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做小仙女
人群 · 第十九期
「這是關於王守英的一個故事
值得讀到最後的故事」
「大家好,我是王守英。但是我喜歡大家叫我小仙女。我來自山東泰安的小山村裡,我是一個時尚設計師。」
在 VCR 里,王守英穿了花紋複雜的和服式寬鬆上衣,胸前綴以一大串下垂的樹枝。
「我堅信我是一個天才。」 她說。
鏡頭一轉,王守英正站在《超級演說家》的舞台上,她面前是劉嘉玲,魯豫、樂嘉和張衛健。
「認識我之後,你們就跟國際時尚接軌了。」 面對著一整個舞台下的觀眾,王守英笑得自信。
那一天,她要演講的題目是《我是時尚傳奇》。
那發生在 2014 年。四年過去了,再也沒有節目組記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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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 年 3 月 12 日,@王守英是仙女 發了第一條微博:「哈嘍,看一看我的耳墜漂亮嗎?用花生做的。」 配了一張她的自拍。
這條微博,底下有四百多條評論,大部分評論都來自 2014 年,評論里幾乎都是「我終於翻完了你一年的微博」、「已看完」。
2014 年,是王守英爆紅的一年。
在那之前,她不斷地在社交網站上傳照片,展示自己設計的衣服和配飾。那都是她用各種農產品、塑料袋等做成的。
她的模特一共有兩個,一個是她的芭比娃娃,一個是她本人。有時候,她戴一大串山楂串出來的項鏈,有時候,她頭頂著一袋大餅。
她在照片中往往面無表情,站在家裡的水泥地,背後堆滿了廢棄物品。低像素、失焦的照片,沒有任何美顏效果。
很多人看到這樣的照片,在嘲笑的同時,卻又欲罷不能地看完一張又一張。
2014 年,她憑藉這些作品的驚人創意和奇特材料,在微博爆火。一時間,極端的擁護和謾罵,把她推出了山村,站到了舞台上。
那一年,她接到無數的通告和邀約,也頻頻在熱搜露面。
你可以在各種時裝大秀上看到她,也可以在電視上,看到范冰冰對她說「我想穿你設計的衣服,帶你去巴黎」。
而她的微博認證,也由此成為了「時尚達人」。
站在舞台上,王守英說:「我相信有一天,我會跟我的女神可可香奈兒一樣,帶著我的品牌享譽全球。」
而在 2018 年,我再次找到了王守英,問了問她這幾年裡,都經歷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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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 年的今天,在網上搜索「王守英」三個字,會跳出像「小仙女王守英現狀」、「王守英現在身價多少」這樣的關鍵搜索。
我問她,你有在網路上搜索過自己嗎,會看關於自己的報道和節目嗎?
王守英沒有遲疑,她說:「沒有誒。」 她的聲音是沙啞的,但語調柔和,聽起來總是帶著幾分笑意,「我都不看的,家裡人也不看。」
她覺得節目播都播出來了,要是再繼續糾結節目效果,「別人就會覺得你醜人多作怪」,還不如索性不看了。
一旦我在提問時說「真的嗎?」,王守英馬上就會接:「真的真的真的。」
她似乎想讓我確定,她告訴我的內容,都是真的,都是她心裡的話。
加到微信的第一天,她剛放假回到老家。她告訴我,家人去趕年集了,她正在家裡賴床。
過了幾分鐘,她發來兩張趴在自家平房頂上拍的,遠遠能看到趕集現場的照片。
這樣的王守英,跟我在任何一檔節目上看到的張揚跋扈、語出驚人的她都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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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王守英不相信電視,也不相信電視上的人了。
這樣的態度,儼然是來自一個體驗過太多謊言的人。
我第一次知道王守英,是在一部只有十來分鐘的紀錄片。片子拍攝了她人生第一場服裝秀,走秀地點在村裡的戲台,觀眾是村民。
提起那場秀,王守英「哈哈哈哈哈」地笑了。那是她很標誌的笑聲,通常出現在她聽完我說話後,或者自己說完話後。
笑完,她說:「我都不願意承認那是我的第一場秀。」
在那場秀里,模特不情願穿王守英設計的衣服,「只一個勁地展示鞋子」,因為模特是一個本地的鞋廠贊助的。而她想展示的衣服,一件也沒有展示出來。
「很多人打著幫我實現夢想的旗號,讓我參加了不少節目,什麼秀啊展覽啊,但我真的想做的東西,都沒做得出來。」
說完這樣的話,她又笑了。
王守英與她的模特
王守英去過一檔節目,節目組為她安排上大學,她很高興。錄完節目她問編導,是不是可以免費上大學。
