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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穀場來了放蜂人

李成

我寫過一組題為「外鄉人」的散文,記敘那些曾經來到我們村裡的外地人,有技術員、除白蟻者,賣雞雛的和販「苗花」的等等,卻單單漏了打穀場上的放蜂人,這實在是不應該的。因為這幾個放蜜蜂的待在我們村子的時間還比較長,好像在半年以上,或許有八九個月也不一定。

他們來的時候大約是初春二月,地氣開始回暖的時候。有一日,我看見打穀場上———就在我家門前,忽然擺放上了幾隻蜜蜂箱,除此之外,也沒有什麼別的物件。「是隊里準備養蜜蜂了嗎?」我心想,但一問別人,才知不是,是有外地的放蜂客要來我們這裡放蜂。果然,待到我們下午放學,打穀場上已經擺上了一長溜蜂箱,倒也沒怎麼看見有蜂群在飛舞,只偶爾會有幾隻在空中穿梭;湊近了,會看見蜂箱的出口上有些赭黃色的蜜蜂在爬動。在這裡會採到蜜嗎? 村莊周圍也沒有什麼開花的植物呀! 我心裡又有了新的疑惑。

但這幾個放蜂人———大約是三個,恰好是老、中、青三代,但並不是一家人———卻在我們那打穀場上穩穩地紮下營來。他們在場子西邊用帆布搭了兩個帳篷,裡面除了床鋪、簡易鍋灶,就是一些空的蜂箱和其他零碎雜物。晚上,村裡喜歡熱鬧的人包括我們這些孩子都跑去看,他們也不多話,只顧忙他們的。有人問他們的來歷,他們也作了回答,大約是說他們來自蘇北,家也在農村,放蜜蜂是集體的業務,並不是個人的,還說他們全國各地到處跑,哪兒花多去哪兒,最遠還到過貴州、雲南呢!我不由大大驚異起來,沒想到為這幾箱蜜蜂他們把全國差不多走遍了,有這個必要嗎? 是他們誇大其詞吧? 然而也無從質證。不過,我的腦海里倒是真的浮現出無盡的山山水水和花叢原野,我在心裡不禁生出羨慕。

從此,我們一有空總愛往打穀場上跑。甚至連有些大人也是這樣,打穀場無形中便成了村裡的中心。但大家與放蜂人仍然交談不多,因為三人中的老者常常看不見人影,那個青年還真是「青澀」,少言寡語,而他們當中為首的中年漢子又總是在忙碌,不是在查看蜂箱里的蜜蜂,就是將蜂箱壞了的部分拆下來,拿到帳篷里修理,所以他的帳篷一半像木匠鋪,擺著鏟子、刨子、斧子、鋸子,也堆著許多刨花木屑。這個中年人個子中等,臉如棗核狀,只是一雙眼睛比較明亮,除此也無吸引人的地方。但他做事卻細緻、認真,有條不紊,拿起蜂箱的任何一個部件都會端詳半天,又能妥善地把問題解決。我們對他的好感在增加。

一場雨後,天一放晴,打穀場邊緣的紫荊花便爛漫開放了。那蜜蜂開始頻繁出動,打穀場上空響起一片嗡嗡嚶嚶的聲音。隨著天氣一日比一日暖和,田野里也這兒那兒地開起花兒來,一叢叢、一束束,有的像一片不會融化的瑞雪,有的如閃爍搖曳的火焰;連打穀場西邊的灌木叢也成了一片小小的花岡。這時,我才佩服放蜂人的目光。何況,接著而來的還有遍地的油菜花哩,那時,整個大地簡直像披上了黃金一般耀眼的花毯。

放蜂人———那個中年漢子一日比一日忙碌。他在蜂箱邊上一待半天,那麼多蜜蜂在他頭頂和身邊飛繞,可他一點也不擔心,只有當他打開蜂箱,拿起中間的一塊塊槅板———上面都是蜂巢,他才在他的頭上罩上一個紗罩,手上也戴著手套。我們站在不遠處好奇地看他,他不讓我們靠近,當然,他是怕我們被蜜蜂蜇了。

