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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記——外爺的葬禮

夜色褪去,墓地在晨曦中變得越來越清晰。幾座墳冢孤寂地靠著崖邊,四周枯草遍地。沒有松柏成林,沒有大片平整的土地,比我想像中荒涼很多。裹著紅綢的棺木已放進墓坑,新挖的黃土清冷潮濕。外爺沒能堅持著過完這個冬天,八十六歲的他從此將長眠地下。

起靈

起靈很早,剛六點。似乎應了外爺勤勞的一生。伴著哀樂,長長的送葬隊伍在黎明前的黑暗中緩緩前行。路過的每家門前都點了篝火,不知是為外爺「上路」照亮,還是為驅散不認識的鬼魂。走到村口,隊伍停了下來。路邊那兩株熟悉的大柿樹將粗壯彎曲的枝桿伸進暗黑空曠的天幕。透過淚光,我彷彿看見外爺跨著籠筐扛著鋤頭的身影。三十多年前,外爺還硬朗,雖然有腿疼的毛病,但一直不輟勞作。在村裡,外爺給人印象最深的就是勤勞。就在前兩年,還聽舅說閑不住的他常去蘋果地里幹活。

外爺平生最看不慣的就是懶惰,有時近乎苛刻。小時候回去過暑假,清晨常在外爺的高聲催促中醒來,「快起,別睡了!都起來!今兒趁早把玉米鋤鋤!」雖然他站在院里叫的是舅和姨,但我也不由自主爬起來,在剛剛放亮的天色中,和姨們一起梳洗,然後看著她們洒掃庭院、挑水、放雞、餵豬、出門。往往過了很久,才看見鮮紅的太陽從對面的塬上升起。

雖然沒睡成懶覺,卻領略到山村夏日最清新靈動的時刻,芬芳的空氣、如洗的綠樹、晶瑩的露珠、絢麗的朝霞,如童話般透明澄澈,交匯成一曲在城市永遠聽不到的天籟之音。那時的外爺很嚴厲,早晨睡懶覺、農活不及時、牲畜沒管好,都會被他罵。有一年麥收時節,在學校當老師的兩個舅不放假,外爺帶著姨一連幾個晚上借著月光把所有的麥子收回家,讓村裡所有的年輕小夥子不得不嘆服。

出村

一出村,哀樂停了,隊伍也散開來向墓地前進。天依舊很黑,只能依稀看見近旁的人影。腳下的路凹凸不平,有些地方還出現長長的溝壑。這裡原來是進城的主幹道,現在早被新路取代。像年輕的面孔在滄桑歲月中日漸老去,這片曾見證了無數熱鬧與欣喜的土地,如今也芳華落盡,歸於靜寂,只偶爾在清冷的凌晨,聽到靈車碾過的聲音。不一會,人們往右拐,走上一條緩緩的小坡路。這裡依然是我熟悉的。在那草木茂盛的夏天,我曾來這兒給外爺送過午飯。這兒是坡地,離村子又遠,大多荒在那兒沒人種。外爺抽空來挖出一片種上黃豆,夏天常來鋤地,順帶著割籠野草餵豬、喂牛。他拖著病腿來回一趟得花些功夫,為了省時間,早晨出門就叮嚀外婆,中午讓娃們把飯送到地頭。

這差使常落到我和小姨頭上,我們滿心歡喜。因為拿個小籠裝飯擱菜,就像過家家,沿途又有野花蝴蝶相伴,不亞於一次小小的郊遊。到了田頭,找一處陰涼的地方坐下,吹著山風,看著風景,聽外爺邊吃飯邊講薛平貴徵西,那種愜意至今仍清晰地印在腦海里。每回來,不管我們吃了沒有,外爺都要讓我們和他一起吃。如果我們說吃不下,外爺就極不高興地說,「這麼大的個子,跑這麼遠的路,怎麼吃不下?能吃才能幹,給!」邊說,邊拿起一個雜麵的饃饃遞給我們。我們一人掰一半,夾點碗里的菜蔬,那種香甜,決不亞於任何豪華餐廳里的珍饈美味。

外爺一生另外一件看不慣的事就是浪費,拖兒帶女經過三年自然災害的他對糧食格外珍惜。每回我們送來的飯他都吃得乾乾淨淨,而且,從不挑揀。他還教過我吃饃時要一手拿饃,一手接在下面,以防饃渣掉到地上。如果我吃飯時院里的雞都跑過來,他就笑著提醒,「看雞都來吃你撒的飯了。」後來,生活條件越來越好,四世同堂的他早已不再掌管一個大家,往日的威嚴也隨著體力的不濟和對孫子、重孫子的愛消失殆盡。他再也管不了別人怎樣,但自己依舊在溫暖的午後,蹣跚著腳步到地里,拾回一些散落在田間地頭的莊稼和蘋果。即使出不了門了,他還常佝僂著腰身,緩慢地在院里和桌上揀起被丟棄的小物件或孩子們吃剩的零食和水果,眯著眼看一看,再拐著腿把它們放到他覺得應該放的地方。

安葬

墳地不大,是村裡划出的公墓。黎明的微光中,我們注視著外爺的棺木被緩緩放進挖好的墓坑,與十四年前離世的外婆合葬在一起。一鏟鏟的黃土被扔進墓穴,哀樂響起,哭聲一片。想到今後再也見不到那個熟悉慈愛的身影,我的眼前也模糊一片……我知道,在這個世上,我們和我們的親人如同搭乘著同一趟列車的旅客。這趟列車始終單向行駛,沒有盡頭。我們必須在不同的站點下車,每下一個人,便是一次永別。如今,外爺在冬日的嚴寒中停留在屬於他的站台,乘載我們的時間列車還在繼續前進。我們只能安慰自己:畢竟我們曾經有過同行的美好時光。

土越填越高,最終和外婆的墳冢合為一體。清晨的塬頂寒冷徹骨,山風吹過,枯草搖擺,紙灰飛揚。火星閃爍間,外爺翹起鬍子微笑的面容益發真切。天大亮了,一輪紅日從背後升起。迴轉身的瞬間,我驚訝地發現正在建設中的新西延高速竟然從對面的高塬、溝壑間穿過。清晨的薄霧中,那高高的橋墩無比驕傲、牢固地佇立在高低不平的土地上,使周圍的屋舍、山路以及溝底那條運行了幾十年的鐵路顯得窄小、陳舊。

歲月更迭,新老交替,記憶中那個如童話般美麗的小山村也在一點點的消失,終將和我的外爺、外婆一樣,沉睡在這片粗獷深厚的黃土地。人們收拾東西,準備回去。只把外爺永遠地留在村外。荒山野嶺,天寒地凍,但願有對面的風景相伴,外爺在冰冷的地下不會太寂寞。

——end

作者:張鑫娥(圖片來源於網路,侵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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