結果編導說,節目效果而已。
說這裡,王守英問我:「如果這個節目引起轟動了,結果我沒上成學,你只是為了節目效果,你怎麼來圓這個謊?」
她很困惑,也感到很不自由。
在另一個節目,她想用塑料做一個周潤髮式的賭神大衣,戴墨鏡,弄一個鼓風機,等一出場就吹。她覺得這個效果酷斃了,但節目組不肯。
她最終還是妥協了,戴了節目組要求的西瓜帽上台。
我曾經看到一張海報。
那張海報上,王守英抱著一隻公雞和吳亦凡站在了一起。她告訴我,這張海報只是合成的效果,她並沒有和吳亦凡一起拍過照。
我問:「真的嗎?」她說:「真的真的真的。」
無論是真的還是假的,上大學還是吳亦凡,王守英終究是走完了那段看似五光十色的路,回到了一切開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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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守英最近在忙著準備一個直播 APP 的試播。
她把自己關於服裝的設計概念都做成了歌詞,希望能配上音樂唱出來,通過直播的方式,來傳達自己的設計。
但距離她上一次做衣服,已經過去一個月了。
「無能為力,做不出來可以穿的讓自己滿意的作品來了。」
前段時間,她發了這樣一條微博。過去一個月後,王守英逐漸接受了這個事實。
她想,自己無法找到想要的材料來完成作品,但可以把創意拿出來,也許會有服裝愛好者能把她的想法做成實體。
她用簡單的材料在紙上拼貼的作品
在還火的那段日子,也有設計團隊邀請王守英加入,但她選擇了一個經紀人。經紀人為她安排了滿滿的通告,她成了一個「打著夢想旗幟的網路紅人」。
當這樣刻板的印象出現後,已經沒有服裝公司願意找她合作了。
說到這裡,王守英依舊出現標誌性笑聲,但充滿了苦澀的意味:「選擇錯了,怪不了別人,只能怪自己。」
王守英再也不發那些輕飄飄的、像泡泡一樣的夢了。她回到了地面。
現在,她希望能通過試播,跟直播公司簽約,每個月拿穩定的底薪,人氣高的話,還能拿到提成。
在這個試播工作之前,王守英跟著舅舅在山東送貨、賣東西。賣的是化妝品,也賣小米、雞蛋、花生油。空閑時間她就寫寫東西,做做衣服。
「我不覺得這樣的生活有落差,只是有些不得志。」她笑笑說,「只是不得志。」
畢竟,對於她來說,走紅以後的傷害,顯然比收穫要更大。
在一次頒獎典禮上,王守英獲得了最佳爭議獎。
她穿著自己做的玉米連衣裙上台時,頒獎嘉賓說了這樣一句話:「網路上,真是什麼人都有。」
這句話比起王守英從小在村子裡聽到的抨擊,和網路上如潮水般的批評,實在是太輕了。但那一刻,她覺得無比的困窘和傷心。
她覺得自己被俯視了,成為地面上的一個小丑。
在最開始走紅的時候,她確確實實地感到自己是飄上去了。她沒想到的是,吹氣球送她上去的,也是最後隨意戳破氣球的那群人。
現在的王守英看回過去,只剩下無比的冷靜:「他們(這些媒體)都把我無限放大了,我實際上沒那麼可憐,沒那麼悲慘。」
「但在他們放大後,我就是個農村小可憐了。」
5
王守英不覺得自己可憐。
小時候,她是爺爺最疼愛的孩子。疼愛到什麼程度呢,在她讀幼兒園的時候,爺爺曾不小心浸濕了她的書包。
為了讓孫女開心起來,爺爺按照她「要跟原來的一模一樣」的要求,買了新的鉛筆,削成了她原來舊鉛筆的模樣;還買了新的作業本,仿照她的筆跡補回了原來的作業。
儘管爺爺去世了,但在疼愛中長大的她,並沒有因此覺得自己很悲慘。
15 歲那年,王守英去了地毯廠里當學徒。那段時間,她寫了十多公斤的小說,裝進麻袋裡,沉甸甸的。
少女王守英思考很多事情,人生對於她來說,有太多想不明白的事情。
她在微博寫了很多詩
她想攢錢,想學縫紉,想學技術。在電視上看到藍翔的廣告,她就想去讀藍翔,學一門手藝。
但她那時候還不知道,自己將會在 10 年後成為人盡皆知的「小仙女」。
最初的時候,她覺得自己是符合「仙女」這個定義的。那是因為,在她的理解里,仙女都很善良,不會做傷害別人的事。
但當我問她,在走紅了,發生了這麼多以後,有沒有做過傷害別人的事時,她欲言又止。
思考幾秒,王守英說:「無形之中,還是給別人帶來傷害了,我也很無奈。」
她沒有說為什麼,只是重複了兩次「我也很無奈」。
- 「你還覺得自己是仙女嗎?」
- 「不覺得了。我沒有資格了。」
這一次的回答,她沒有笑。
最後
不管怎麼樣,在經歷了地面和雲端後,小仙女終究還是習慣了在人間的生活。
採訪到最後,她回答完問題,好像若有所思,又好像自言自語。
王守英說:
「無論你過得窮還是富,到最後什麼都帶不走。大家都是骨灰一把,所以就不會難過了。」
說完,她還是笑了。
今日作者
編輯 / 徐 47
音樂 /Eluvium -Prelude For Time Feelers
圖片 / 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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