來想要伸手去摸她,蘇鸝本能地弓起身子往後縮。小貓真可愛啊,沒想到你喜歡養貓。

啊,也沒有,你小心,她掉毛。

哦,沒事的,很多貓都掉毛。

實習生還是忍不住伸手去摸了蘇鸝的腦袋,蘇鸝當時沒有做反應,在她收手回過頭沖陸玖笑的瞬間,咬了她一口。按說一隻小貓咬人會有些疼,但未必見血。但也許蘇鸝太用力,實習生姑娘皮又薄,倒是真有一個傷口。

陸玖突然暴怒,蘇鸝也沒有逃,只是站在那裡盯著陸玖。

你也要咬我嗎?說著,陸玖拎起蘇鸝,把她扔到了廚房裡,砰的一聲關上了門,然後趕緊翻箱倒櫃找創可貼。

你不要對她這麼凶吧?她只是一隻小貓,可能見了生人害怕。

哈,沒事的,是一隻流浪貓,缺乏管教,真是不好意思。陸玖滿懷歉意地笑了,當然,他省略了沒有除過蟲,沒有打過疫苗的一系列細節。待會兒我帶你去醫院打針吧。

沒事,消消毒就好了,我自己來,你把醫藥箱給我。

簡單地包紮處理之後,他們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喝酒,跳舞,上床。如果蘇鸝能夠看到陸玖臉上的笑容,沒有一絲歉疚,起碼對於蘇鸝毫無歉疚,她一定會覺得自己下口不太重。

兩個人親熱之際,不知怎麼的,貓叫聲和撓門聲又響了起來。

不好意思,我們家的貓可能最近正在發情。

貓總是在發情,更何況一個男人家裡養了一隻小母貓,看來我來錯地方了。

別這麼說。陸玖熟練地把實習生吻倒在床上,起身推開了門,迅速地抓起蘇鸝,來到廚房,拉開冰箱的門,一切安靜了。

要不要改天帶她去做絕育?

我想沒在這個必要,真是不好意思,還把你的手弄傷了。

那你怎麼補償我。

這些話蘇鸝是聽不到了,她永遠都聽不到了,在這個陰冷潮濕的地方,時間一點點剝奪了她身上的熱量還有希望。沒什麼可以後悔的,變成一隻貓不是她自願的,自以為可以替代一個活生生的人留在他身邊也是愚蠢的,這個世界甚是荒唐,自己的歸宿居然是冰箱。

最後,蘇鸝只覺得身上不是被冷風吹過,吸走體溫,自己卻無法動彈,呼吸困難。恍惚之間,她看到了光,模糊而溫暖的光,是陽光嗎?

砰砰砰,卧室門被拍得震天響。蘇鸝,還不起床啊,都幾點啦?年紀輕輕,又不是生什麼大毛病,要睡這麼多啊?

蘇鸝從心裡泛起一絲笑意,真好,那是一個可怕的夢,但卻實實在在是一個夢,一個夢啊。

身上的確有點涼,大概是又踢被子了,蘇鸝伸手去摸被子,卻覺得關節使不上力,想要伸個腿的時候,剛剛落下去的石頭有提到的胸口。呼吸越來越困難,蘇鸝掙扎著想要起來,去只能撲騰,怎麼也翻不起來。好不容易,她使盡渾身力氣,凌空一躍,然後有重重地摔在地上。

蘇鸝是一條魚,一條離開了水的魚。

這時門開了,一隻白色的小貓閃電一般地出現在了蘇鸝的眼前,媽媽緊跟在後面。哎喲,這小姑娘搞什麼啊,成心氣我是不是啊,在床上放一條魚,她又不吃魚的咯,人也不知道哪裡去了,真的是,越來越無法無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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