但我們還是忍不住往他那兒跑。除了在場上看他怎麼侍弄蜜蜂,也到他的帳篷邊看他捶捶、砸砸,修理蜂箱或做其他事兒。終於,到了春末,鄉村花事正盛的季節,所有能開花的植物都把花兒綻放出來,蜜蜂兒每天忙進忙出,放蜂人———仍然主要是那個中年漢子也忙得沒一會停歇。這時聽說要割蜜了。我們根本不知道是怎麼個割法,後來看見他提來一個大鐵桶,裡面有一個旋轉器,把蜂巢槅板下下來,用刀輕輕削去一層蠟蓋,再嵌進旋轉器里快速地旋轉,那蜜就被甩下來了。哦,割蜜是這麼個割法,我們不禁佩服這法兒想得巧妙。

有了蜜,就吸引村裡更多的人跑到打穀場上來。我們暗暗希望有機會嘗到一勺半勺蜂蜜———好像沒怎麼嘗到,但壞了的蜂巢,是可以撿到一小塊嚼嚼的。還有婦女們有事沒事不時來走動一下。我知道她們是想獲得一塊蜂蠟 (我已經不記得那蜂蠟是什麼形成的了,大約就是蜂巢),這樣她們在納鞋的時候,就可以給麻線打點蠟,那麻線便既滑溜又經用。那中年漢子倒是比較客氣地接待她們,有時她們也替他洗幾件衣服什麼的以為回報。

村裡下台的生產隊長更是頻繁地前來,甚至整天跟放蜂人泡在一起,最後彷彿成了其中的一員。打穀場邊上的公屋早已敞開大門,成了修理蜂箱等物件的場地,那位前生產隊長正好會些木工活兒,便為他們鋸啊、釘啊、刨啊,不停地奔忙。有一次,我也在那裡玩耍,不巧,隊長的一把鎚子不見了,他找了一遍,便把眼睛瞪向我,厲聲問道:「是你拿了鎚子,拿來!」我怎麼會拿他的鎚子呢? 我連忙說「不是我,我沒拿」。他仍然逼視著我:「就是你! 不然是誰?」一種強烈的屈辱感在我心中膨脹,我的淚水頓時決堤而出。老實說,這件事在我的心裡至今仍留下一些陰影。

人們還在往打穀場跑。雖然那中年人仍是忙碌,仍很少說話,但打穀場的引力似乎一日比一日增大。小夥伴們中間有了疑難,為頭的孩子會說出「問那放蜂人去,他一定知道」之類的話。有一個孩子甚至磨蹭在放蜂人身邊,想要他把自己帶去,因為他繼父對他很不好。而有一天,我竟然看見生產大隊的支部書記也來帳篷里坐著與放蜂人閑談了,他肘邊的小木桌上赫然放著兩瓶淡黃透亮的蜂蜜,而那位下台的生產隊長與放蜂人正滿面堆笑地在一邊陪話,他們三人手上都拿著香煙,帳篷里煙霧裊裊,而平時這裡是禁煙的,因為蜜蜂就怕煙!

很快到了梅雨季節,一會兒大雨如注,一會兒陰雨綿綿,這對於蜜蜂當然是大不利。我看見放蜂人愁得不行,撐著傘,在蜂箱中間不停徘徊,連聲嘆氣。接著,我就聽見他們議論去買糖來喂蜜蜂,否則它們都會餓死……我也為他們和它們揪心……

這事不知如何解決的,或許此後不久,這些放蜂人就帶著那幾箱蜜蜂離開了。正如來時一樣,我其時正在上學,沒有目睹他們是怎樣離開的,也不知他們去了哪裡,更不知村裡人對他們的離開持什麼樣的心情。但不久,我卻從母親那兒聽到一個驚人的消息:放蜂人———應該就是那個中年漢子離開的前夕,曾約阿雲嫂子談話,說要帶她一起走。阿雲嫂子是那個從山裡來嫁給我那家徒四壁的阿舟哥,第一夜就不想待下去,要跑,卻被村裡幾個漢子剝下衣服才看住了的年輕婦人。但她拒絕了放蜂人的邀約,因為她已經有了一個女兒,她離不開自己的孩子! 我真的是不勝驚訝! 什麼時候放蜂人和阿雲嫂子還有這麼一段故事或私情,其內情如何,誰也弄不明白。

如果放蜂人再待在村子裡一段時間,我真不知還會有怎樣的故事發生。我的可憐的閉塞的村莊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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